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嘩啦啦的傾盆大雨,連著下了一周,潮濕陰暗的天氣讓人的心情也跟著變差,尤其在這樣的大雨之下,還要擠上人潮洶涌的捷運,趕去上班,簡直是折磨。
為了省錢,黃璽芹在路邊攤買了把百元的折迭傘,卻完全抵擋不了雨勢,所以當她撐著傘快步沖進萬里百貨側門的員工通道時,身子也淋濕了一半。
站在屋檐下收起傘,順手甩去傘上掉多余水分,黃璽芹仔細的將傘折好收起,這一瞬間,她看向自己右手的掌心—一條橫跨手心的粉色疤痕,讓原本經緯分明的掌紋,成了斷掌。
古有雲︰男斷掌掌朝綱,女斷掌守空房。斷掌的女人是很不吉利的,若她還在南部老家,那些尖酸的親戚、守舊的長輩看見她意外下形成的斷掌,不知道會怎麼說呢。
「我這是在想什麼呢?也有人說『左斷掌掌兵符,右斷掌掌財庫』,我現在正需要財庫,說不定這後天形成的斷掌能讓我賺大錢、發大財,這又有何不好的?」
況且她都已經成年,家人也都不在了,只身一人,那些只會出一張嘴的老頑固有什麼想法,她何必在意?只要自己過得好就好了。
思至此,黃璽芹右手輕輕一握,踏進還未開始營業的萬里百貨,來到了她工作的五樓。
萬里百貨五樓是童裝部,聚集了國內外各家知名的童裝品牌,如法國童裝品牌FairyTale,以夢幻、童話般的設計風格聞名,而黃璽芹已經在FairyTale工作了四年,在南部擁有一群忠實客人,每月的業績都好,因此她會才被調上來台北,進入萬里百貨。
算算她也來這里工作兩個月了,除了原本穩定的老主顧外,又開發了些新的客源,現在也算有一批忠實的客人,以在新環境重新開始來說,她覺得自己的成績還不錯。
在員工休息室里,黃璽芹將包包放進置物櫃後,便匆匆來到自己的櫃位前,此刻距離營業時間還有二十分鐘,負責樓層營運、行政的樓管,開始一一點名。
「黃璽芹。」走到FairyTale櫃位前的樓管,是名年輕的男性,他的長相英俊又帶著貴氣,相較于另一名四十歲的女性樓管來說,要來得賞心悅目,但是黃璽芹卻一點也不敢在這名年輕樓管面前隨隨便便。
「到。」
「妳晚了一分鐘。」樓管抬眸覷了黃璽芹一眼,面無表情的點了點手腕上的表。
早班的上班時間,雖然是從上午十一點開始,但萬里百貨明文規定,早班最少要提早二十分鐘到櫃上做準備。
「對不起。」黃璽芹老實的低頭道歉,因為她遲到了是事實。
樓管訓了黃璽芹一頓之後,沒有開她罰單,直接略過她,繼續點名。
點完名,萬里百貨內部便響起早晨體操的音樂。
位于五樓的童裝部,不若一樓是一大片透明落地玻璃,即使未開門營業仍能看清內部的一舉一動,少了民眾虎視眈眈的眼神,五樓做著晨操的櫃姐,動作顯得有些意興闌珊,還能跟其他值早班的同事咬耳朵聊天。
「今天中午要吃什麼?」
「附近的店家都吃膩了。」
「我今天連早餐都還沒吃。」
見櫃姐們七嘴八舌,討論得越來越熱烈,在前頭領操的樓管,用力的咳了一聲。
「咳。」
瞬間,熱烈討論的聲音消失,那幾位櫃姐吐了吐舌頭、扮了扮鬼臉,露出訕訕的表情。
十一點整,萬里百貨開始營業,櫃員皆站在自己的專櫃前迎賓,對經過眼前的顧客九十度鞠躬,邊喊著,「歡迎光臨。」
迎賓結束之後,黃璽芹立刻回到櫃上,並利用客人還未上門之前,整理起繁瑣的事務。
「吼!」
趁著沒客人來串門子的,是隔壁櫃的阿珍,比黃璽芹大上十歲,是童裝部資深櫃姐。
