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一路隨著劉老三出了村,走上官路,居然運氣很好,搭到了一輛牛車。趕車老漢也是家里添了孫子想進城換細糧,見到迎春抱著孩子就主動停了車。迎春道了謝,又同老漢說了幾句育兒經,樂得老漢眼楮都眯了起來。
很快就進了城,劉老三帶著迎春母子又走了小半時辰才到了一座大宅前。葛大壯早等在側門外了,伸手接了兒子也不多話就帶著迎春進了門。
迎春存了一肚子的疑惑,立刻問了出口。
原來這戶人家姓鄭,是個家底殷實的富戶。家里一兒一女,大少爺成了親,去年得了個兒子,全家都很寶貝,而小姐也還有一年就要出嫁,正在準備陪嫁的櫃子,所以才請了葛大壯這幾個木匠上門來。結果這幾日小少爺的女乃娘不小心染了風寒不能喂女乃,小少爺又不願喝粥,整日哭鬧,惹得整座內宅雞飛狗跳。
葛大壯听了這事就托人在當家主母鄭少夫人跟前提了提,鄭少夫人正愁找不到身家清白的婦人當女乃娘,听了這件事就想見見迎春,所以葛大壯這才請劉老三帶了迎春來。
迎春听說要做女乃娘,心里略微有些抵觸。雖說是短工,但到底是個侍候人的活計,做得好了是本分,做不好恐怕就是個禍事。但她低頭看看咬著手指玩耍的兒子,嘆了口氣後才問︰「工錢給多少?」
「一月三兩銀,」葛大壯見她臉色不好,許是猜到幾分原因,又壓低聲音道︰「放心,我都打听清楚了,你只要一日喂幾次女乃就成,別的事情都有丫鬟和婆子照料。」
迎春听了這番話,心里輕松了幾分。
夫妻倆到了二門口,一個婆子上前詢問,然後進去回報。兩人又等了足足兩刻鐘,那婆子才再次出現。
葛大壯伸手替迎春整理了衣襟,想說什麼,最後卻只說︰「我在這里等你。」
迎春點點頭,打起精神隨著婆子進了二門。鄭家人口不多,但宅子卻很大,亭台樓閣,修建得很是雅致。迎春只掃了幾眼就垂了頭只看腳下的路,並不如何張望探看,倒讓引路的婆子有點驚訝。
也不知過了幾道門,兩人終于進了一座院子,小丫鬟稟告之後挑了門簾,請迎春進去。
迎春抱著兒子一進屋子,就被迎面撲來的熱氣燻得打了個噴嚏,她趕緊扯了帕子捂住口鼻然後抬頭看去。
這是一間很寬敞的起居室,門旁放著四座花鳥屏風,幾處牆角都立著高腳幾,有的放著紅釉大肚梅瓶,有的放著鏤空雕花的青銅香爐。
挨著窗口放置的楠木軟榻上鋪了錦墊,坐了一老一少兩位夫人。年紀長的身形微胖,穿了件青緞掐花對襟襖,下面是條綠色的馬面裙,頭發盤得一絲不亂,只插了一根金簪,十分端莊又帶點威嚴。
而那位年輕夫人則身形瘦弱,膚色白皙,眉眼精致,上身穿了蓮青色繡百子榴花緞袍,一條蔥綠撒花軟煙羅裙蓋住了雙腿和鞋子,看起來溫柔和氣。
迎春不敢再多瞧,上前兩步,低頭行禮,「葛家村葛趙氏見過二位夫人。」
鄭家婆媳二人先前听門房上孫二貴的婆娘進來說起幫忙尋了個女乃娘,她們原本還擔心小門戶出來的女子必定有些陋習,這會兒一看迎春雖然趕了遠路而來,但衣衫卻很干淨,行事說話有禮,就連懷里孩子都包得很整齊,忍不住生出了三分好感。
鄭老夫人笑著抬抬手,「不必多禮,辛苦你了。」說罷,她就示意門口侍候的小丫鬟端了一個錦凳過來。
迎春道了謝,然後坐了下來。
大寶被娘親緊緊抱了一路,睡得香甜。這會兒突然覺得放松就醒了,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珠四處打量幾下,就開始往娘親的懷里拱。
迎春猜到兒子餓了,對兩位夫人說了一聲,側身喂起了女乃。她剛剛生產兩個月,正是女乃水豐盈的時候,大寶的小嘴也有力氣,吃得十分歡快。
鄭家婆媳看了以後更滿意了,鄭老夫人許是年紀大了,見了孩子就忍不住喜意,笑道︰「這胖小子可有名字?養得真是喜人。」
