周奉言垂斂長睫,撇唇哼笑著。「其實,童大人壓根不需要做這筆交易。」
「周神官此話怎說?」
「因為在不久的將來……」他又扳指算了算,「三個月內,童大人必定受人照拂,而且是一世照拂,往後不須在官場上勾心斗角,也有人隨侍一側,日夜照料。」
「真的?」童朗一臉難以置信,喜出望外。
「難道童大人不信我的卜算?」
「相信!自然是相信的!」童朗急聲道,遮掩不住滿溢的狂喜。
據說,皇上二十年前是個被分配邑地且不受重視的王爺,然周奉言卻卜算出其即將登基,那時的周奉言雖是周家神官之後,但也不過是個四歲大的小孩,眾人皆半信半疑,豈料此後七年內,幾名王爺莫名而去,大好江山就這麼落到了當今皇上的手里,從此之後,皇上寵信周奉言的程度更甚眾皇子。
放眼大燕朝,有誰敢對周奉言不敬?哪怕是皇子都得敬他三分,想入府拜訪,沒點身分和關系,連周宅大門都踏不進。
未等周奉言開口送客,守在門外的拾藏已低聲道︰「爺,有貴人上門。」
「拾藏,送客。」周奉言淡聲吩咐,看向童氏夫婦。「童大人、童夫人,慢走。」
童朗偕妻謝了又謝,本想再問個詳實,但後頭還有人登門拜訪,他只得識相地偕妻離開。
不一會,兩名帶刀侍衛踏進了書房,後頭跟了兩位姑娘,頭戴帷帽,華衣繡綴,看得出身分不俗。
「奉言。」走在前頭身穿桃花襦衫繡蓮百片裙的姑娘一把摘掉了帷帽,露出一張絕艷面容,要不是隔著大案,恐怕就要撲到他身上去了。
「見過燕芙公主。」周奉言起身朝她作揖,目光越過她的身後,看著另一位摘下帷帽的少婦。「下官見過二皇子妃。」
「周神官不須多禮。」二皇子妃挺著身懷六甲的肚子緩緩地坐在案前的高背椅。
「不知道二皇子妃今兒個前來所為何事?」
二皇子妃手一揮,兩名帶刀侍衛立刻退出房門外。她凝著迷蒙艷目,口吐芝蘭。
「周神官,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今兒個我來是為了和周神官談筆交易。」
「二皇子妃所求為何?」
她撫了撫已經七個月的肚子。「我要拿肚子里孩子的命,換取二皇子的帝位。」
燕芙乖巧地站在案旁,垂斂濃睫仿似置身事外。
周奉言饒富興味地笑著,尋思片刻道︰「二皇子妃,恕下官直言,二皇子並沒有帝命。」
二皇子妃神色微變。正因為清楚二皇子不受皇上青睞,她才會想用子嗣換帝位。
「周神官真是直言無諱,但也正因為沒有,所以才想換取。」她強撐著臉上笑意,思索著還有什麼法子可以改變命運。
「二皇子妃,命屮無時莫強求,一旦強求,恐怕大難臨頭。」
「拿什麼換都無用?」
周奉言低笑出聲。「要是人給物就能交換,這天底下還有規則可言?與其作這場交易,倒不如我給二皇子妃指引迷津。」
「周神官請說。」
「方才登門拜訪的人是戶部侍郎。」
二皇子妃先是不解,而後想通了,眉頭跟著深鎖。「周神官與他交易了暗盤?」
「不。」周奉言沉吟了會,像是考慮能夠透露多少。「昨兒個三皇子回京了,要是無誤,皇上必會針對三皇子在北方大郡墾出良田,屯兵有方而加封爵位,而當初累得他必須遠去北方大郡流放的人,此番恐怕要倒霉了。」
二皇子妃聞言,粉女敕小手握得死緊。兩年前三皇子被皇上流放到北方大郡,正是因為二皇子使了伎倆,嫁禍三皇子結草人做法欲咒殺皇上。
當初是不得不栽贓,由于掌糧倉的三皇子處處為難持漕運的二皇子,兩人屢屢交鋒,而背後有戶部吏部為靠山的三皇子總是佔盡優勢,讓二皇子受盡刁難,還得遭皇上責難,眼看著眾皇子里頭,二皇子愈來愈不得青睞,只得出此下策。
原以為可以就此將三皇子這心月復大患遠放他鄉,想不到才兩年,他就有法子立功,讓皇上回心轉意。
就怕大難即將臨頭,她才會托請與周奉言有幾分交情的燕芙公主陪同前來,想讓她的夫君坐上龍椅,如此一來,才能永除後患,可惜命不由人。
「八月正是秋收之際,要是王朝幾個糧倉皆豐收,三皇子該是繼大皇子之後,第二個被封王的皇子。」周奉言輕敲著桌案,對于即將成形的未來壓根不用卜算,就可一窺結果。「而那時,就是二皇子第一個死劫。」
二皇子妃聞言,臉色愀變。「這……周神官能否再說得清楚一點?」
「二皇子妃莫慌,二皇子是個聰穎之人,只要二皇子妃轉述我方才說過的話,二皇子會有法子避劫。」
「是嗎?」二皇子妃半信半疑。雖說她也認為夫君是個善于心計之人,可在朝堂皇室里,多的是城府深沉之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且——「這是第一個死劫,那第二個呢?」
更教她驚慌的是後頭的死劫到底還有多少個……是誰非要置夫君于死地?
