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蓮,妳連孩子都不要了嗎?」
「我會帶走兒子,反正你從來都不關心他,鈞威也答應會愛他。」
任憑生屏息听著,緊張自己未來的命運,他希望爸爸同意,讓他跟媽媽離開。可萬萬沒想到,爸爸的回答竟然是——
「看來,那孩子有可能不是我的種。誰知道你們搞多久了?我要驗DNA!要是讓老子知道我在養別人的孩子,妳就死定了。」
「你敢?不準你這樣對他!」方嘉蓮尖叫,崩潰地嚷嚷。
任憑生听見爸爸用冰冷的嗓音繼續說——
「如果不是我的種,我就是虐待他或是丟到孤兒院,也不會讓妳帶走。妳愛趙鈞威就去死,我會幫他辦冥婚,讓他娶妳的牌位回去,成全你們!」
方嘉蓮哭嚎,發出像野獸般的吼叫。「為什麼要折磨我?兒子是我的!是我的!你要看我死了你才高興嗎?」
父親的話太可怕,令任憑生駭住。他警覺到自己是拿來勒索媽媽的人質,是用來懲罰媽媽的武器,他甚至可能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那他會——寒意沿著脊椎骨往下竄,他深深吸氣,卻止不住顫栗。
任憑生怔怔地走回房,張媽默默跟在後頭,不曉得這孩子听見了什麼,連一句話都不說。
回房後,任憑生躲進被子里,背對門躺著。
稍晚,房門被推開,一陣酒味襲來。
「夫人?」張媽坐起。
方嘉蓮失魂落魄地走進來。「回妳的房間吧,今天我要跟兒子睡。」
張媽點點頭,隨即走出房。
任憑生睜著眼,他沒睡,他感覺媽媽躺入棉被里將他攬入懷。酒味嗆鼻,媽媽嗚咽,她的淚熱熱地濡濕他後頸。
「我沒關系。」任憑生說。
方嘉蓮愣住。
「媽可以跟趙叔叔在一起,我沒關系,我會好好的。」小手握住橫在胸前的媽媽的手。「所以不要哭了。」
方嘉蓮將臉埋入兒子的背,兒子這麼體貼,教她哭得更厲害。「可是媽媽愛你,媽媽不能走。」她吻兒子的臉。「媽媽最愛你了。」
「媽,我是爸的小孩嗎?」
方嘉蓮愣住,摟緊他,恨道︰「你不是,他不配當你的爸爸,他是混蛋。」
「妳不要怕他,要是他再揍妳,我就打他,我會保護妳。」
「怎麼保護?」方嘉蓮苦笑。「沒有人斗得過你爸。乖,別想了,睡吧。」
媽媽一下下地輕拍他的背,舒緩他的緊張。
媽媽好像說了很多的話,隱約听見她一遍又一遍地低喃——
「媽媽不要趙叔叔了,媽媽愛你喔,媽媽最愛你,最愛你……」
早晨七點,鬧鐘響起。
任憑生醒來,越過媽媽熟睡的身子,伸手拍掉鬧鐘,接著下床換好小學制服,整理書包。
張媽敲門,在外頭喊。「少爺,早飯好嘍。」
「好。」任憑生拎起書包,看著媽媽熟睡的臉。
陽光映著雪白床褥,美麗的媽媽睡容平靜,看不出昨晚曾痛苦哭泣,但是左臉的瘀痕卻提醒著她曾遭到殘酷對待。
現在睡得這麼平靜,是不是作了美夢?跟喜歡的人在夢里嗎?
