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東,是海山如畫的人間淨土。在歷史上,它開發得很晚,又因地處台灣東南一隅,受到中央山脈的阻隔而交通不便。在台灣經濟起飛的數十年間,並未同步發展,卻因此而保留了原有淳樸的風貌。
這里的觀光資源非常豐富,高山、峽谷、瀑布、溪流、溫泉等,連舉世罕見的海底溫泉也有。在人文資源部分,台灣十二族原住民之中,台東就擁有六族之多。
葉品妮記得自己還在睡夢中,就被敲門聲喚醒,門外站的是伍軒宇。
他神秘兮兮地要她趕緊起床整理簡單的換洗衣物,她好奇問了,他才說要帶她出門旅行。
然後天未亮,他便帶著她,開著車一路往南走。由于早早就出發,才十點多,他們就到了台東。
他們先去租了自行車,他一樣是司機,而她是坐在自行車後座的乘客。他們在成排的吉貝木棉樹下騎車,她雙手抓著他的腰側,看著小葉欖仁樹的樹形,看著陽光穿透樹葉的感覺,听著風聲與葉子摩擦的聲音。
他們還經過一段有菠蘿蜜、龍眼、火龍果等數十種水果夾道歡迎的鄉間大道。雖然有些水果並不是產季,但徐徐的涼風,送來前頭他身上的淡淡薄荷清涼味,仍讓她愉快不已。
她從不知道看來斯文高貴的他,也能把自行車騎得這麼好,也能這麼會玩。
接著,他們又驅車前往紅葉溫泉區。
紅葉溫泉在日據時代就已聲名遠播,因為是轟動一時的紅葉少棒發源地,也因為全村都被滿山遍野的楓樹圍擁,「紅葉」美名就此而來。
這里的溫泉水屬鹼性的碳酸泉,水質清澈透明,帶點硫黃味。他們泡過溫泉後,才轉往度假村。
度假村位在花東縱谷內,萬坪綠地以紅檜原木建構了三十棟森林小木屋,一踏進園內,撲鼻而來的就是陣陣的檜木清香,而羅列于花叢間的每一棟小木屋,均以星座命名。
把行李放好,他帶著她參加度假村內的原住民風味自助餐晚會。享用過原住民風味晚餐後,他們還欣賞了卑南劇場活動。最後,他帶她到星座廣場,花了三百元買兩個天燈,參加了天燈祈福。
看著手中的天燈滿載著兩人的祝福和期待,飛向夜空後,他們才散步回到小木屋。
小木屋是獨棟設計,共兩層樓,每一層樓都有一個房間,還有獨立的衛浴設備。他讓她睡二樓房間,他則是睡一樓。
一樓還有個客廳,至于二樓有個很大的陽台,可以觀望夜色。
葉品妮剛剛沐浴出來,發尾還滴著水,她不在意地把毛巾披在肩上,赤著足走向陽台。
今天天氣很好,她才能與他在鄉間大道上騎車,也才能在現在這種時候,站在這里吹吹風。深秋的氣溫不太高,入夜後溫度更是往下降,但她很幸運,第一次與他出游就遇上好天氣。
今晚的氣溫,還算舒適宜人。
她靠著陽台上的木欄,眯著眼,微仰臉蛋,享受著這冰涼但不刺骨的秋夜涼風。紅檜木的清香,隨著夜風,在她鼻端縈繞,直到一陣淡淡的清新薄荷味竄入鼻間,她才張開雙眸。
「伍哥?」他站在她身側,唇角掛著清淡如風的微笑。他看來也是剛沐浴餅,白襯衫加上一件牛仔褲,讓他身形看來更瘦長。
平日見他多是西褲,今早出門見他穿的是牛仔褲時,她詫異了一會兒,但隨後想想,出門旅游本來就該著輕便的衣物,也沒什麼好驚奇的。不過,像這會兒都已經洗完澡準備休息了,他卻仍是襯衫和牛仔褲,就真的有些奇怪了。
是因為她在的關系,所以他才這麼穿的吧?
他一直都是個有禮的君子!
「你發梢還滴著水。」伍軒宇伸手至她身後,承接著順著發絲滑落的水珠,「我幫你擦。」他拿起她肩上的毛巾,輕輕為她拭干長發。
「你怎麼會突然想帶我來這里?」他用毛巾擦著她的發,接著他溫熱的雙掌,輕輕地在她額際按壓,她舒服地再度閉上雙眸。
「很久以前就听說這里很漂亮,加上我很久沒旅行了,想放松一下。另外我想,你也應該要休息,所以臨時決定趁周休二日的假期,帶你出來走一走。」他是真的很久沒好好休息了,無論是工作上,還是心理上。
「這里很有意思。」
以前念國中時,都是一個人騎著自行車上下學,她沒想過有一天,她可以坐在自行車後面迎著風呼喊,不用自己花力氣踩。她也是頭一次嘗到原住民風味餐,頭一次放天燈。
還有,方才在參加原住民風味自助餐晚會時,她也跟著所有的游客,一起品嘗了小米酒,很溫潤的感覺,因此她貪鮮地多喝了幾杯。
以前她的假日都是花在練琴上,媽媽也不喜歡讓她和同學朋友們出游,她總說女孩子就是要乖巧在家,才像個淑女,而她連和同齡好友出游都不大可能了,更遑論是喝酒?
