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不撿,妳來撿。」
牟長嵩此話一出,唐若嫣臉色一變,但她以為他在開玩笑,不以為意,一如往常的笑語如珠,她向來是牟府的嬌客,只有別人順從她的分,沒有人敢惡言相向。
可是一看到表哥面上冷然的神情,她嘴角的笑意凝住了,掩嘴的玉白柔荑輕巧放下,她一雙盈水杏眸閃著輕責,似在怪罪他沒個主人的樣子。
她根本不相信他會叫她撿起來,因此芙蓉嬌顏上依然掛著包容寬厚的神色,等著他主動認錯。
唐若嫣是在蜜罐里嬌養大的,對別人的想法和感受全然不看重,她只知道她要什麼、該得什麼。
牟、唐兩家往來密切,老一輩的交情甚好,因此看到自家的小孩都覺得好得不得了,為了肥水不流向外人田,唐氏早早就向娘家兄長定下這個兒媳婦,一再強調她只能嫁進牟府。
因為身邊所有人都灌輸唐若嫣將是牟府媳婦的觀念,所以她也就認定自己長媳的身分,把牟府當是她另一個家,每年都會來此小住一、兩個月,並學著接手中饋,管起牟府的內務。
其實只差個正式名分而已,她認為沒什麼不同,早已底定的事不可能反悔,她幫著自己的丈夫管一管府中不規矩的下人是為他分憂解勞,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
「表哥,別鬧了,要讓人看笑話了。」她說話的語氣像在安撫小孩子。
「若嫣,妳該長大了。」她太把自己當回事。
唐若嫣臉上有小小的不快。「表哥,你這話太傷人了,不過是一只破匣子,你要為此跟我紅臉嗎?」
他們都快成夫妻了,他讓讓她又怎樣,往後數十年她得替他管著這個家,若是彼此互不退讓豈能長久。
她想的是他退,而不是她讓。
「對妳而言是不值錢的東西,但在別人眼中卻是寶貝,妳沒缺衣少食過,自然不知道別人攢下一文錢背後的辛苦。」把她一個人丟在街上,不用一日她就瘋了。
唐若嫣覺得被羞辱了,自己不該被教訓。「紫紗,拿五百兩銀票賞她,當是補償她的損失。」
五百兩對成語雁來說是很大的數目,可以買幾十畝田了,平常她一定很歡喜的收下,可是此時的她不想要,紅紅的小嘴兒抿得死緊,手用力的拉著牟長嵩後背衣服不放。
人可以沒有臉皮,卻不能少了骨氣,她是很缺銀子沒錯,但是人再窮也有底線在,不該她得的她半分不取。
牟長嵩冷斥,「不知反省!」她真當這里是她唐府嗎?
正在掏銀票的紫紗還沒走近,就被狠狠地踹倒在地,慘叫著捧著肚子哀嚎,隨即吐出一口血。
「你……你不講理,居然動手傷我的丫頭。」看到紫紗吐血,驟地一驚的唐若嫣意會到他不是鬧著玩的。
牟長嵩笑得寒氣森森。「不要考驗我的耐性,把銀子撿起來,一枚銅錢也不能少。」
「表哥……」別太過分了,她也有脾氣。
「撿!」
一聲低喝,驚得跳起來的綠紗慘白著一張臉,眼眶含淚地拾起一個個散落的銀錠子和銅錢,想哭又不敢哭地輕聲嗚咽,很是屈辱的彎著身子,在家具底下的縫里翻找。
紫紗、綠紗、紅紗、黃紗是唐若嫣的大丫頭,她們自幼就跟在小姐身邊服侍,名義上雖是丫頭,可從未吃過一天苦,在大戶人家做事,性子也養得跟小姐一樣嬌。
「那里還有一個。」青禾指著黃紗腳下踩的。
綠紗狠狠地瞪了青禾一眼,一臉怨恨的撿起被踩得更髒了的銅錢,眼神像要吃人的她眼中淚光閃閃。
「表哥,你真要和我過不去嗎?」打狗尚須看主人,他全然不顧她的顏面,強硬得近乎野蠻。
他沒理會她的興師問罪,瞇起眼看了看被毀得差不多的流雲閣。「把所有東西都歸回原位,有缺少或損壞的照價賠償,我會照單子向唐府求償,妳,盯著看,少一樣填一樣,把單子交給丁避事。」
「是。」青禾歡快的點頭,快活地像只小雀鳥。
「不許挪動,我要住這兒。」終于忍不下去的唐若嫣出言阻止,她已經沒辦法忍受表哥的漠視了。
「我同意了嗎?」他冷笑。
「我……」
牟長嵩冷眸一瞇,閃著犀利。「不要搬出我母親、妳姑母當理由,這個家不由她做主。」
「可她總管得動你吧!她是你娘。」她一定要跟姑母告狀,表哥欺人太甚了,半點面子也不給她留。
「听不听在于我。」她想自取其辱,請便。
她一听,惱怒地蓮足一跺。「表哥,你不要忘了我們有婚約在身,我早晚都要搬進流雲閣。」
她的意思是早搬、晚搬都要搬,他阻止不了。
「我從未承認過。」他冷冷的揚唇。
「你……你居然……」他是不想認這門親事嗎?氣到心口疼的唐若嫣反而冷靜下來,美目一睞,看向牟長嵩身後一步的丫頭,臉色難看。
