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唐御帶著溫欣以及福伯夫妻倆一起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李家的喪事仍在進行中,李老太爺的大體仍停靈在靈堂之中未安葬,但福伯卻已離開,未能如願以償的送老太爺最後一程。這是他自個兒決定的,與唐御或溫欣無關,因為他再也無法多看一眼老太爺兒孫為了爭奪家產,兄弟鬩牆,甚至不顧一切的在老太爺的棺木與親友面前大打出手的丑態。
老太爺尸骨未寒啊,他們就如此的迫不及待,他真替李老太爺覺得不值,覺得心寒。
可以想見,李家的繁榮興旺已經結束,今後的李家只會四分五裂、分崩離析,然後迅速衰敗。他實在是不忍親眼目睹那一切,只有遠離,眼不見為淨。
「你雖然也姓李,但和他們又沒有一點血緣關系,他們富貴時沒與你同享,他們衰敗也不是你害的,你又何必這麼難過,天天咳聲嘆氣?」
巴氏看不下去他這幾日心情低落的模樣,這般對他說道。
他想了想也是,李家唯一對他有恩情的就只有老太爺一個人,如今老太爺都不在了,沒有老太爺李家未來會變成什麼模樣又關他什麼事呢?只是明知道是這個道理,心情難免還是不受控制,畢竟他也在李家待了一輩子,真的無法無動于衷。
相對于他,巴氏完全是拿得起放得下,不管是在感情上或處事上都毅然決然的,既已做了決定就不再猶豫,更不會拖泥帶水,例如處理家里那些他們夫婦倆幾乎存了一輩子也用了一輩子的所有家當。
原本他們是想跟著姑娘的東西一起送到京城去的,結果在面臨李家人爭奪家產這個敏感時機,姑娘為免節外生枝決定全數留下,除了一些衣物以及屬于姑娘的那些珠寶首飾裝了兩個箱籠之外,其他什麼也沒帶走。
巴氏知道這事後,與他討論細算了一下家當,再打听請人運往京城的費用與需要的時間之後,當下決定向姑娘學習,只帶衣物和幾樣比較值錢的金銀細軟走,合計起來兩個人也不過比姑娘多帶了一個箱籠,一共三個箱籠而已,其他東西全部送給了熟人,沒有一絲猶豫或舍不得,之後這一路上也沒听她後悔一句,反倒天天笑呵呵的,對未來在京城里的生活充滿了期待,樂觀的讓他羨慕。
「老頭子你在那里做什麼?讓你裝個水卻老半天不回來,不知道人會擔心嗎?」
說人人到,只見巴氏從樹林里鑽了出來,扯著嗓子朝坐在河岸邊的福伯叫道。
「我這就要回去了。」他揚聲回道,提起手邊已經裝滿水的水袋往回走。
巴氏等在樹林邊,在他走近之後,關心又無奈的問了他一句,「又在想李家的事?」
「欸,這是最後一次,以後都不想了。」他說,卻見她一臉不信的表情,讓他忍不住嚷聲道︰「我說的是真的。」
巴氏看了他一眼說︰「你要想便想,反正我也管不著你,只是別讓姑娘看出來,讓姑娘替你擔心。」
「欸,我知道。」
兩人回到馬車邊,只見幾名鏢師各自領了午餐,盡職的散于周遭用餐並一邊戒備著,大人的侍衛鐵大人則是守在距離大人和姑娘所坐的蔭涼大樹下不遠處用餐。
這位鐵大人是在他們準備離開桃林鎮當天早上才突然出現的,听說他自小便是大人的小廝,一直跟隨著大人到軍中後,立了不少汗馬功勞,前途大有可為。大人這才將他留在軍中,獨自上路回京,不料他竟隨後卸了軍職又跟了上來。
看見他們,姑娘立即朝他們招了招手,要他們過去她那邊。待他們走近之後,姑娘立刻開口對他說︰「福爺爺,你去哪兒了?快點坐下來吃午飯。」
已經逐漸習慣姑娘對他們的態度就像是對待家人一樣,福伯點頭應了一聲好,便拿起屬于自己的那份午餐,就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吃,老婆子則是直接落坐在姑娘身邊。
「姑娘,咱們都走了二十幾天了,還要多久才能到京城啊?」身為大字不識一個的下人,巴氏自然不懂什麼叫食不言、寢不語,忍不住一邊吃著午餐一邊開口問道。
溫欣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細嚼慢咽的吞下口中的食物,又喝了一口水之後,這才開口回答她的問題。
「失憶後我也沒去過京城,所以這個問題可能要問唐公子才會知道。」溫欣說著轉頭看向唐御,希望他能解答。
「大概還需要十來天的時間。」唐御不負所望的開口答道。
「那便是快到了。」福女乃女乃咧嘴歡喜的說道。
溫欣覺得福女乃女乃這話說得很妙,還有三分之一的路程要走,竟說那便是快到了?福女乃女乃也真是太會安慰自己了,有點好笑。只是她臉上的笑意才凝聚,下一刻卻頓時僵住,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徒留震驚。
她怎會忘了如此重要的事!