「我今天又被罰錢了,超不爽的!那個新來的樓管,真的很機車,神出鬼沒,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怎麼求情都沒有用,還說什麼『有時間在這里廢話,還不如去提升妳的業績』,真是氣死我了!」
黃璽芹一邊拿筆寫昨天沒有寫完的報表、對帳,一邊聆听阿珍抱怨,耐著性子,安撫阿珍對樓管的不滿。
「說到業績,阿珍姊,妳昨天的業績是多少?借我抄一下。」
在萬里百貨站櫃,每天抄錄同一樓層他櫃的業績,是櫃姐必做的工作。黃璽芹抄阿珍櫃上的業績時,突然皺起眉頭,側頭想了想,她翻開文件夾里去年同期的資料,發現今年阿珍櫃上的業績,明顯比去年下降了很多。
這也難怪阿珍會特別被樓管盯上,萬里百貨的樓管皆是具經營管理能力的人材,無論是行政,還是業務他們都會注意。
「那妳的業績也借我抄一下。」阿珍順手也抄起黃璽芹的業績,當她看見黃璽芹昨天的業績時,嚇了一跳。
「小芹,妳才來多久?妳業績也太好了吧。」雖然她和小芹不是同一家公司的,但在同一層樓里,多少還是有些壓力。
「都是原本的老主顧,對品牌很死忠,我不過是守成罷了。」黃璽芹笑了笑,沒有因為自己業績高而驕傲。
「能讓老主顧回流,也是妳厲害的地方,教我幾招吧!」阿珍也是有危機意識的,若業績再差下去,就會有撤櫃的可能,到時候她的工作就沒了,想到這點後,她便急急詢問起黃璽芹的秘訣。
「好啊。」黃璽芹大方的告訴阿珍自己的銷售秘訣。
她們兩人趁還未有客人靠櫃時,聊了一下天,這時巡視的樓管走來,朝她們睞了兩眼,眉頭一皺,不發一語繼續往前走。
「……媽的。」已經當媽的阿珍,平時被自家小孩折騰,上班也要應付媽媽級的客人和吵死人的小孩,所以她一看到樓管那不滿的模樣,一下就被激怒了。
「妳看見他臉沒有?我超想拿高跟鞋敲他的頭,那個藺東風是在跩什麼啊」
「好了、好了,阿珍姊別氣了,他很重業績的,只要妳提高業績不就好了?」黃璽芹輕聲安撫著發火的阿珍。
「哼,我就把業績做起來,讓他那張死人臉大變!」阿珍對著樓管的背影,翻了翻白眼。
見狀,黃璽芹輕輕一笑,她已經很習慣阿珍討厭樓管的事,畢竟樓管和櫃姐,向來就是水火不容的。
發完脾氣的阿珍,這時才後知後覺想到,身旁的黃璽芹似手有些不合群,不禁瞇起眼睨視她。
「干麼用這種眼神看我?」黃璽芹被她看得心里發毛。
「整個樓層的人,都被藺東風的吹毛求疵氣到背後頻頻講他壞話,就只有妳,我都沒听妳罵過他,難道妳沒被他罰過嗎?應該有吧,我記得妳剛來上班那周,就因為領結、鞋子之類的小事,被開過罰單啊。」
「阿珍姊,別說了。」一提起被罰錢的事情,黃璽芹就露出心痛的表情。「那時我被罰了六百塊。」對勤儉持家的黃璽芹來說,這六百塊的罰款就跟割她的肉沒有兩樣。
「看吧,他真的很機車!」阿珍一听黃璽芹被罰錢的事,比她本人還氣憤。
不過黃璽芹卻無法開口責罵那個規矩極嚴、不講情面的面癱樓管,因為那男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攤開掌心,看著上頭的粉色疤痕,她回想起兩個月前她初來乍到,就被精神異常的顧客持刀砍傷的事。
當時那身手矯捷阻止顧客傷人,樣貌帥氣英俊的英雄,就是藺東風。
後來他送她去了醫院,還訓她一頓—
「公司里有保全,輪不到妳一個弱女子在那里逞英雄。」
在充滿刺鼻消毒水味的急診室里,對著剛縫好傷口,手被繃帶扎起的黃璽芹,藺東風沉著臉色這麼說。
「可是,有小孩……」黃璽芹想為自己解釋,她真沒有要逞英雄的意思。
「妳沒有嘴巴呼救嗎?」藺東風用看笨蛋的神情,萬分責備地盯著她,盯得她頭都快垂到胸口了。