「回老夫人的話,我們農家人識字不多,取名也多半跑不了那幾個熟悉的,往往一家喊狗蛋吃飯了,就跑回去五、六個娃子。所以我跟孩子爹特意給孩子取了個乳名叫大寶,省得他總跑到別人家去蹭飯。」
迎春笑盈盈逗弄著努力吃女乃的兒子,柔聲應了幾句,逗得鄭家婆媳連帶幾個丫鬟都笑了起來。
「你倒是有趣,這名字取得也好。」鄭老夫人贊了一句,發現兒媳臉上也沒有不滿的意思,轉頭吩咐道︰「翠屏,請李嬤嬤把興哥兒抱過來。」
丫鬟應聲下去,很快地就帶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婆子進來。那個婆子顯見平日十分得寵,進屋也沒行禮,直接笑嘻嘻地把孩子送到了鄭老夫人懷里,開口打趣道︰「老夫人,興哥兒這半會兒沒見到您,氣得差點兒把我這老婆子的手啃了。」
鄭老夫人聞言,歡喜得眉開眼笑,抱著戴著金項圈的孩子親了起來。
鄭少夫人眼里閃過一抹異色,擰了擰手里的帕子,開口笑道︰「娘,正好葛嫂子在這里,讓興哥兒同她親近試試。這孩子很有脾氣,若是不順了心思,怕是寧可餓肚子呢。」
「哎呀,我真是的,見了孫兒就忘了正事了。」鄭老夫人趕緊停下手下的動作,把興哥兒轉向迎春。
這會兒大寶也吃飽了,正嘟著嘴巴吐女乃泡玩。
迎春略掩了掩衣衫,把兒子放到一旁的軟榻上,然後接過了那個明顯有些瘦弱的孩子。
那孩子許是有些餓了,嗅到女乃香味毫不猶豫地就大口吃了起來,迎春被吸得有些刺痛,但依舊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使孩子能躺得更舒服。
鄭家眾人見到這個情形都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嬤嬤雙手合十直念佛號,「哎呦,興哥兒吃女乃了,太好了。這幾日老奴擔心得吃睡不香,就怕因為我那不著調的兒媳,耽誤了興哥兒長身體。」
鄭老夫人也是歡喜,擺手道︰「行了,你回去也別罵李富家的了,她也不是故意染了風寒。興哥兒暫時先由葛嫂子女乃一段日子,等她好了再接過去侍候就是了。」
迎春听她們三兩句就定了自己的差事,心里也有些歡喜,她望向躺在軟榻上的大寶,想了一會兒,開口說道︰「老夫人,我家大寶才兩個月大,求老夫人允許我把他帶在身邊照顧。」
「不行,我們興哥兒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少女乃水都不夠吃,怎能再分一份出去?」不等鄭家婆媳說話,李嬤嬤卻搶先開了口。
迎春心思靈透,怎會猜不出她的用意。若是把他們母子分開,她惦記孩子,自然就不會戀棧這份差事,到時候這李嬤嬤的兒媳風寒痊愈時就能輕易回來了。不過這個老婆子純粹是多心了,因為她原本就不打算在鄭家多留。
「老夫人,我家里無人照管孩子,若是不能帶著大寶,這差事就只能請老夫人另尋他人了。再者,一個月後我家孩子爹做完了木工活,即便老夫人想留我,我們一家三口也要回村子去準備春種,還請老夫人體諒!」
果然,一听迎春這麼說,李嬤嬤臉色就好了很多,退後兩步立在鄭老夫人身邊,恭順得好似剛才貿然出言反對的是旁人一般。
見狀,鄭少夫人眼里閃過一抹不屑,開口對鄭老夫人笑著說道︰「娘,我看葛嫂子女乃水很足,倒也不會耽擱興哥兒吃飽。況且一時再找合適的人選不容易,不如就留下葛嫂子吧,平日我讓紅玉多照看就是了。」
紅玉是鄭少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做事一向穩妥仔細,鄭老夫人倒是放心,于是她點頭道︰「那好,葛嫂子就帶著孩子留下吧,月銀三兩,吃食用度都不可虧待了。」