「怎麼了?」唐御注意到她的突然變臉,出聲問道。
她緩緩地轉頭看向他,目光恍惚間卻好像看見前世那個渾身浴血、殺人如麻,有如惡鬼般的鎮國公世子唐御,他的那個模樣每回她回想起來就會渾身打顫,後來得知與他有婚約後,還揚言抵死不嫁,最後因名聲被毀而被唐家退婚時,還曾暗自心喜。
上輩子的她真的很愚蠢,會落到那樣的下場一半是被人陷害的,一半則是自找的。她也不想想,他會化身惡鬼,渾身浴血、殺人如麻,目的也是為了保護她和那些手無寸鐵的無辜村民們,如果不是他,她早已經死了,哪里還會有機會回侯府做溫家大小姐?
她真是蠢笨如豬,也難怪溫家那些人陷害起她來毫不手軟,因為像她這麼蠢的女人如果真嫁給了唐御,成了鎮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別說是幫扶溫家了,說不定反而會為溫家帶來災難,溫家人又怎會不想辦法趨吉避凶呢?畢竟她也只有一條命,但溫家卻有幾十條人命。
和鎮國公世襲罔替的爵位不同,勤孝侯的爵位只能承襲五代,到她父親這代便是最後一代。因此,末代子女的婚姻便顯得有些尷尬難議,高不成低不就的。
她當初之所以能攀上鎮國公府,靠的也是外婆與鎮國公府老太太的私交情面,畢竟唐御不是嫡長子,娶她這位末代侯府千金當妻子還是可以的。不過現在兩位老人家都已辭世,唐御又成了世子爺,就不知他們倆的婚約還算不算數,能不能成了。
「姑娘、姑娘。」
福女乃女乃突然伸手輕輕地搖晃著她,將她喚回神。
「什麼?」她轉頭看她。
「您在想什麼啊,公子正在與您說話呢。」福女乃女乃對她說。
她眨了眨眼,轉頭看向唐御,這才發現他眉頭輕蹙的看著她,然後只听他開口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臉色不太好看。」
听他這麼一說,與她並排而坐的福女乃女乃立刻放下吃到一半的面餅,移身到她面前,仔細的看了下她的臉色,又伸手探她額頭的溫度,怎知卻模到一層冷汗。
「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怎麼流了一頭的冷汗?您是哪兒不舒服,告訴老婆子,別忍著啊。」福女乃女乃著急的說。
坐在稍遠一旁的福爺爺也迅速的走過來,還有唐御也是。
「你們別緊張,我沒事。」她抬起頭對三人說道。
「若真沒事,好端端的怎麼流了一頭的汗?」福女乃女乃第一個不信,福爺爺皺著眉,唐御抿著嘴,明顯都和福女乃女乃站在同一個陣營,不信她所說的話。
「我真的沒事,真的。」她用保證的語氣再度說道。
「那你的臉色和冒汗是怎麼一回事?」唐御緊盯著她的雙眼問道。
溫欣頓時無言以對。
「扶姑娘上馬車,咱們立刻起程,兩個時辰內應該可以抵達下一個城鎮。」唐御當機立斷的決定。
「別。」溫欣趕緊出聲阻止他。「我真的沒事。大伙趕了一早上的路都累了,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會兒歇歇腳,你讓大伙再多休息一會兒。」
「姑娘,您別逞強,身子要緊。」福爺爺擔憂的對她說。
唐御看了她一眼,直接轉身朝散布在四周休息同時食用午餐的鏢師們揚聲宣布道︰「準備起程。」
「好,我說,你讓大伙繼續休息,我說。」溫欣無奈的投降道。