這女人真是太莽撞了,看見有小孩子就想也不想的沖上前,用自己的身體去擋刀,她可以開口示警的,對方神智不清,可她和其他顧客都是正常人,她可以逃走的。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給公司添麻煩。」黃璽芹干脆地道歉,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不知她剛來台北的第一天就見紅,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嘆了口氣,黃璽芹小心的挪動手,拿著批價單要去櫃台付醫藥費時,一只指甲修剪完美的大掌,抽走她手上的批價單。
黃璽芹驚訝地抬頭,看著藺東風那張冷淡英俊的臉。
「雖然還未就職,但妳也算是萬里百貨的員工,醫藥費部分公司會負責。」藺東風淡然道,沒有表情的臉孔,讓人望而生畏。
「好,那謝謝了。」黃璽芹模模鼻子,默默接受了他的好意。
休養一周後,黃璽芹終于開始正式上班,但她受傷的手仍造成很多不便之處,如無法打出完美的領結,自然她就被樓管罰了錢,這時她才知道原來藺東風是五樓的樓管,而出事那一天,那個十三號星期五,是他第一天上班。
「我說小芹,妳沒有罵過藺東風,該不會是因為被他救了之後,就對他傾心了吧?」
黃璽芹被卷入顧客持刀砍人意外的事,整層樓的人都知道,尤其她一個多月前,手還纏著繃帶來上班。
「他是很帥沒錯,但是人很機車,再帥也沒有用,小芹妳要回頭啊,不要被男人的皮相給迷惑了!」阿珍說著說著,還做勢要甩黃璽芹兩巴掌,打醒她。
「所以阿珍姊,妳被藺東風的皮相迷惑過?」黃璽芹一听就抓到了重點,眼楮閃閃亮亮,充滿戲謔笑意。
阿珍聞言頓了頓,滿臉通紅,抬手用力捏住一臉壞笑的黃璽芹臉頰。
「妳這死丫頭,平時不八卦,現在倒很敏銳。」
「好痛、好痛,阿珍姊妳干麼捏我啦。」黃璽芹閃閃躲躲,想躲開阿珍的大力金剛指。「我也不是故意要發現妳秘密,誰教妳自己要說出來被我發現。」
她們這些銷售員工作時間長、業績壓力大、櫃務繁重,又被樓管緊盯,在工作之余適時的放松是必要的,否則她們會被逼瘋的。
于是講八卦、欣賞帥哥美女,就是她們工作之余的娛樂,而萬里百貨里不缺的,就是帥哥美女。
從天母館調來東區的藺東風,就是近期被注意的大帥哥,不在他手下工作,且不惹惱他的話,他是個光看著就令人覺得心花朵朵開的男人。
藺東風是個硬脾氣的男人,只照規矩來行事,半點水也不放,在他的緊迫盯人下,黃璽芹特別努力工作,因此提升了不少業績,才沒有被叮得滿頭包。
「阿珍姊,我剛看了下班表,藺樓管明後兩天休假,妳該不會是因為看不見青春的保養眼楮,才這樣折騰我吧?我是無辜的。」黃璽芹取笑著阿珍。
「他最好快休假!」阿珍收回手,氣呼呼地道︰「他不來上班,我們這整層樓的人都很開心,一整天不用看見他機車的面癱臉,我就覺得人生圓滿了。他最好都不要回來上班,氣死我啦,我不想看見他那張臉!」
黃璽芹模了模鼻子,完全不知該如何為救命恩人說些好話。
大家……好像真的都很討厭他呢?
其實她覺得藺東風雖然嚴格,但也滿害羞的,因為他到現在都還沒接受她的道謝,只要看她不是為公事找他,或稍微露出點想道謝的意思時,他就快速閃走了,似乎不習慣被道謝。
一次、兩次、三次之後,她便覺得他其實很害羞,而不是真的不好相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