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用過晚膳後,終于下了決心的林真玉輕聲對易風暖道,「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麼話?」如此慎重?
「杜鵑、紫薇,你們先下去。」
「是,小姐。」
離開的丫鬟將雕花大門關好,林真玉自袖內拿出一封書信來交給他。
「是什麼?」他納悶接過。
「離緣書。」
易風暖一怔,手上的信紙「啪」地一聲落地。
是很細微的聲響,但听在他耳中,如石頭落地般沉重。
「為何?」他咬牙,黑眸幾乎噴出火來。
他勃然的忿怒在她意料之外。
她當然曉得他會生氣,可是她沒料想到他的火氣中除了憤還有恨。
恨意像投了火苗進干柴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烈的燃燒起來。
他的恨,讓她膽怯,慌慌低下頭去,不敢直視。
「看著我!」他大吼,「你敢玩,又怎麼會在收線的時候,不敢看我!」
「什麼玩……我沒有……」
「這就是你的目的?」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你這一次布的局可真久,久到我全然相信你是真心!」
她傻楞,不明白他在說啥。
「相公……」
「叫我賤僕啊!或是賊頭子!搶匪!你以往不是最愛這樣喊我?」長指捏緊下巴,「快叫啊!」
她疼得淚花在眼眶亂轉。
「我受夠你了!郎芙潔!」沒想到他還是中計,他都這麼謹慎了!「你以為這離緣書一丟,我就會像只狗一樣跪在你腳前,舌忝你的腳趾頭?不可能的!」他狠甩開手,撿起地上的離緣書,「從今日起,你是自由之身了,我現在立刻走!」
「等一下!」林真玉忙沖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
男人無情的甩開,她一個踉蹌,摔跌在地。
他一臉冷漠的看她狼狽坐在地上,沒有任何扶持之意。
那視線、那眼神,就如同她剛來這時空時,所看見的冷酷。
她不由得顫抖了下。
她將他逼回了那個殼子了,是嗎?
她想起少女的「別說」!
你只要想想,這話說了對你有好處嗎?既然沒好處,干嘛說?在同齡少女中,算低沈的嗓音在她腦中響起。
不!她還是要說!
再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公平!
「我把……絳芙園給你。」
「什麼?」她在胡言亂語什麼?
「我已經將產權統統轉移給你了。」
「現在又在演哪出戲?」她要玩弄他到幾時才甘心?
「我是說真的!」林真玉激動得雙手握拳,「絳芙園是你的心血,本應該屬于你,只有你才能讓它繼續營運下去,沒有你,它很快就會衰亡了!」
她不懂養荷,更不懂得經營,而絳芙園是他的心血,給他是應該的!
「你倒算計得挺好,讓我繼續成為你的奴工,為你賺錢賣命?」
「不是奴工,你是絳芙園的主人。」她回身拿出一份文件,「絳芙園所有的一切,都是屬于你的了。」
他楞楞掃過文件中的字字句句,上頭寫得清楚明白,絳芙園貨真價實屬于他,易風暖的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恍然大悟,「你不是在玩弄我,而只是……不愛我了?」他心碎的低喃。
「不……」她搖頭,痛苦的淚水流滿腮頰,「是你……是你愛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他不解的望著她。
「我不是郎芙潔。」她漾開比哭還悲淒的微笑,「郎芙潔早死了,這個身體里住的,是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
瞪著她的視線,擺明著不信。
「你在說什麼?」他發現自己竟弄不懂她了。「你到底想怎樣?」他上前猛然抓住縴臂搖動。「你這是在編故事嗎?」
「听我說,你冷靜點听我說。」趁她還有勇氣,趁她還有心理準備迎接可能的分離。
他定定直視哭得梨花帶雨的粉顏好一會,「好,你說。」
「在我自‘郎芙潔’這個身子清醒過來前,其實我已經死了……被車子撞死的……」她听到他細微的驚喘了口氣。「我也不知是何原因,會自這個身體死而復蘇,但請相信我,我並非有心機的佔據或欺騙,我也是身不由主的!」
握著雙臂的手忽然離開,並退後了一大步。
當臂上的溫度失去,她就感覺到他的心也跟著離開了。
這是想當然耳的,她就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才敢說的。
本以為她已經有足夠的勇氣迎接這一切,可為什麼心還是這麼痛?
看著他硬是將驚愕壓下,致力擺出未受影響的面無表情的臉時,怎麼還會凍得全身發顫?
「你真的……」意識到她的切切注視,他不由得移開了眼瞳,「不是郎芙潔?」不是騙他的嗎?
她咬了下唇,堅定道︰「不是!」
所以郎芙潔並非死過一回而大徹大悟、洗心革面,而是因為現在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是另外一個人?
他從不信鬼神之說,自也不曾將她的改變料想到那兒去,卻沒想到……沒想到她並不是「郎芙潔」!
這幾個月來,他所愛的……是個鬼?
不!她的身軀是溫熱的,她有腳,更不會漂浮在半空中,她是替了郎芙潔的身,她不是鬼……但也是鬼!
他的心緒一片紊亂,突如其來的事實太過震驚,他完全無法思考、無法理出個頭緒來!
「相……」她前進一小步,他一發現兩人距離縮短,立即後退。
他下意識的舉動傷透了她,粉顏發白,下唇需咬得死緊方能不哭出聲音,他察覺,心中懊惱,但他的雙腿死死的釘在地面,無法移動上前,將萬念俱灰的她擁入懷中安慰。
「我……」她吐納了數次,以平穩嗓子。「我既然佔了這身子,以後還是會以‘郎芙潔’的身份繼續活下去,直到上天將我帶走為止。我很抱歉……很抱歉這段時間騙了你,辜負了你……」她搖頭,「讓你花了這麼大的精神在我身上,我……」她垂下頭去,黯然住嘴。
她不曉得該說什麼。以往在百貨公司都有教戰守則,遇到不同的客人就有不同的應對,若出于教戰守則外的,就得自個兒想辦法圓滑將客人的需求擺平,所以她在坦誠之前,亦模擬了無數狀況,誰知事到臨頭,所有的說詞全都忘得一干二凈。
現在說抱歉還有何益?
她不過是想激起他一點點的愧疚心,賭著或許他會願意接受她!
他的態度擺得那麼顯明了,說得再多只是讓自己更難堪,不是嗎?
她抬首微笑,希望她的笑容能讓他記得,即使她是冒牌貨,但也是真摯的愛著他……
「夜深了,你要不要回房歇息?」她輕聲道,嗓音溫柔。
易風暖望著她的表情復雜,似乎困惑她怎麼笑得出來。
「你走到時候,不用告知我。」她轉身走往內室。
「你叫什麼名字?」背後的他忽問。
「……真玉,林真玉。」
「貞潔的貞,玉佩的玉?」
「不,是真實的真。」
「真的不是郎芙潔?」
他還抱著一線希望嗎?她苦笑。
她搖頭,聲若蚊鳴,「真的不是。」
他未再有響應,過了一會,她听見大門開啟的聲響,她曉得他走了。
力氣在剎那被抽走,她軟跪在地,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哭泣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