「是,娘放心,葛嫂子可是興哥兒的糧倉,餓了誰也不能餓了她。」鄭少夫人笑盈盈應了,然後喚了那位長相討喜的丫鬟紅玉送迎春母子去住處。
迎春惦記等在二門外的葛大壯,一進廂房放下包袱就想出去一趟。
但紅玉卻攔著她,笑道︰「葛嫂子,家里規矩大,內院的人輕易不能到前院去。若是有事,一會兒我讓二門上的小廝傳句話就是了。」
迎春覺得不能接受,但拿人家錢財總要守人家規矩,只好轉頭從包袱里拿出一雙千層底的棉鞋交給紅玉,請她轉給葛大壯。
紅玉倒也是個爽快的,轉身就出去送東西了。
迎春在屋里走動了一會兒後,把兒子放在鋪了棉被的床上逗弄起來,他們母子就在鄭家暫時落了腳。
原本迎春還擔心照管兩個孩子會手忙腳亂,結果事實證明她想多了。人家鄭家還不放心把寶貝疙瘩交到她一個外人手里呢,除了一日里吃個七、八次女乃,興哥兒多由那位眼楮長在頭頂的李嬤嬤照料,就連鄭少夫人和紅玉都很少有機會沾手。
迎春倒是樂得清閑,整日里好吃好喝,逗逗兒子,除了活動空間小點,比在家里舒坦多了。
這一日晌午,許是李嬤嬤有事,興哥兒居然由鄭少夫人抱著送了過來。迎春解了衣襟一邊給孩子喂女乃一邊同鄭少夫人說間話。
鄭少夫人顯見極愛這孩子,偶爾瞧見胖墩墩的大寶睡得口水橫流,就忍不住嘆氣道︰「興哥兒真的太瘦了,若是能有大寶一半胖就好了。」
迎春順口應道︰「興哥兒都一歲多了,只吃女乃根本不夠營養,該吃輔食了。」
鄭少夫人驚疑地問道︰「輔食?葛嫂子一看就是會照管孩子的,不如同我仔細說說。」
迎春說完也覺得自己有些多嘴,但覆水難收,又女乃了興哥兒幾日,多少都有些疼愛,于是索性就說開了。「興哥兒這麼大了,長身體需要很多營養,只吃女乃水不夠,應該吃些蛋羹或米粥之類的吃食了。」
鄭少夫人有些犯愁,嘆氣道︰「先前也有喂過一些,可是興哥兒含在嘴里根本不咽下去,老夫人又疼興哥兒,就不讓我們再喂了。」
「小孩子好新奇,把吃食做得顏色鮮艷些,味道好一些,多嘗試一段日子,找到合他口味的就好了。」
鄭少夫人盯著大口吃女乃的兒子好半晌,手里的帕子都攥得皺成一團,這才低聲說道︰「這院子里就有小灶間,不如辛苦葛嫂子做幾樣給興哥兒嘗嘗可好?你放心,不管興哥兒吃不吃得下,我都不會讓你白辛苦的。」
迎春愣了一下,正想拒絕的時候,鄭少夫人又道︰「李嬤嬤那里我會安排,葛嫂子不必理會。」
迎春實在不願卷入鄭家婆媳和主僕的爭斗里,但低頭瞧瞧興哥兒瘦削的小臉,只得輕輕點了頭。
不知鄭少夫人使了什麼手段,果然之後再也沒有見到李嬤嬤的影子。迎春每日喂飽大寶,趁大寶睡了之後就去小灶間琢磨吃食,待紅玉抱了興哥兒過來就先哄著興哥兒吃幾口。
興哥兒正是對鮮艷物事好奇的時候,迎春手藝又好,蛋羹蒸得金黃,一個孔都沒有,中間瓖嵌了一小撮翠綠的蔥花或者一點點紅色的蝦仁,點兩滴香油,好看又好吃,興哥兒不知不覺就被哄著吃了小半碗。
第二頓迎春又用排骨湯熬了山藥粥,第三頓則是牛肉蛋花粥。不過七、八日,興哥兒喝女乃的次數就減少了一半,臉上也有肉了,看得鄭少夫人差點歡喜得掉了眼淚,當場就拔了頭上一根精巧的百合簪子賞給迎春。
迎春也沒拒絕,倒另外提出想去外院看看葛大壯。
鄭少夫人有些為難,但還是吩咐迎春先蒸碗興哥兒最愛吃的蛋羹,然後再出二門。迎春猜到她要去鄭老夫人那里打擂台,于是細心準備好之後就抱著大寶去看爹爹了。
葛大壯正在偏院里忙碌,手里的刨子在木料上推過,一卷卷刨花應聲飛出,半露的臂膀結實有力,揮著汗水,英俊陽剛。
迎春前世見慣了弱不禁風、打扮得比女子還精致的男性,突然見到這麼陽剛的男人,忍不住心里怦怦亂跳。