「四年後,如果二皇子想避死劫,就用小皇孫的命相抵,從此以後,二皇子無災無難,壽終正寢。」
二皇子妃直瞅著他,心在狂跳,無法回應。
她該要微笑置之,可是他輕描淡寫的言詞中透露無法抗拒的命運,仿佛早已看見未來的光景。
「二皇子妃,窺見未來是為了選擇正確的路,不是為了害怕將來的挑戰。」周奉言突地福至心靈,提筆在紙上寫了字,吹干折起交給了她。「下官替小皇孫取了個名字,二皇子要是喜歡的話,是下官的榮幸。」
二皇子妃不解地接過手,瞥了一眼,疑詫的抬眼,連連道謝。
臨走前,她又忍不住回頭問︰「周神官,你所看見的未來里,大燕朝是誰當家作主?」皇上共有十一名皇子,然而近幾年的斗爭已經損失了四名,再扣除三個年幼不敢也不會爭奪的,只剩下四個。
一直以來,在百官眼里最為看好的,始終是有皇後為靠山的三皇子燕祿成,而她最不希望登基為帝的便是他。
「天機不可泄露,二皇子妃與其想著尚未發生的將來,倒不如先想想眼前的事該如何著手才是重點。」
「周神官所言甚是,告辭了。」
周奉言微頷首,目送她離開。
「二皇嫂,你等我一會,我有幾句體己話想跟奉言說。」燕芙送她到門邊低聲說著,壓根不管她允不允,徑自走回案邊,毫不害臊地貼到周奉言身邊,嬌軟地喊著,「奉言。」
周奉言不著痕跡地往旁退上一步,輕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你不護著你二皇嫂,要是出了事,你擔得起?」
「她連孩子的命都可以不要了,就算出了事又如何?」秀麗面容凝出淡淡薄情,隨即臉色一變,嬌嗔地道︰「反倒是你,何時多了個未婚妻,怎麼我都不知道。」
「這是早晚的事,是周家的宿命,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奉言笑臉不變地輕掐一下她柔女敕的雪頰。「好了,跟著你二皇嫂回宮吧。」
「好,不過下回你進宮時,非得來找我不可。」她姿態雖低,但口吻十分強硬。
「好。」三兩句簡單地將她打發走,回頭剛落坐,書架後頭閃出一個人。
「真是個好本事的男人,本王那刁蠻皇妹也被你整治得服服貼貼。」男人有張極為陰柔又立體分明的俊臉,一身錦衣華服,腰懸金綬帶,徐步走到他身旁,哪兒不坐,偏門疋往他椅把上一坐。
「王爺說笑了。」
「本王是在說笑嗎?」冀王燕奇臨漾著邪氣的笑,俯近他。「奉言,你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
「下官不知道王爺的意思。」周奉言一臉無辜的往椅背一躺,揉了揉眉間。
「要本王挑明著說?」他湊近他的耳邊低語。「本王可沒瞧過誰家的孩子取名,名字得取那麼長呢。」
周奉言笑了笑。「人家身懷六甲還特地走這一趟,怎能讓她空手而歸。」
「問題是,你讓老二杠上老三,這做法只能稍稍讓老三安分一點,卻要整個沛縣和東西江村都陪葬……會不會玩太大了點?」他一開始就躲在書架後頭,想瞧清他寫了什麼字並不難。
他上頭寫著「秋收關水門,雨落三更開」,雖說不知大雨何時會來,但只要抓好時機,一場大雨便可以制造無限絕望,尤其老二是掌漕運的,水門不開,水勢無法從支流分散,很容易泛濫成災的,想要淹掉一座城輕而易舉。
「屆時王爺可要記得前去關切,總是能在皇上面前討點好處的。」
「本王跟他討什麼好處,皇位又不會給本王,本王也不想要,討好那老家伙對本王一點好處都沒有。」
「既是如此,那就當下官沒說好了。」
「你非得這麼做?」
「與下官無關,不過是命。」
燕奇臨哼笑了聲。「命嗎?所以老二四年後的死劫是真的?」
周奉言漾著溫潤笑意。「預知要是成不了真,那就想法子成真。」
「嗄?」顯然這答案教他有些錯愕。
「王爺可會幫下官?」
這下子燕奇臨總算是听明白了。「你這一局布得可真是長遠,遠到本王都快要看不懂了,是說本王要是幫了你,你要拿什麼報答本王?」
「說什麼報答,王爺也在同一條船上,出點力是應該的,畢竟敵人愈少對王爺來說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