她努力學好當淑女,卻不覺得這對她的人生有什麼好處,尤其是在她出社會工酌瘁,她更體認到這一點。
「看來,帶你出來是對的。」伍軒宇指尖滑到她頸項,輕揉地按壓著。
「我好喜歡小木屋,總是偷偷想著,如果有一天,我的存款夠了,我一定要開一家面包店,店面裝潢要設計成小木屋這樣。面包出爐時,客人可以聞到香噴噴的烤面包香,還有淡淡的木頭味,我想那一定很棒。」她回首,看著身後那噙著淡淡笑意,溫柔為她拭發的男人。「還有,店里一定要有大提琴和吉他的音樂。」
見她雙眸因談起夢想而更顯明亮,他輕笑地問︰「為什麼想開面包店?」他以為學音樂的人應該會比較想要擁有一家樂器行吧?
「我喜歡面包香,也喜歡吃面包,尤其是那種剛出爐的,哇!很難抗拒耶。」她說話的同時,小手揮了揮,很興奮,像個孩子。
「很好,有夢想是好事。」拭干她的發,寵溺地揉揉她的頭,他將毛巾隨意披掛在木欄上。
她的發際旁少了他指尖的柔撫,她身後少了他方才貼近她所帶來的暖意,葉品妮不自覺地往他傾靠過去,勾住他的右手,小臉貼在他臂上。
感受她的貼近,他右手順勢摟住她的腰,「你冷嗎?」
「不是。」她在他懷中轉過身子,仰臉凝視著他,「伍哥,你好香喔。」
他眉目淡柔,淺淺的笑容,未置一詞。
「你聞聞看,我身上的味道好嗎?」她微偏螓首,露出白皙頸項。
伍軒宇略低子,在她頸項上輕輕嗅了嗅。「很好的味道。」也很熟悉的味道,但帶著些許的酒味。
她雙手揪住他衣襟,笑得眉目彎彎,「我好喜歡好喜歡伍哥身上的味道呢,後來發現那是你慣用的男性沐浴乳的氣味。早上出門前,我還偷偷帶了一些你的沐浴乳出來。剛剛洗澡時,用了它,所以我現在的味道跟你一模一樣喔。」揪住他衣襟的雙手,往下滑至他精瘦結實的腰身。
他挑眉,有些詫異,「你喜歡自己身上的味道和我的一樣?」
「是啊,這樣就可以假裝我把你帶在身上。」她小臉貼上他胸膛,略微羞澀的語氣。
他睇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半晌後,一陣爽朗的笑聲自他喉間逸開來。
「我講話真的那麼好笑嗎?」仰著臉,她盯著他的笑容,若有所思,「澤欣同我說過,你是個很溫、很淡,不是個會大笑的人,可是我卻發現你常常大笑。」
他止住笑意,「澤欣這麼跟你說過嗎?」他心念翻轉著,接著又道︰「因為品妮乖寶寶很誠實,心里想什麼都會表現在臉上,甚至會說出來,這讓我覺得很輕松自在,很愉快,然後就想笑了。」
她發現他即使大笑,看起來也是沉穩踏實,一點年輕人的樣子也沒有,反倒像是歷經滄桑,已無波無瀾的老年人。
相較于他的沉穩氣質,她則與他相反,她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伍哥,你會不會覺得。覺得我太幼稚?」
他又笑了,「你這個年紀本來就該如此。」他把自己說得好像七老八十似的。
葉品妮睇著他因笑意而發亮的俊顏,心跳有些失序。一陣涼風吹來,將他覆于額前的劉海吹散,她看見了他那雙深邃迷人的黑瞳。
「伍哥。」她欲言又止。
「嗯?」順手將她的發絲撩到她耳後,他雙手撐在木欄上,她變成置身在他與木欄這一方小天地間。
「澤欣說,你看待任何事物都很平淡,那麼你。你談過戀愛嗎?」
他沉吟了一會兒,才道︰「看來澤欣把我出賣光了。」輕笑幾聲後,他說︰「高中時候,曾有個交情不錯的學妹。」
「學長和學妹好像很浪漫?」她偏著頭,想象著學長和學妹會有怎樣的戀情。
「學生時代的戀情都很青澀,加上還有繁重的課業,其實浪漫不起來。」回憶起那一段,他還真是沒有多大的感覺,若不是她問起,他真是不曾想過那一段。不是他無情,是很難有情。
不過是當時那位學妹對他示好,住家又在同一條路上,就理所當然地走得比較近而已。
「你很喜歡她嗎?」她被鎖在他懷中,呼吸間,盡是他身上傳遞過來的溫熱和清涼氣味。
他的眼神看向夜空,靜默片刻後,才徐緩道︰「記不得了,好久遠的事了。」
記不得了?葉品妮愣愣望著他微仰的側臉。
他唇畔依舊有著淡淡的笑痕,但她卻覺得他的笑只是一種掩飾,掩飾他其實是很淡然的個性吧?否則,對于過往的戀情,他怎能如此無所謂地說他記不得了?