大寶不知娘親正對著老爹發花痴,無聊地叫出聲,果然立刻把娘親出竅的靈魂喚了回來,也成功引起了老爹的注意。
葛大壯一見媳婦和兒子過來了,臉色明顯一喜,隨手扔了刨子就走了過來。他接過兒子狠狠親了兩口,這才抬頭笑問迎春,「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在內院累不累,可曾受欺負?」
迎春听得心一暖,搖頭道︰「你別擔心,一切都好。」
葛大壯仔細打量媳婦,見她臉色紅潤,果真不像受苦的模樣,就連兒子都白胖了許多,這才放了心。
一旁那些正在做活的木匠和小學徒們,平日同葛大壯相處得不錯,這會兒也笑著上前同迎春寒暄見禮。白白胖胖的大寶贏得了所有人的喜愛,這個模模臉蛋,那個搶著抱抱,擔心得迎春眉毛直皺。
葛大壯見了只得說道︰「我這里忙著呢,你也別多留了,以後再過來就晚上來吧,那時候清閑。」
迎春趕緊接過兒子,笑著同眾人告辭。
葛大壯送母子倆走到二門外,從懷里模出個小小的木雕小馬塞到兒子的包被里,低聲囑咐道︰「若是哪里不合心意,咱們就回家去,別委屈自己。」
迎春重重點頭,「你也照顧好自己,鞋子別舍不得穿,破了以後再縫就是。」
「好。」
即便夫妻倆再依依不舍,還是只能分開。
迎春回到廂房等了好久也沒見鄭老夫人派人來喚,猜想鄭少夫人這次定是出師告捷。
果然,從第二日開始,她再去小灶間里幫興哥兒做吃食就有小丫頭來幫忙了,李嬤嬤也重新開始接送興哥兒,只是她的態度比之先前更冷淡了,偶爾迎春還會從她的眸子里看到些許忌憚之色。不過迎春也不在意,左右不過一個月,又不是長期相處,沒必要為一個老婆子費心思。
可惜她這般想得開,人家李嬤嬤把她這樣滿不在乎的神色看在眼里,卻是更嫉恨了。晚上回家見到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兒媳就忍不住罵了,「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平日不多穿點兒衣衫,只會打扮得妖里妖氣想勾引誰?要是你以後丟了差事,還怎麼有臉在內院走動!」
李富家的平日因為女乃了小少爺,又有婆婆和老夫人撐腰,在鄭家很有幾分體面,就連在少夫人跟前都少有低頭的時候。她自然清楚這體面的依仗是什麼,這會兒突然听婆婆的話音兒不對,立刻爬起來問道︰「娘,到底怎麼了,怎麼沒頭沒腦就罵我?」
李嬤嬤狠狠瞪了兒媳一眼,高聲道︰「還不是新來那個姓葛的小賤人,不知給少夫人灌了什麼迷魂湯,還哄得興哥兒都開始吃飯了。你再不好起來,說不定這差事就讓人家搶走了。」
李富家的這下可真是著急了,忍不住問道︰「什麼?她不是做滿一個月就要走嗎?」
「哼,那可說不準。萬一到時候少夫人留人呢,月銀再給得高些,她不過是個眼皮子淺的農婦,還能不願意留在鄭家整日享福?」李嬤嬤還想說什麼,卻听得自家老頭兒在門外咳嗽,于是就趕緊走了出去。
李富家的慌了,好不容易盼得在門房當差的男人回來,就抓著他不停咬耳朵。
門房是個油水豐厚的地方,平日里鄭家的親朋有人來訪,多少都會扔些打賞,李富若不是有老娘和媳婦幫忙套關系,也不會有這差事。這會兒听媳婦兒一攛掇,他也覺得新女乃娘是個威脅,于是打定主意要把迎春兩口子擠走。
迎春根本不知道她已經被人記恨上了,照舊每日里照料兒子,給興哥兒喂女乃做吃食,一晃眼她到鄭家也有二十日了,天氣越來越暖和,偶爾得了閑,她就抱著大寶出去曬曬太陽。
不知是否父子連心,每次走到二門附近,大寶就開心得亂叫。迎春也惦記葛大壯,于是就求了紅玉同少夫人稟報一聲,隨後出了二門。
