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大典旨在祭拜湘神,以及歷來的北燕神靈,祭祀過程聖嚴而莊重,其繁瑣的祭拜細節,光是听著連芝一一細數,荊安便要鬧頭疼。
「君上,您身體不適嗎?」瞅見荊安單手扶額,連芝憂心地問。
「沒事,孤只是……覺得自己做不來。」
「君上多心了,一直以來,君上都做得極好。」
連芝啊連芝,你大概有所不知,你認識的那個東皇早就不在了,眼前這一個是毫無經驗的孟思瑜啊。
荊安只能苦笑以對,繼續打起精神,听著連芝解釋祭祀過程。
驀地,守在書房外的護衛隔著門請示︰「稟告君上,宋雪求見。」
宋雪?乍聞此人,荊安心思微分。
連芝的臉色不大好看,一臉欲言又止,可惜荊安沒察覺,兀自起了身。
「宣。」
片刻,紅門一開,一道身著及地白袍的縴縴人影緩步走進來。
荊安當下震愣,渾身發涼。
那張臉……怎會是她!
「宋雪見過君上,君上永世安在。」那人裊裊行了禮,隨即站挺了身子。
荊安僵硬的呆住,耳邊已被自己狂躁的心跳聲淹沒。
那女子的容貌,竟與藺瑩一模一樣!
「君上?」宋雪納悶地喚著。
荊安醒過神,指尖微微發抖。「甚好。」
「祭司特地囑咐宋雪,前來主持這一次的祭神大典,明日大典有勞君上費神了。宋雪想君上久未出宮,夜宿行宮,怕是會心神難安,因此特意送來了安神香。」
荊安盯著她手中的香盤,心神早已大亂,腦袋發懵。
是哪里弄錯了?她以為藺瑩便是簡于姍,而眼前這個宋雪,又為什麼有著與簡于姍一樣的容貌?
究竟誰才是簡于姍的前世?
荊安渾身發涼,呆望著嘴巴一張一合的宋雪,半個字也沒听進去。
「雲中侯人在何處?」她惶然地問。
「雲中侯?」宋雪面露詫異。
荊安別開臉,問著連芝,「去把雲中侯找來。」
連芝被她嚴厲的口吻一怔,好半晌才回過神。「小的這就去——」
「君上,雲中侯已出發去祭台,怕是已有一段路程,一時半刻回不來。」宋雪開口阻止了連芝。
那股涼意從背脊竄上來,荊安慌了、亂了,她猛地提步,小碎步出了書房,連芝緊追在後。「君上!君上這是打算上哪兒?」
「孤要去找雲中侯。」找他問個清楚!
「君上莫慌,雲中侯只是先行前往祭台安排祭祀之事。」
「不,不,你不懂,孤必須去找他。」
連芝搶在荊安奔出行宮之前,及時攔住了她。
「君上請三思,瑤碧山不比宮中,若是貿然出了行宮,恐會有危險。」
看著跪在身前,擋住去路的連芝,荊安渙散的目光慢慢找回了焦距。
此時,獲得宮人通報的葉裴也追了出來。「君上,夜已深,您千萬去不得。」
一見葉裴,荊安顧不得帝皇形象,一把攬住了她,焦灼地喊道︰「葉裴,你得幫幫孤。」
「君上,微臣扶您回房。」葉裴提醒她,這里閑雜人等多,不宜多說。
荊安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隨她回了書房,宋雪早已不見人影,可荊安也不在乎。
「究竟發生了何事?」葉裴替她倒了一杯熱茶。
荊安顫抖的雙手幾乎捧不緊杯盞。「葉裴,你沒告訴我,宋雪為何會和右相長得一模一樣?」
葉裴驚詫︰「君上難道忘了?」
「忘了什麼?」
「宋雪與藺瑩是孿生姊妹,由于宋雪的命格與祭司有緣,出生後便由祭司收養,成了祭司的義女。」
荊安一顆心不斷往下沉,嘴上問著︰「宋雪與雲中侯,兩人可有來往?」
葉裴蹙眉,道︰「據微臣所知,宋雪自幼長于狩日閣,由祭司親自管束,就連右相也與她不大親近,她與雲中侯應當沒什麼交情。」
真是這樣嗎?荊安心中的不安依然浮躁著,嬌顏越發蒼白。
「君上怎會問起這些?」葉裴邊問,邊睨了隨伺在側的連芝一眼。
連芝行了一禮,回道︰「回左相,方才宋雪大人來過。」
「她來過?」葉裴眯了眯眼。「莫非宋雪跟君上說了什麼?」
荊安疲憊地搖首,卻也沒說話。
葉裴按住她有些發抖的手背,安撫著︰「君上怕是舟車勞頓,一時太累才會如此。君上放心,今夜葉裴會陪著君上。」
「葉裴,謝謝你。」荊安露出一抹虛弱的淺笑。
「能夠陪著君上,讓君上心安,這是微臣之幸。」葉裴亦笑,眼中是溫暖的義氣。