倘若是她,她絕對忘不了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
他若不是不夠喜歡那個學妹,就是誠如澤欣說的,他真是個平淡的人。感情平淡、知覺平淡。他會不會平淡到連對她也如此?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會忘記我曾經喜歡過的人。」她在他胸前,悶悶地開口。
「怎麼啦?」察覺懷中小人兒的語氣,他低首詢問。
「沒什麼。」她輕搖螓首,「我只是不明白你怎麼可以把你對你學妹的感覺給忘了。」她愈說愈小聲,「會不會哪天你也把我給忘了。」她小聲到幾近自言自語。
「你說得太小聲,我沒听清楚,再說一次。」他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幽深的黑瞳緊鎖住她的。
「我。」與他四目相接,登時,她的神魂猶如陷進兩潭深不可測的湖水里。也許是酒精效應,也或許是他的目光太耐人尋味,她雙腮染上嫣霞,甚至感覺到自己皮膚有著淡淡的溫熱感。
「怕我忘了嗎?」他俯首,寬額抵住她的,優美的薄唇微勾。他輕笑幾聲後,用著溫柔無比的嗓音,徐緩開口︰「我們復習一下就不會了。」
「復。復習?」她瞠著圓眸,復習什麼啊?
「是啊,就像。」他睇著她紅紅的臉蛋,目光順著頰往下,落在她微張的紅唇上,低啞道︰「就像這樣。」俯首,他含住她的唇瓣。
他額上的發絲垂落,夜風輕拂過,讓他濃長的睫毛在他發隙間若隱若現,她有些反應不過來地直盯著他因低垂視線,而讓她只能瞧見他細長的眼線,直到他抬起眸。
四目再度交接,她發現他的眸色變深,有一種濃烈但她解讀不出的光芒隱藏其中。他徐緩地眨動眼睫,那深濃的眸色又奇異地褪去,回復澄澈。
他貼著她的唇,啞聲笑道︰「上次教過你,這種時候要閉眼楮的。」
她聞言,迅速閉上雙眼。
他被她純真的反應惹笑,薄唇隨後覆上她的。
她的味道似水蜜桃汁落入白開水里,淺嘗是上方未和水蜜桃汁融合的白開水,淡淡的蜜桃甜香;深嘗是開水已與蜜桃汁融在一起,暈染出一片粉紅色的甜蜜心情。
她的味道。他怎忘得了?
四唇分開時,葉品妮又腿軟得只能靠在他身上。他溫淡嗎?或許是,但她總覺得他在吻她時,變得好熱情,也好曖昧。
她在他懷中調勻呼吸,良久後才開口輕喚︰「伍哥。」
「我在這里。」他啞著嗓音,顯然也還在平復方才熱情擁吻所帶給他的悸動。
「沒有吉他伴奏,你會唱歌嗎?」她揪著他的衣襟,深深迷戀著他清爽的氣息與熱燙的體溫。
他淡笑,隨即意會她的意思。
接著如她所願,他嗓音幽柔地開口吟唱︰「?reensleeveswasallmyjoy,?reensleeveswasmydeli?ht,?reensleeveswasmyheartof?old,Andwhobutmylady?reensleeves。」
綠袖子姑娘,是我的喜悅,綠袖子姑娘,是我的歡樂,綠袖子姑娘,是我黃金之心,除了綠袖子女士以外,我心里沒有別人。
是「綠袖子」呢,那個有著動人愛情故事的歌曲。
她偷偷想著,如果把綠袖子姑娘改成葉品妮姑娘,自他口中唱出來,那該有多好啊。她想著想著,笑著笑著,然後抓起他的大掌,細細把玩著。
她模模上頭的薄繭,然後淘氣地把他的五根指頭當琴弦,指節當琴格,仿著彈吉他的模式,在他手上又撥又壓的。
他擁著她,繼續唱著;她抓著他掌心,彈奏著。
他唱得專注,她則是利用他的專注,偷偷停下了在他手掌上的彈奏,接著悄悄地、輕輕地,淡淡寫下她對他的深深愛戀,在他的掌心。
我。愛。
她一筆一畫,慢慢寫,但才寫了兩個字,他驀然停止了歌聲。
她猜測他也許發現了她在他掌中寫字的動作,便松了他的手,閉上雙眸假寐。良久良久,他始終無動靜。
伍軒宇察覺懷中的人兒在他掌心里寫字,才想告訴她他其實很怕癢時,她停下了動作,最後一字沒能寫出。
他等著她繼續寫完,她卻一直沒有行動,他垂下俊目,睇著枕在他胸上的臉蛋。她雙眸緊閉,呼吸平穩,他想,她大概累到睡著了。
于是,他輕輕地抓起她的左手掌,在她左掌心寫下一個字。
你。
假寐的葉品妮,感覺到他在她手心寫了個字,卻不懂為什麼是那個字。直到不久後,他對她坦承心意時,她才明白他是接續她的句子。
他想讓她知道的是。
我愛你。
後來,每當她想起他時,手心便會微微地疼痛,接著泛起濕意,如淚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