葛大壯做活兒的偏院離二門還有一段夾道,平日里常有人來往,迎春也沒在意,一邊逗弄兒子一邊往前走,所以當她突然被人抱住的時候,她著實吃了一驚,待抬頭看清那尖嘴猴腮的臉孔並不是葛大壯,她就更惱怒了,下意識抬起膝蓋就往那人的狠狠撞了過去。
那個人原本笑嘻嘻正要說什麼,驟然吃痛就彎下了腰。
迎春剛要躲開,那個人手里卻抓了她的裙子,怒罵道︰「你這個小賤人,大爺抱你是給你臉面,居然還敢踢我,大爺我今日不好好收拾你一頓才怪!」
迎春第一次踫到這種情形,她又氣又怕,想掙扎,可是懷里又抱著兒子,只能一邊抬腳踢人一邊高聲喊著,「來人啊,救命啊!大壯,大壯!」
葛大壯這會兒吃過晚飯,正蹲在院門口借著最後一點兒夕陽的光亮給兒子雕些小玩意兒,想起兒子胖乎乎的模樣,嘴角就忍不住掛了笑。幾個沒成家的小學徒湊到他跟前打趣他,他也不惱,挨個敲了他們的頭就撿些做活兒的竅門指點他們。
眾人正說得熱鬧,不遠處突然傳來異聲,葛大壯听到自家媳婦兒的聲音,抄起門栓就跑了出去。剩下幾個小學徒傻了半晌,一個跑回屋里喊人,剩下幾個就一窩蜂追了出去。
葛大壯沖出院門,遠遠就見到媳婦抱著兒子被一個男人糾纏,眼楮立刻就紅了,沖過去對著男人的手臂就揮了下去。
男人痛叫一聲,抱著手臂就開始滿地打滾,「你是什麼東西,居然敢打我?哎呦,我的手臂斷了,疼死我了。」
葛大壯不理會他,伸手把媳婦和兒子攬在懷里,焦急地問道︰「別怕,可是哪里傷到了?」
迎春嗅著鼻端熟悉的氣味,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不停地往下掉,「我抱著兒子正走路,這個人突然抱住我,嘴里說話也不干淨。我想跑,他還抓著我不放!我抱著兒子也打不過他!」
葛大壯哪里受得了媳婦兒這麼哭訴,伸手把妻兒護在身後,舉起手里的門栓便照著那剛爬起來的男人又打了下去。那個男人疼得四處躲閃,嘴里卻還是罵個不停,氣得那些隨後趕來的小學徒們把他牢牢按在了地上打了一頓。
迎春哭了一會兒,心里好過許多,又怕葛大壯真鬧出人命來,就上前攔了他勸道︰「我和兒子都沒事,你也別打了。畢竟他是鄭家人!」
葛大壯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這會兒多少也出了氣,于是就扔了手里的門栓。
這時候前院也得了消息,鄭家大管家帶著人趕了過來,一見地上躺著的男人就道︰「李富,你不好好當差,跑這里來胡混什麼?」
李富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疼痛,見了熟人,趕緊指著葛大壯和迎春對來人哭訴,「鄭叔,您可要幫我做主,我本來好好走路,結果這個婦人湊上來搭話,我剛應了兩句,這些窮鬼就跑出來把我毒打一頓,明擺著是要訛我們鄭家啊!」
這李富倒也不傻,幾句話就拉扯上了鄭家。
鄭大管家雖然不信,也不好多說,轉而又問詢葛大壯。
葛大壯不是那種為了自己顏面就委屈妻兒的人,他也不怕外人說閑話,當即就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末了又道︰「我是東荒大戰之後解甲歸田的老兵,縣衙里備過案的。今日這事,我一定要給妻兒討個公道,大管家還是派人去縣衙喊幾個捕快過來吧。」
迎春還是第一次听說自家男人上過戰場,雖然驚奇但也沒多想。
不過鄭大管家的臉色卻是變了,若說先前看著葛大壯還有一點兒不屑,這會兒卻是換成了三分尊敬,七分忌憚。
要知道幾年前那場戰事,雖然打退了東荒那些蠻夷的進犯,守住了天塹要塞,但應召出征的民夫和兵卒幾乎死掉大半,極少有平安還鄉的。
所以天啟帝國的撫恤極為優厚,甚至特意在律法里加了一條,但凡有欺辱退伍兵卒者,重懲,包庇者同罪!