唐御回過身來看著她。
「我真的沒事,臉色不好和冒冷汗是有別的原因,不是身子不舒服,你讓大伙繼續休息,我告訴你那個原因。」她看著他,告訴他。
唐御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兒才點頭應道︰「好。」接著轉身再次向大伙道︰「繼續休息。」然後坐進福伯為他端來的椅子中,好整以暇的等待她開口說明那個原因。
「這件事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荒誕不經,但是我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都屬實,你即使不相信或覺得可笑,也請你認真的听我說完好嗎?」溫欣看著唐御,一臉認真的說,然後又轉頭對正準備退避的福伯夫妻說︰「福爺爺和福女乃女乃也坐下來一起听沒關系。對我來說,你們是親人,而不外人。」
「這話你回到勤孝侯府之後,最好別再說。主僕有別,貴賤有分。」唐御一臉嚴肅的對她說,雖然他也挺喜歡這對實誠的老夫妻,但階級身分,尊卑有別,不能紊亂。
「我知道,但這是我的真心話,我不會隨便坦露在我不信任或不值得我信任的人面前。」溫欣對他點頭道。
「意思是你信任我?」唐御挑眉問。
「嗯。」溫欣毫不猶豫的點頭。
唐御嘴角微揚,心情突然整個大好了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何她一句信任他,會讓他如此高興。總之,就是這樣。
「你知道就行了,言歸正傳吧。」他說。
「好。」溫欣點頭,卻又沉吟了一會兒,才不疾不徐的開口,「我剛才會這樣是因為突然想起了前兩天所作的一個惡夢,夢里我在一個小鎮過夜,夜里卻遇山賊來襲。那群山賊殺人不眨眼,老弱婦孺都不放過,小鎮里死了很多人,四處都是尖叫哀號聲,很可怕。」
「那只是一場夢。」唐御忍不住開口說。
「我也以為那只是一場夢,一場惡夢,但就在剛剛,我轉頭看見你坐在大樹下的畫面,這個畫面也出現在我夢里,一模一樣。」溫欣說著臉色又白了起來,語氣中帶著幾絲驚恐。
「夢里的景象不可能記得清楚,你說一模一樣便不合理。你應該是夜有所夢,日有所想,才會自個兒嚇自個兒。」唐御搖頭道。
「夢里的景象我的確是記不清楚,只有它主動跳出來躍到我眼前,我才會記得它,然後聯想起夢里的一切。」
「即使如此,那也是個巧合,你無須為此感到驚恐害怕,它畢竟只是一場夢而已。」
「對我來說不是一場夢而已,我的情況和別人不同,以前也曾發生過,它都一一應驗了。」溫欣搖著頭,面無血色的對他說。
「應驗是什麼意思?」他問她,不是不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而是難以理解她的意思。
「就是它們後來都發生了,我夢見的事。」
「不可能!」
「所以我剛剛才會說它荒誕不經。」溫欣露出一個慘淡又帶著些許自嘲的笑。
唐御看著她,覺得自己的腦袋里似乎一片紊亂。他是相信她的,相信她的為人,相信她善良和氣,相信她的聰明伶俐,以及她的通情達理,但是她現在所說的這件事實在是……沒錯,就是她所說的荒誕不經,根本荒謬離奇得令人難以置信!
