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他未過來。
不曉得是因為他傷勢未愈,還是因為听她話的關系。
她掩不住焦慮,只好差杜鵑去看他的情況。
「姑爺沒事啊!」杜鵑一臉不解。
「他是在硬撐。」難道她們都看不出來那男人多愛逞強?
「他真的沒事!大夫來過沒多久,他就起床去絳芙園忙了。」
「真的嗎?」這麼說,他只是听話而已?
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心想,這樣也好,他別過來服侍她,應該就可以早點休憩吧!
沐浴餅後,和衣就寢,可眼才閉上,夢都未做一個,就听聞屋外有吵雜聲傳來。
她納悶起身,點了蠟燭,細細听聞,在混雜的低微嗓音中,他的聲線顯得略微高揚,與平日的沈穩冷靜不同。
披上外袍出屋,朝他的屋舍方向而去,果然見到他被兩名家丁攙扶,走路顛顛倒倒,似是酒醉。
家丁們看到她來,一臉驚惶。
「姑爺怎麼了?」她輕聲問。
「姑爺……可能酒喝多了……」家丁面色惴惴不安。
「這種情形常有嗎?」
「不多。」
也就是不是第一次了。
「扶他到房里吧。」她叮囑。這時紫薇跟了過來,她要求紫薇去打水過來給他凈面,同時燒壺熱水過來。
被家丁扶著入房的易風暖嘴中不斷囈語,她仔細聆听,這才知道為何家丁一見到她就一臉驚惶。
他在罵她。
他罵得其實不重,比較像是碎念,惱怒她未曾正視他的努力,將他當狗使喚。
就連酒後吐真言也是這麼壓抑嗎?
人被扶上了床,她要家丁回去休息,留她照顧即可。
她看得出家丁極其不願,那模樣好似她會趁他神志不清時,殺了他般。
這些人其實都懂的,懂得這男人為了這個家竭盡全力,只有她附身的女人不懂。
紫薇打了水來,以腳勾拉過架子近了床,水倒入架上銅盆之後,再轉身出去廚房燒熱水好泡茶。
「……我會走……等孩子生下就走……」床上的人猶在醉言醉語。
誕下子嗣之後呢?他對郎老爺未盡的遺言的決定,就是離開。
沾濕毛巾輕擦因酒精而熱燙發紅的臉,她覺得心口的疼痛指數又再增加。
「何必這麼辛苦?」這人比她還笨、還死心眼。「人家都不領你的情了,何不灑月兌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答應過的……要照顧她……」
「那也得看值不值得。」她解下他頭上亂掉的發髻,輕柔的梳散開來,「就為了一句遺言,賠上自己,值得嗎?」
她就算再喜歡前男友,也不會委屈去當他的地下情婦啊!
「承諾了,就該做到……嗚嘔!」
他轉頭作勢欲嘔,她一時慌了手腳,未加思索,直接拉上外袍,讓他吐在她的衣上。
他嘔了好一會,嘔吐物的味道腥臭,她無瑕掩鼻,小心翼翼的月兌掉外袍,以免穢物落地,待她終于將嘔吐物包成一大包,燒好熱水的紫薇進來了。
「姑爺吐了?」紫薇一聞到滿屋餿臭味就曉得了。
「嗯。」她將手上的一團衣服交給紫薇,「你幫我處理,再替我拿件袍子過來。」
「小姐讓姑爺……吐在您身上?」紫薇難以置信瞪大眼。
「我一時找不到接嘔吐物的盆子。」她接過水壺,「快去吧。」再延遲,屋中酸臭味會更濃。
「是。」紫薇捏著鼻子,拎著衣服快步走出。
泡了茶,試過水溫,她費盡力氣才能將他的頭撐起。
「喝茶,漱口解酒。」
他近乎牛飲的將杯中的茶一口氣喝光,重喘了聲,倒在床上,似乎昏睡。
她拉出被壓在他身下的被子,為他蓋好,再調整枕頭位置,好讓他睡得舒適些。
「小姐,您的袍子。」紫薇將袍子交給她。
若是他,必定會親手為她穿上,並綁好帶子吧!
他做得實在太多。
「你先回房吧。」她找了個盆子放在一旁,預防他又嘔吐。
見她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紫薇不免好奇的問,「那小姐呢?」
「我在這照顧他。」她拉來凳子在床前坐下。
「……」紫薇楞楞張口。
「快回去呀,明早早膳跟洗臉水就直接送來這吧!」
「好。」紫薇遲疑再三回首,確定小姐真要留下,才將大門關上。
螓首貼在床上,縴指撥開貼在俊顏上的碎發,她莫名的竟有些開心。
「今晚就讓我來照顧你吧!」
偶爾,也該換一下位子。
東方剛見魚肚白,外頭還是一片昏暗,易風暖就醒了。
他總是在這個時候醒來,長年養成的習慣,即使昨晚為了應酬喝得酒醉,仍強撐著清醒。
梳洗過後,他就會到郎芙潔的房中等待,等待她隨時醒來,好伺候她穿衣梳洗。
捧著發脹的頭,想起身,被角像被啥壓住了,他大力扯開,不期然听到「砰」的一聲,應是壓著被子的東西撞著了床板。
「好痛!」
有人?他楞住,為那熟悉的女敕嗓。
她在他房里做什麼?