如今李富意圖婬辱衛國英雄的妻兒,若是事情捅到衙門里去,不只李富要月兌層皮,就是鄭家也要被人詬病,連帶家里生意怕是都要受影響。
鄭大管家嚇得流了一頭的汗,最後趕緊行禮道歉,低聲勸解道︰「葛兄弟,李富許是在哪里喝了酒,這才沖撞了弟妹,想必也不是故意為之,你也把他打了一頓,這傷養半月都好不了,你看這事是不是就算了?畢竟偏院的活兒還沒做完,大伙兒還要相處呢。」
說完話,他就遞了眼色給那幾個最後趕過來的木工師傅。幾個木工師傅見迎春母子並沒有什麼大礙,眾人又端著鄭家飯碗,就上前說了幾句圓場。
葛大壯看向臉色蒼白的迎春問道︰「你還氣嗎?」
迎春這幾日偶爾同紅玉說閑話,也知道一些鄭家的瑣事,方才听大管家叫這男人李富,就猜出了他這般行事的原因。所以她這會兒哪怕出了氣,也不願再留在鄭家了。
于是搖頭應道︰「打他一頓,讓他長個記性就罷了,但內院的差事我一會兒就想辭掉。」
迎春本還想湊到葛大壯耳邊低聲說出她這麼做的原因,但葛大壯卻是立刻應道︰「成,這里門風不好,回家去也成。」
鄭大管家听得惱怒,但自家理虧在先又不好反駁,只得氣恨地扯了李富離開。
迎春抱著兒子回了廂房,很快就把衣衫用物裝在一個小包裹里。待得出門的時候,想了想還是去了正房同鄭老夫人請辭。
鄭老夫人也听說方才之事了,她臉色鐵青,正在訓斥李嬤嬤。鄭少夫人皺著眉頭站在一旁,一見迎春進來,幾人都有些尷尬。
老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迎春雖然氣恨,到底不願同鄭家結仇,于是淺淺行了一禮,低聲道︰「老夫人,少夫人,先前我接了差事的時候曾說過要留一個月,但方才家里送消息來說,春種缺人手,所以只能先行請辭了,還望二位夫人見諒。」
鄭老夫人原本還以為迎春會哭訴甚至威脅,沒想到她會給鄭家留了顏面,心里倒是生出一絲歉意,趕緊開口應道︰「家里春種是大事,我也不好多留。這些時日,興哥兒多勞你照看,這月銀就按整月算吧。」
說罷,她又轉向兒媳囑咐道︰「替我送送葛嫂子,再去庫房尋兩匹細布給寶哥兒做衣衫。」
鄭少夫人扭頭把興哥兒交給紅玉,這才起身應下,轉而出了門。去庫房取布料或領月銀這些事自然有小丫鬟去跑腿,她直接帶著迎春去了興哥兒的房間,從櫃子里取出一包衣物,然後滿臉愧色地說道︰「葛嫂子,這些日子多虧你精心照料興哥兒的飲食,這孩子剛剛長了幾斤肉,沒想到你卻要回家了。這是興哥兒的一些小衣衫,拿回去留著給寶哥兒換洗吧。」
她又從袖子里掏出個荷包,執意塞到迎春手里,低聲道︰「這是私下謝你的辛苦錢,你也一起收著吧。」
迎春本想推辭,但見她神色誠懇,再想想早先的無妄之災,說不定自己就是她們婆媳爭斗的棋子,如今收取一點兒壓驚費也是應該,于是就大大方方道謝接下了。
鄭少夫人對她落落大方的表現有些意外,但轉而又笑了。
很快地,小丫鬟送來了兩匹細布還有三兩碎銀,迎春照舊收了,隨即抱著兒子告辭。結果他們娘倆剛剛邁出二門,就見葛大壯提著工具站在門口,她驚疑地問道︰「怎麼,你也要一同辭工?」
葛大壯笑著點點頭,「活計本就做得差不多了,咱們一起回家。」
迎春怎會听不出這拙劣的假話,但她卻笑了。這天下怕是不知有多少女人寧願吃苦受累,也願意日日听到夫君這樣的假話呢。
葛大壯上前接了小丫鬟手里的包裹,然後帶著妻兒笑著出了鄭家大門,留下躲在二門後的鄭少夫人,望著他們一家人離去的背影久久沒有說話。雖然日日穿著華衣美服,吃著山珍海味,但她真的不敢說自己比這樣一個村婦活得歡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