可是,他相信她的為人,相信她應該是不會胡言亂話,因為沒理由也沒好處啊,將這事一說出來,別人八成會把她當成瘋子看待,她又何必危言聳听,自找麻煩呢?還有,她剛才說的那個夢境,老弱婦孺皆不放過,那是屠鎮啊!如果是真的……
「……它們後來真的都發生了?」他開口問她,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有些干澀沙啞。
「不是我作的每一個夢,它都會發生,只有某個畫面突然吻合,從我所不知道的記憶中躍出來的事,它才會發生。」她告訴他。
「就像剛才我坐在大樹下的畫面,牽引躍出夢境中屠鎮那件事?」
溫欣目不轉楮的看著他,一臉認真嚴肅,緩慢地點頭。
唐御還是覺得難以置信,覺得太荒謬了,連自己這樣一本正經的與她一問一答,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可是一想到屠鎮,他又沒辦法置之不理,寧可信其有。
「以前應驗的發生過什麼事?」他問她。
「有一個小孩走丟了,掉進一個隱密的樹洞里——」溫欣話未說完,一旁的巴氏立即驚叫出聲。
「張家的金孫!」
「對。」溫欣朝她點頭道。
「你也知道她會作預知夢的事?」唐御問巴氏。
「奴婢不知道這事,但是知道張家金孫是姑娘幫忙找到的,當年姑娘被老頭子救回李家之後大病了一場,病愈之後便跑來說要謝謝老頭子對姑娘的救命之恩,那時剛巧踫到有人來與奴婢說張家金孫不見的事,然後姑娘突然就拉著奴婢說要到外頭走一走,接著走著走著就把人找到了。」
巴氏說起當年的事時,臉上表情與語氣仍帶著些許的迷惑不解,因為她實在想不透為何一堆人花了一堆時間都找不到的孩子,姑娘卻隨便走走就讓她遇見了,找到了。
以前她想不透就只好把它當成是姑娘的運氣,現在才知道,姑娘竟是事前便先夢見過了。太神奇,太不可思議了!
唐御沉默了一下,又問︰「還有嗎?」
「四年前的旱災。」溫欣說,巴氏緊跟著忍不住又啊了一聲。
唐御將詢問的視線轉向她,巴氏自覺的立刻開口解釋說明道︰「那場大旱災讓姑娘賺了好多錢,因為在旱災發生、糧價大漲之前,姑娘便讓奴婢開始囤糧,之後糧價大漲才分批慢慢賣掉。」
「沒想到你也懂得經營之道。」唐御轉頭看了溫欣一眼,再問︰「還有別的嗎?」
「去年的水災,開義倉。」溫欣簡單說,因為她知道福女乃女乃定會替她細說。
「去年流經咱們蒼州的灕水江發大水,沿岸許多城鎮都遭殃,田地都被淹沒了,家家戶戶都沒了收成,好多人學著那年旱災從外地買糧囤糧想發大財,怎知州府卻開了義倉賑災,讓那些人幾乎血本無虧。」巴氏說,「姑娘從一開始就沒這麼做,還千叮嚀萬咐吩奴婢絕對不許跟隨冒進。」
「你夢見了州府會開義倉?」唐御轉頭問溫欣。
溫欣點頭。
唐御呆呆的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終于和一旁的福伯有些相似了,那表情叫做目瞪口呆。
「所以真的都應驗了?」過了一會兒,他開口啞聲問她。
溫欣一臉嚴肅的再次點了點頭。
唐御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感覺喉嚨有些發緊,有些干澀。「什麼時候會發生?」他問她。
溫欣知道他問的是屠鎮的事。「我不知道。」她答道。
「怎會不知道呢?」唐御差點沒跳起來,如果她的夢真是預知夢,真的會應驗會發生,那麼他一定要想辦法阻止這件事發生,她怎麼能夠告訴他,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呢?這樣的話,他要如何阻止它發生?
「注定會發生的事我沒辦法改變,只能借助預知趨吉避凶。」溫欣滿含歉意的看著他說,因為上輩子發生那件事後,她大病了一場,整天昏昏沉沉的,根本不記得他們後來又花了多久的時間才到達京城……等一下!她想到了!
「我雖然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發生,但是我知道它發生在哪里,我記得那個鎮名!」她迅速說道。
「什麼鎮?」唐御重生希望,立即追問道。
「梅良鎮。」
唐御聞言,臉色倏然巨變。
「怎麼了?」溫欣敏銳的問,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梅良鎮,今晚咱們要投宿的地方就叫梅良鎮。」
「什麼?」溫欣遏制不住的驚叫出聲。
一旁的福伯夫妻也是一臉驚呆,一臉慘白。
「咱們今晚要落腳的地方就叫梅良鎮。」唐御目不轉楮的看著溫欣,喃喃自語般的又說了一次。兩人四目交接中,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驚駭、難以置信,以及深深的後怕。
溫欣在想,如果她剛才猶豫,沒將這件事說出來又或決定晚幾天再說的話,那後果……
唐御在想,如果他剛才沒有寧可信其有的相信她,沒有耐心听她說,沒有追究到底的話,那後果……
今晚,梅良鎮,誰想得到?