而且還在這個時候?
撞疼了額角在林真玉抬首,見昏暗中有雙灼灼眸子充滿不解、困惑與防備的盯著她,她暖暖一笑,輕聲問,「怎麼這麼早就醒了?不多睡會?」
他開口,嗓子是被酒液浸潤過的低啞,「小姐這麼早過來,何事?」
好冷淡。她暗暗苦笑。
「你昨晚酒醉,我怕你吐了或不舒服無人照料,故在這待了一晚。」她曉得他不樂見她入房,「希望你別介意。」
她照顧他一夜?
易風暖下顎緊繃,遏制一竄而過的暖意。
他懂她的,無端獻殷勤,必有詐。
「抱歉勞煩小姐,我這就送小姐回……」
「水好像涼了。」她若無其事的打斷他,走來桌邊端起水壺,「廚房該開火了吧,我去燒壺水來。」不給他任何響應的時間,快步走出房間。
這游戲未免撐太久了,是因他遲遲未中計?
他實在沒那個精神在這個時候還要應付她的一時興起。
北邊開始鬧旱災,最近幾個月滴雨未下,水是絳芙園的命脈,尤其時節已入冬,靠著大量熱水運轉的的溫室若缺乏水源,心血將毀于一旦。
雖說這三年來,為防干旱的發生,他早動工做好儲水設備,但最多也只能撐上半年八個月的時間,可下不下雨是天老爺在管,加上城主左語戎在昨晚的宴席上透露若旱災再持續下去,就得請他供水給予整個漢璃城居民使用,到時,絳芙園的處境將會更艱困。
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居民受苦,但溫室若受重創,絳芙園生意必大受影響,排到明年的訂單有可能因無法履約而需支付高額賠償!
絳芙園基底雄厚,不是撐不過,只是必須委屈所有人共體時艱,不過這個「所有人」可是排除郎芙潔在外。
絕不能讓她在物質生活上感受到絲毫不便。
所有的困難都不可讓她知道,他答應過老爺的——好好照顧她,不可讓她受到絲毫委屈。
撫著額心,腦門似乎比剛醒來時還要疼了。
或者就順她的心,讓她以為他又再次「誤會」她的柔情而欣喜,然後接受她縱心的羞辱與嘲諷吧!
只要將心房嚴密鎖好,做足心理準備,他應該撐得過的……吧……
見到小姐上來廚房,正開火準備早膳的廚娘們均訝楞的忘了手上的工作。
「小、小姐,您怎麼來了?」管理廚房的李嬸忙擦干手上的水漬,快步迎來門口。
「又熱水嗎?」林真玉問。
「剛燒了一壺,預備熬粥用的。」
「那好,先給我一點吧。」她將手上的陶壺遞出去。
李嬸接過去後,忍不住問,「拿水這事怎麼不叫丫鬟來就好?」她將水壺交給另一個廚娘去裝水。
「他們應還在睡覺吧。」
眾人面面相覷,心想這下紫薇、杜鵑兩個丫頭可慘了,醒來準受懲處。
「那……那姑爺呢?您只要拉鈴請姑爺幫您過來拿水也行呀。」
林真玉面色一整,眸色有些嚴厲,「你們真這麼想?」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說話,就怕說錯挨罵。
「姑爺昨晚喝醉了酒,身體不適,我這水是要燒去給他泡茶解酒用的。」
正拿了裝滿熱水陶壺的廚娘驚愕得差點松手。
「小心。」林真玉連忙接過提把,否則這壺翻了不打緊,燙傷了人就不好了。「謝謝。」她不忘提醒,「姑爺的早膳還請做清淡點,我怕重口味會引起他腸胃不適。」
「噢……」大伙呆楞點頭,「是的……小姐……」
「麻煩了。」她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她後腳才踏出去沒多久,就有清醒過來的廚娘驚愕的喊,「剛那個人真的是小姐嗎?」
「小聲點!」有人忙捂住她的嘴。
「可是小姐這麼可能親自過來替姑爺拿水?小姐耶!這麼可能!」被捂嘴的廚娘急嚷。
一旁的李嬸語重心長道,「大概小姐又在想法子整姑爺了。」
被點醒的大伙面色跟著沉重。
「可憐的姑爺……」有人哀嘆。
「若之前小姐懷的孩子未死胎就好了。」李嬸嘆了口氣,「至少這樣姑爺就可卸下肩上的擔子了。」
老爺必是看透了姑爺的性子,才會用遺言將他捆綁在郎家,受盡任性小姐的折磨。
「可姑爺若走了,誰來主持絳芙園的產業?我們又該怎麼辦?」萬一因此沒工作沒飯吃怎麼辦?
「這也不是我們所能掌控的。」李嬸拍拍手,「好了!別嚼舌根了,做事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