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奉言不知她的想法,忖了下,道︰「也好,我去梳洗一下,一會再過來。」隨即又對著于丫兒揚笑道︰「丫兒,要是喝了藥有了胃口,讓她們去替你準備粥食,要是還累就再睡會,我一會就過來。」
話落,不等于丫兒反應,他徑自轉身就走,就像他向來只是告知,沒有他人答應或拒絕的必要。
「爺,你得要回房好生歇息。」雙葉沒好氣地說,順便瞪向拾藏,那眼神像是惱他沒將周奉言給照顧好。
拾藏冷冷睨她一眼,徑自跟著周奉言離去。而戚行眼見主子心情好上許多,追在後頭趕忙將他離開後周府的大小事稟上。
房里,于丫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藥,額上已微覆薄汗。
「大夫說喝了這藥會發點汗,不礙事的。」雙葉抽出手絹替她拭汗,又道︰「雖說這兩日挺悶熱的,但大夫說不能吹到半點風,所以你就忍忍吧,待毒都祛除了,屆時就能活願亂跳了。」
于丫兒輕點著頭,啞聲道︰「多謝你了,雙姊。」
雙葉微揚起細眉,笑了笑。「于姑娘客氣了,這是我分內該做的事,再者往後還得稱你一聲夫人呢。」
于丫兒聞言,面色一沉,像是難以接受。
站在一旁良久的舞葉仿佛看穿她的心思道︰「待在這兒好過讓你服毒自盡的縣官宅邸,更好過將你賣給匡縣令的于家。」
「舞葉。」雙葉低斥了聲。
「實話實說罷了。」舞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于姑娘,舞葉心直口快沒惡意,你別擱在心上。」雙葉充當和事佬,擺著笑臉問︰「餓不餓?我讓廚房弄點較清淡的吃食。」
于丫兒搖了搖頭。「我想再歇會。」
「也好,你被這毒給折騰得很,听拾藏說,要不是爺先幫你塞了顆還魂丹,就怕大夫趕到時都來不及了呢。」雙葉說著,扶著她歇下。
「那還魂丹一服下可以緩解數百種毒性,在達官貴人之間喊價百金呢,怕是你作牛作馬一輩子都還不起。」舞葉就站在床頭,壓根沒打算出手幫忙,一張嘴倒是沒閑著。
「舞葉。」雙葉沒好氣地瞪去。
「想走,先還百金再說。」舞葉學雙葉露出笑臉,又瞬間斂笑,恢復原本的面無表情,落差大得嚇人。
雙葉沒轍地抹了抹臉,起身推著她往外走。「你再去替于姑娘熬一帖藥,這兒交給我就好。」
「我寧可去給爺燒桶熱水也不想待在這里。」舞葉毫不遮掩對于丫兒的厭惡。
雙葉聞言,二話不說地將她推出房門外,額靠在門板上,思忖了下才回頭道︰「于姑娘別介意,舞葉不過是瞧爺衣不解帶地照顧于姑娘,有點吃味罷了……于姑娘,你睡著了嗎?」
走到床邊,就見于丫兒閉著雙眼像是已沉沉睡去,她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心想等她睡醒時,她要不要再解釋一遍?
還是……干脆別讓舞葉過來好了?
于丫兒半夢半醒之間,有人緊握住她的手,她也猶如抓住啊木般地反握住。
不想被拋下,但是太多時候是由命不由人,她的手伸得再長,也始終抓不住自己最渴望的。
「怎麼哭了?藥太苦了嗎?」耳邊是男人低啞的呢喃,她想張開眼,倦意卻沉重地拖著她往下墜。
周奉言瞅著她蒼白小臉掛滿淚水不舍的抹去,卻怎麼也抹不盡。
「爺,祝大夫來/.」門外,戚行低聲通報著。
「讓他進來。」他頭也沒回地道。
戚行領著祝大夫入內,周奉言卻壓根沒起身的打算,戚行只好拐了張椅子擱在床邊,方便祝大夫診脈。
祝大夫聚精會神地診脈,好一會才抽回了手。
「如何?」周奉言瞧也沒瞧大夫一眼,將于丫兒的手給收回被子,又被她緊握住,他不禁心疼地柔了目光。
「姑娘心脈郁滯。」
「毒的關系?」他眼也未抬地問。
祝大夫搖了搖頭。「不是,是姑娘內心郁抑難解,所以虛乏無力,食不下咽。」
周奉言緩緩抬眼,眼神冷鵝駭人。「祝大夫上回過府診治時,並未提起這病癥。」
「那是因為那時姑娘尚未有這病癥。」
「既是如此,為何在袪毒之後反而有了?」正因為他隨侍在旁,才發覺丫兒的身子虛弱依舊不見起色,才會差人再將祝大夫找來。
「這恐怕得問周爺了。」
「我?」
「姑娘服了老夫所開藥方後,毒既已袪,怎會無故有了心病,這恐怕得要周爺尋出病謗才成。」
周奉言听完,垂眼沉默不語。
換言之,她的病癥是因他而起?因為她不想待在這里,所以才生出了心病?