「現在該怎麼辦?」溫欣喃喃地問唐御。她有種六神無主的感覺,想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畢竟人命關天。但是他們這群人的命也是命啊,上輩子同行的鏢師十無存一,買來服侍她的兩個丫鬟也在那里命喪黃泉,只有她在唐御和鏢師們拚死的保護下幸免于難。明知結局,她還能眼睜睜的再看這些人前去送死嗎?
還有,這回隨侍在她身邊的可不是半路買來的兩個粗使丫鬟,而是她視若親人的福爺爺和福女乃女乃啊,她真的不能見死不救。
「有別的路走嗎?咱們換條路走,別去梅良鎮了,好嗎?」她有些猶豫的開口。
「你要我假裝不知道這件事,置一整個城鎮百姓的生死于不顧嗎?」唐御的眼神倏然變得銳利冷硬,還有對她此刻的不喜與責備。
溫欣沒有多說,只是目不轉楮的直視著他的雙眼,緩緩地說︰「在我夢中,咱們這群人,除了我們倆和鐵護衛及兩名鏢師逃出來之外,其余人全部都死了。」
唐御聞言瞬間震驚的瞠大雙眼,一旁的巴氏卻是雙腳發軟,一瞬間便跌坐到地上去。
「全、全部都死、死了?」福伯結巴的重復道,也被嚇得面無血色,渾身微微地發著抖。
溫欣直視著唐御的雙眼,問他︰「這樣,咱們還要照原定計畫,今晚去梅良鎮投宿嗎?」
唐御看著她無言以對,他沒想到情況會這麼嚴重,這麼慘烈,他以為只要預先知道,有所準備,便能改變梅良鎮的命運,挽救梅良鎮那些無辜的百姓。結果,竟是連他們這群會武功的練家子都只能倉皇而逃,最後還十不存一嗎?
「你說的全是真的嗎?」他啞聲問她。
她上輩子親身經歷,還會有假嗎?
「全是真的。」她肯定的點頭,沒有猶豫。
唐御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楮,猶如木頭人般一動也不動的,久久不發一語。
其他三人也沒有人開口說話,氣氛凝窒得讓人感到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唐御終于緩緩地睜開眼楮,開口說︰「我沒辦法置那些百姓們的生死于不顧,我必須過去。但是你們不必,待會兒我會交代鐵手送你們回昨晚投宿的地方,你們到那里去等我。」鐵手便是鐵護衛之名。
溫欣似乎早知道他會做此決定,一點也不意外,只是開口問他,「你要一個人過去?」
「總不能帶其他人跟我一起去送死吧?」唐御故做輕松的開玩笑道,卻見溫欣倏然變臉,又趕緊糾正自己的說法道︰「我當然不是去送死的,你不是說我能逃出來嗎?放心,我絕對不會有事的。」
溫欣眉頭緊蹙的看著他,知道他既已做了決定便不可能再更改,況且說真的,要她置那一鎮百姓的生死于不顧,她良心也過不去。所以,她回昨晚投宿的客棧等他,讓他前去救人自然是最好的決定,只是他竟想一個人過去,這個決定她絕不同意。
「你去那里之後,想怎麼做?」她問他,想先搞清楚他的意圖才能幫他。
「你剛說賊人是在夜里襲鎮的,我現在快馬加鞭過去只要一個多時辰,距離夜晚還有時間,我會讓鎮民避到鎮外去,分散走能多點存活的機會。」唐御說。
「既然你不是要去與那些人硬踫硬,多帶些人去也好辦事。」溫欣一邊思索著,一邊開口說。「另外,你那頭快馬加鞭趕去可以將馬車要走一下午的時間縮短為一個多時辰,那麼想必咱們早上走這段路,應該也可以快馬加鞭一個多時辰便到達昨晚咱們投宿的縣城。縣城里可以調動的官兵定然比較多,你要不要派個人快馬加鞭回縣城調派人手,雖然時間上有些趕,但宮兵們應該能在入夜前趕到梅良鎮外,然後里應外合將那殺人不眨眼的山賊一網打盡?」
語畢,只見唐御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令她有些發窘,不自在。