荊安幾乎想哭。無論身在哪個時空,不管是葉蓓,抑或是葉裴,總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陪在她身邊。
「君上歇下吧,明天可是很長的一日。」葉裴好聲勸著。
荊安點了點頭,神色脆弱而疲倦。
是呀,明天可是重要的日子,無論如何,都得撐過明天再說……
「我不可能再回頭。」
男人的聲嗓冷漠得讓人發寒,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
「思瑜,我已經結婚了。」
她的血液似被抽干,體溫瞬間成冰。
「你應該清楚,我們已經離婚,我和你,不可能再回頭。」
「難道你對我……真的一點留戀也沒有?」
男人堅定的望進她痛苦的眸心,不帶一絲溫度地說︰「沒有。」
荊安坐在玉輦上,單手緊扶著額側,低垂的眼眸充滿血絲。
昨夜,她又夢見了過去,夢見了黎蔚海,而她醒來時,滿眼的淚。
窗口外的天色是淺濃不一的灰,荊安頭戴金冠,身上是金色寬袍內搭正紅色束腰曳地長裳,隨著玉輦的搖晃,一顆心亦隨之蕩漾。
「君上,祭台已到。」玉輦外傳來連芝的聲嗓。
荊安定下神,前方的紅簾被掀開,她揚起眉眼,姿態優雅地出了玉輦。
眼前是一座冰玉石鏊砌而成的祭台,台上擺著紅木長案,長案上擺了祭祀所需的各樣物事。
宋雪一身白袍,站在長案後方,低垂眉眼迎接她的到來,而蔚陽……今日的他,與往常特別不同。
換下了紫色官服,今日他一襲銀霜色錦袍,腰纏玉帶,長發綰成髻,飾以白玉簪子,翩翩俊雅,燁燁生華。
荊安的心狠狠抽縮一記。
蔚陽嘴角噙著她熟悉的自負淺笑,目光如烈陽,教人不敢輕易直視,他走上前,朝她伸出手。
荊安莫名地想逃,卻怔怔地伸出手交給他,隨他牽著往前,來到長案前方。
祭台下方是跟隨這次祭神大典同來的官員,葉裴也在其中,藺瑩沒來……這是她的意思。
思及此,荊安抬眼望向左後方的宋雪,眼神有些木然的嘲諷。
她在傻什麼呢?防了一個藺瑩,可這里還有宋雪,她為什麼到哪兒都在防著這個女人?
她……不管重生幾回,都只能活得這麼卑微嗎?
荊安突然覺得異常的疲憊,她真的想逃,逃開這一切,不只是想想而已,而是真心想這麼做。
什麼東皇,什麼北燕國君,她都不願再當了,她只想遠離這一切,找固地方好好清靜沉澱。
荊安抬起帶著疲乏之色的小臉,道,「蔚陽,我……我想離開這兒。」
蔚陽轉眸望她,這一眼雖然帶著笑,眼中的冰冷卻令人生寒。
她喉頭一緊,瞬時發不出聲。
有那麼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不願相信。
驀地,遠處傳來了一陣獸鳴聲,聲響巨大無比,幾乎撼動了整座瑤碧山。
荊安渾身悚然,正想開口問,忽然看見遠處山林一陣騷動,一群身形巨大無比、身上可見黃斑的異獸,驀地奔竄而出。
情勢霎時大亂,有人嚷著護駕,有人急于逃命,荊安驚駭地往後一退,腳下不知絆住了什麼,整個人跌坐在冰冷硬實的祭台上。
蔚陽始終站得挺拔,面對那些異獸,竟然不為所動,俊顏冷肅地望著那些失態的官員,厲聲道︰「祭神之日,卻有群獸作祟,這是不祥之兆,足見君王暴虐無道,不知已失民心,就連山川百靈也看不過眼。」
荊安一身沸騰的恐懼,逐漸被冰冷的顫栗覆蓋。
他……在說什麼?
遠處傳來了傳令官的聲音,「當今東皇朝令夕改,荒yin無道,性格喜怒無常,朝中上下以此為苦,導致政令難張,北燕王朝的未來岌岌可危,今日祭神大典,神靈以群獸奔竄為臧否,東皇一日不廢,北燕一日難安!」
荊安找回了理智,她爬起身,祭台底下早已亂成了一團,那些面目猙獰的異獸四處奔走,傳令官卻兀自宣闡著。
驀地,一支箭破風射來,奇準無比的掠過荊安的臉側,削去了她鬢邊一束長發。
發絲飄揚中,她屏息瞠目,看見那些原本該是護駕的戎裝軍士,全將手中的箭指向她。
那些軍士全是女兒身。在北燕王朝,女子優先于男子,各行各業皆是女子為首,也因此宮中最精銳的護衛,清一色全是女子。
那些軍士眼露鄙夷,對她深惡痛絕,恨不能一箭刺穿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