這兩日照料她,每每她清醒時,總是防著他避著他,他看在眼里,苦在心底,明明該是最熟悉的人,如今卻連陌生人都不如。
可才幾天,怎積成了病癥?
他很清楚,再一次的重生,她已經不再是仰承他而活的于丫兒,但怎會生分到這地步?
「氣血沖和,萬病不生,一有拂郁,諸病生焉,故人身諸病皆起于郁。」
祝大夫的沉吟聲打斷周奉言的思緒,他啞聲問︰「要如何解她的郁?」
「這恐怕得要先將她的心結打開再用藥物,才是根本之道。」
打開心結?周奉言疲憊地托著額,半晌才道︰「我明白了,還請祝大夫先替她開藥方試試。」
「是。」
祝大夫移到桌邊開藥方,周奉言垂眼瞅著床上人兒良久,輕輕地拉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房外。
「戚行,差人上醫館抓藥,熬好了藥,就讓舞葉和雙葉送過來。」
「是。」
「要是缺了什麼,不須經過我,直接添購就是。」
「是。」
周奉言又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麼,又道︰「替她準備一些文房四寶、繡布和書籍,書就找些畫冊和繡本,或者是兵書。」
戚行本要應是,可听到最後一句,不禁疑惑問︰「兵書?」
「嗯,最好是找些兩朝間的兵略戰冊。」
「咦?」戚行下巴都快掉了。
「還有……」周奉言笑得苦澀而自嘲。「如果她想見我,差人通報。」
「是。」
戚行目送著周奉言孤獨的身影離去,眉頭不禁攢起。爺怎會對于姑娘這般上心,一個來自東江村的農戶姑娘又到底識得多少字,跟人家看什麼兵書啊!
于姑娘他雖是頭一次見,但早就從爺的嘴里听過上百回,教人不解的是,爺根本不曾前往東江村,怎會如此懂得她?
要說繡布,他能理解,畢竟是姑娘家,女紅多少是有點底子的,備文房四寶和畫冊就已經夠教他驚詫了,更遑論是兵書……好,兵書是吧,他就多找個幾本,看她能看出什麼花!
「她沒看兵書?」周奉言微詫地道。
「听雙葉說,于姑娘沒踫書冊,也未踫文房四寶,倒是跟雙葉要了繡線和繡架,然後……」戚行從懷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錦囊,月牙白底色,繡上了四色芙蓉,繡線穿挑使得花朵躍在繡布上,隨風搖曳似的。「我只能說于姑娘的繡工真是一絕,就連這錦囊的作工也極為精細。」說著,將錦囊遞上。
周奉言接過手,輕觸著繡花,思緒翻飛著。他很清楚,因為不同的環境多少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繡花也曾經是丫兒的好本領之一,哪怕再次重生,她依舊能將絕活習好。
然而,她不踫兵書,不踫文房四寶,卻繡了個錦囊交給他……
「誰讓她以為她欠了我的情?」周奉言垂睫低問。
戚行面色無奈地低垂著。「听雙葉說,是舞葉跟于姑娘提及她吃了一顆百金解毒丸,哪怕想離開周府,也得要先還百金才走得了,所以于姑娘做了錦囊,其實是想賣錢的。」
雙葉還傳了她的意思,說錦囊賣了錢後,扣除繡布繡線等等成本,剩下的才是還債的,這一絲一毫她算得可清楚了。
不過爺的臉色不太好看,他想,這點小事就不用說了。
「往後別讓舞葉伺候丫兒。」
「爺?」戚行抬眼,難以置信周奉言竟為了于丫兒而將舞葉撤下。
周家經營的是牙行,哪怕是戰火不斷的世代里,牙行依舊吃立百年,財大勢大,加上神官身分,深受皇室照拂,在富賈重臣之間游走,任誰都得給幾分薄面,可惜的是周
家子嗣一直單薄,所以才會培養家奴為幫手,主從間的情感深厚如手足,讓家奴情願世代侍奉周家主子。
他敢說,他們這一代的家生子侍主如親,忠心不二,可爺卻如此輕易將人撤換?
「在我這兒,不需要多嘴且搞不清楚狀況的人。」
「爺,舞葉只是——」
周奉言抬手,徑自說︰「收了丫兒的繡布繡線,她的身子剛好些,不適合費眼力在這事上頭,她要是在屋子里待得慌,就讓她在園子走動走動,活動一下筋骨,但不準走出主屋的範圍。」
「是。」
「讓府里的護衛跟著,舞葉也跟上,但別再讓舞葉和丫兒打照面,畢竟舞葉那張嘴利如刀,能不被她傷著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