「怎、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話,太異想天開了?」她有些不確定的問他。「我不懂官府的事,只是突發奇想胡亂說——」
「不,你說的很好,說得太好了!」唐御有些激動的打斷她說。「我之前一心只想著救人的事,沒想過可以趁此機會將那群惡賊一網打盡,是你提醒了我!謝謝你,溫姑娘。」說完,他還特地站起身來,認真的朝她一鞠躬。
溫欣被嚇了一大跳,也趕緊站起來又是揮手又是搖頭的急忙說道︰「別這樣,我什麼都沒做,只是出了張嘴巴隨口說說而已,你別謝我,千萬別這麼做。」
唐御搖搖頭,說︰「隨口說說卻能救數十數百,甚至上千人,我是代替那些人向你道謝的。如果真如你夢中預見那樣,那群人絕對是窮凶惡極,極端殘暴凶惡之人,我若只專注救人卻放虎歸山的話,將來他們絕對會再做案,到時還有誰救得了那些無辜可憐的百姓?所以我要代那些人謝謝你。」
他都這麼說了,溫欣不受都不行,只好硬生生的受了這個禮。
「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安排這事。」說完他立即轉身去喚他的護衛鐵手,同時召集所有鏢師,安排接下來的事。
之後他們一行人兵分三路而行,唐御帶著五名鏢師快馬加鞭趕赴梅良鎮,鐵手則拿著可以證明鎮國公世子身分的印信先趕往縣城去借調官兵,而溫欣和福伯、巴氏則在十名鏢師的護送下,照著來路往回走。
他們在快要抵達縣城前遇見了帶著兵馬趕往梅良鎮的鐵手,時間緊迫,他們甚至沒有停車下馬,只是在交會時相互點了個頭便匆匆錯身而過。
回到縣城里昨晚投宿的客棧之後,溫欣簡直是度日如年,坐立難安,晚餐也吃不下,早早梳洗後說要休息了,便一個人關在廂房里等時間流逝。
外頭終于傳來梆子的聲響,一更天,入夜了。
對于上輩子那晚的記憶,老實說她記得不多,因為太驚駭恐懼了,上輩子的她根本是恨不得能再失憶,將那充滿血色與哀號的一切全部遺忘。至于那個城鎮的名字她之所以會清楚的記得,只因為它的諧音便是她的處境,梅良,沒娘。她想忘都忘不了。
那一晚的事她真的記得不多,除了尖叫哀號聲與刀光劍影、血流成河之外,她只記得那晚的月亮很圓很亮,照在高舉的刀劍上銀光閃閃,地面上的血流也閃閃。
那晚的月亮?!
她倏然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抬頭往天上的月亮看去。沒錯,是滿月!但月亮所在的位置不對,還沒升到她記憶中的位置,那個位置……
她的頭稍微往後仰又抬了些,然後往上一直看到幾乎到頭頂上的位置才停下來。
沒有錯,應該是那個位置才對,也就是說現在的梅良鎮還和往常無異——不,應該和往常不同,如果唐御能順利說服那些人相信他,現在梅良鎮的鎮民應該正在偷偷地撒離,又或者在築防御工事,正努力準備應敵。
距離月亮升到半空中應該還有兩個多時辰左右的時間,鐵手應該來得及趕上才對。
回想起來,她中午真的是在胡說八道、胡言亂語,根本什麼都沒弄清楚就亂出主意。如果那群山賊不是在三更以後才動手,而是更早動手,在鐵手所帶的援兵尚未抵達之前便動手呢?那麼別說想將那群山賊一網打盡了,她甚至可能會害死唐御和隨他而去的幾名鏢師,她真的是太胡來、太沖動了!
不管如何,幸好沒鑄成大錯。溫欣心有余悸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
月亮上升得很慢,但慢得好,這樣他們才能有多點時間準備。
溫欣坐在窗前,看著天上的明亮圓月,靜靜地等候著時間的流逝。
但願他,能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