沒關系的,媽媽,妳不要哭,妳去吧,去愛司機先生,因為像爸那種人,我也非常討厭。
在媽媽的臉頰上親了一下,任憑生轉身離開,卻在下樓時忽然停步,黑眸驚恐地睜大。
一向淺眠的媽媽,為什麼今天卻——
他大叫,沖回房,用力搖晃著媽媽。「媽?媽!」
她再也沒有睜開眼。
離婚不成,方嘉蓮服用大量安眠藥自盡。
任屹將整樁事故安排成一場意外——方嘉蓮長期失眠,不慎用藥過量,又喝了烈酒,才不幸命喪黃泉。而她深愛的趙司機被開除,禁止來上香,喪禮刻意辦得低調,靈堂就設在住處。
整樁丑聞只有任家人才知道內情,就連宅邸的佣人也被下了封口令。
整座靈堂以白玫瑰布置,佛樂日夜播放,為了給死者尊嚴,任屹免去瞻仰遺容的習俗。
午夜,守靈的大人們都睡著了。
趁無人注意,任憑生溜到布幕後。
他走到紅檜木棺前,這木棺雕刻精美,木色黝亮,散發濃郁的檜香。他先用小手撫過棺面,接著扣住弊沿,咬牙掀開棺蓋。
媽媽……他踮足窺看。
霎時空氣凝結,心跳像停了。怎麼回事?棺木是空的,里頭放著一包包的沙袋,他呆住,不動聲色地默默合上棺蓋,退出靈堂。
他沒有問原因,接連幾日若無其事地跟著大人辦喪、出殯、埋棺、祭拜。
一夜世故,從此他情緒內斂,安靜寡言,也開始長心機、懂城府。這里面有文章,但他羽翼不豐,貿然追究謎團只會教大人惱羞成怒,對處境不利,所以在揭開真相前,他必須先變得夠強,囤積足以和父親對抗的實力,才能與之抗衡。
總是溫柔摟著他,每天午後都要烹煮一壺咖啡,拿到庭園和他共飲的媽媽。媽媽手持咖啡器具,烹煮時的專注模樣以及滿室的咖啡香,是他每每想起母親,就會憶起的回憶。
而今,望著空蕩蕩的廚房,他只能抱著謎團,想念媽媽。
媽媽也許沒有死?媽媽是不是被爸爸囚禁,正躲在哪個地方哭,等他搭救?
從此,再也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他戴上面具,安靜寡言地默默活著,盡量不招父親注意。他對父親的態度更溫順,因為他要依附父親活下去,依附父親來壯大自己,他故意讓自己成為一個沒有意見、沒有情緒的人,他要利用父親的資源進行他的計劃,讓媽媽將來可以依靠他——媽媽,由他來守護。
不料,這天晚上,他被父親叫進書房。
「把嘴張開。」任屹命令。他旁邊站著一位陌生男人,手上拿著一個透明的袋子。
任憑生心髒揪緊,雙手開始汗濕。是……驗DNA嗎?他緊閉嘴,抗拒地後退。
如果不是我的種,我就是虐待他或是丟到孤兒院,也不會讓妳帶走。
那時爸是這樣說的,不,不能驗。
他沒忘記媽媽親口說過——「你不是,他不配當你的爸爸,他是混蛋。」
我不是他的兒子,我不能驗。
「你干麼?我叫你過來!」任屹拄著拐杖走來。任憑生轉身就跑,但一下就被拽了回來,拖到那陌生男人身邊。「嘴巴張開,只是檢查牙齒——」
騙人!任憑生硬是閉緊嘴巴。
任屹氣惱。「听不懂嗎?張開,給我張開!」他用力掐住兒子下巴,撬開他的嘴。
他感到屈辱,面孔脹紅,眼眶蓄滿淚水。直到這刻才發現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作主,他力氣太小,只能無助地看著男人將棉花棒探入口中,取走檢體。
兩天後,檢驗結果證實了他是任屹的兒子。
但這兩天對任憑生來說猶如地獄,他恐懼焦灼,生不如死,不斷想象將要遭到什麼對待。經過此事,他再也不當任屹是父親,任屹是令他作嘔的男人。
一年後,爸爸長期外遇對象吳君敏,帶著七歲私生子任杰明搬入任宅,以女主人的身分管理宅邸事務。
「叫我阿姨就好了。」吳君敏蹲下,好溫柔地打量他。「你長得好高喔,比我想象的帥呢。來,杰明,叫哥哥。」
「哥哥。」杰明笑喊。「你有沒有玩具?我可以看你的房間嗎?我有帶玩具來,可以讓你玩。」
任憑生望著他們。他微笑,眼色冷漠,只能就這麼看著他們恣意闖入曾是他與媽媽的空間,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