「表哥,你不會看上這名姿色普通的丫頭吧若想納她入門我不介意,但是得在我過門、生下嫡長子後。」男人大可有三妻四妾,前題是不能威脅嫡妻的地位。
牟長嵩突地一笑,不想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若嫣,我不會娶妳,帶著妳的丫頭滾出梨花院。」
「你趕我?」她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里本來就不是妳該來的地方,妳走錯了。」他一語雙關,走錯了姻緣路,一路黑到底。
他不能否認是他娘耽誤了她,讓她泥淖深陷,死不回頭,以為只要她繼續守下去,他就會妥協。
遲遲不提婚事是希望她能自行領悟,早日另覓良緣,不要將年華蹉跎在他身上。
她不傻,卻一直裝傻,仗著他未點破她便以牟府長媳自居,予取予求的勒索不該是她的東西,想坐實了這位置,若真讓她住進了流雲閣,牟府豈能負她唐若嫣。
「那她呢?難道她就是流雲閣的主人?」姑母不會允許的,一個妄想巴上主子的丫頭不配做牟府主母。
牟長嵩將成語雁護在身後,眼眸深邃如潭。「妳還沒資格管牟府的事。」
「你……你真的不怕我告訴姑母?」咬著唇,她搬出巨大無比的靠山,為人子女者豈可不孝爹娘。
「素心院往哪走不用我指路吧!」他一副任憑東南西北風,他依然巍然不動的模樣。
素心院是唐氏的居所,院落側邊設了間佛堂,長年茹素的唐氏常在這拜佛念經,尋求平靜。
「表哥,你讓我很失望。」唐若嫣痛心的搖頭,準備帶著丫頭們前往姑母住處。
「等一下。」
听到牟長嵩的低喚,唐若嫣心中一笑,以為他回心轉意,知道自己錯了,要向她懺悔其過,她高傲的轉身。
「把匣子留下。」
匣子?他就為了這個破爛的東西叫住她端莊賢淑、秀外慧中的閨閣典範讓他一口氣堵在胸口,氣到幾乎暴走,表情如生吞了青蛙一般難看,不讓身旁服侍的丫頭攙扶,走得像在飛似的,一路疾行。
綠紗幾乎是用丟的將匣子丟給成語雁,快步跟上。
「她看起來好像很生氣。」感覺頭頂快冒煙了,可是姿態仍淡雅從容、不疾不徐。
「妳要不要數數妳的銀子有沒有少,少一文錢和割妳的肉似。」她真是鑽進錢眼了,把銀子當祖宗看待。
「你怎麼一點也不擔憂,表小姐走得好急,好像你在後頭放狗追她。」她惱了就會要找夫人出頭,他不擔心嗎?
「妳為什麼不怒,她把流雲閣弄得一團糟,妳還能面不改色。」可見她氣度大,能應付大場面。
「因為我被欺負慣了……」成語雁不小心說了實話,連忙用手捂嘴,哂然的干笑。
「被欺負慣了?」牟長嵩皺眉,不太開心听到這個答案。
「不是啦!我是說沒什麼好氣的,反正我的銀子還在嘛!其他身外之物再買就有。」
她很寶貝的拉起袖子擦拭桐漆匣子上的髒污,當命似的抱在懷里,好像走失的孩子又回到娘的懷抱,讓牟長嵩看得很不是滋味。
「包括我送妳的玉石擺飾?」這話有點酸。
「呃,這個……」她眼神閃爍地看向旁邊,有些掩蓋真相意味的將笑彌勒佛紙鎮放回原來的位置。「反正沒摔壞嘛,清水一洗又潔淨如新,翡翠遭難才會更有內涵,內含光華。」
「銀子也摔不壞,拿過來我多摔幾回。」看能不能摔出金山銀山,把她樂得嘴都闔不攏。
「不行,不行,不許動我的銀子,我攢了好久才這麼一點,你少打主意。」成語雁抱得很緊,怕他來搶。
「小守財奴。」這種德性。
她理直氣壯一回。「我窮嘛!沒看過大錢。」
她爹娘還在世時,手頭最多二十幾兩,那對三兩銀子就能花一年的鄉下泥腿子來說,已經是頂天的富有了。
如今到了城里才知道錢不禁用,隨便一塊石頭要三、五兩銀子才買得到,還不一定能回本,慘得連飯都吃不上,得靠著行乞過日子。
看她一副「我就是窮酸」的模樣,想氣氣不起來的牟長嵩連人帶匣子的抱住,在她縴頸上一咬。「妳就不擔心她找上我娘,兩人連手迫害妳,逼妳遠走他鄉?」
她一臉「你在說笑話」的神情。「不是有你嗎?我只是一個一棍子敲下就不吭氣的丫頭,這種事當然由你出面擺平,我位卑言輕,在你背後遞遞茶,捶捶肩就好。」她還能跟夫人斗嗎?
別說笑了,人家只需動動一根小指頭就能把她捏碎了,她逞什麼能、斗什麼氣,丫頭很不值錢,夫人提手就賣了,她還不能不走,只能小包袱一卷再度成為別人買賣的「牲口」。
而他不一樣,他是主子,有一言九鼎的魄力,他一句話勝過她說百句,誰敢在虎口拔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