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持南遭逢人生最大的挫敗。
挫敗之大,大到完全抹滅她成為人母的恐懼,大到她坐在比馬車跑得還快還穩的大鐵盒里,都忘了害怕,因為她萬分羞愧,倍感恥辱。
就算她拚命地記,把別人說過的話,听過一遍就記下,但所知所聞遠不及這廣袤世界的小小一角。這個世界和她所處的世界相差太大,盡避娘曾經跟她說過一些,但娘說的,在這兒真的派不上用場……
于是乎,在南仲威住院的幾天里,看護將兩人隔開,她被嚴禁出現在他身邊三公尺內,可憐她連三公尺是多遠都不知道,一旦跨進界限里,他,這個應該說是她夫君的無情男人,會立刻用殺人的目光硬是將她逼到角落里。
那目光像是在看只蟲子,讓她很受傷,非常受傷。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被擱在掌心里呵護著,身邊的每個人都疼寵著自己,從沒有人拿和他一樣的目光逼著自己走開。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她雖犯了錯,但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還在學習,他總得給她機會證明她是無心犯錯。
慶幸的是他出院了,而且堅持不需要看護,如此一來,她定能一雪前恥!
不管怎樣,絕不能辱沒了爹娘之名!
「仲威,你先別動,等我一下。」負責開車的包慶余早已通過了大宅前的鏤花鐵門,下了車先打開後車箱,取出折迭的輪椅,準備就緒後,才開了車門將南仲威給扶坐在輪椅上頭。
周持南眼見南仲威下車,隨即從已打開的車門跨了出去,問她坐他們口中的車子到底有什麼感覺,她只能說,她滿腦子待雪的恥辱,壓根不知道是怎麼來到這里,而這里——
她定楮一瞧,只覺得這里的建築真的很不一樣。
先前離開醫院時,她才知道原來他們住在那麼高的樓層里,而車子逐漸離開醫院時,寬敞的街上是滿滿的車,還有兩輪可以跑的車,兩列建築物高得她必須仰著頭才能看清到底有多高,而建築物外頭又是滿滿的人……
車多人多,好吵。
她才知道原來醫院病房里的安靜是多麼難能可貴,不過這里——有一大片花園延伸到眼前那棟白牆的房屋,大約有三層樓高吧,和她以往住的五進屋相比,這里只有一棟房舍,顯得單薄了些。
不過這片花園林地,有點像家的小院,讓她稍微安心。
「喂,走了,妳在發什麼愣?」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易稚青,踫的一聲關車門,頭也不回地跟上前頭兩人。
周持南聞言,快步跟上,但才走了幾步,易稚青又猛地回頭,神色不耐地道︰「關車門。」
她愣了下,想起易稚青剛剛是關了車門,于是她踅回,用力地踫的一聲,力道之大讓高級房車竟劇烈搖晃了起來,十足地嚇了易稚青一跳,半晌才回神,低罵道︰「妳有這麼不滿嗎?」
「咦?」不是要大大的踫一聲嗎?
看著她讀不出思緒又面無表情的臉,易稚青忍耐地閉了閉眼,甩動大波浪長發,踩著高跟鞋直朝屋子方向走去。
周持南見狀,只能快步跟上。
一進屋,她便細細觀察每個人,人家月兌了鞋,她就跟著月兌了鞋,往哪走,她就往哪走,而這里……好奇怪。
要說是羅漢椅又不是,里頭又擺了這麼多座,可以猜想應該是招待客人之處,就像是一個偏廳或小廳,可再往前走……那張長桌長得真奇怪,不是方的也不是圓的,而是長形又往旁轉了一塊,椅子又長得那麼高……那頭又有那麼高的櫃子,到底是什麼東西?
忖著,余光瞥見包慶余推著南仲威進右手邊一間房,她跟著踏進,不禁嚇了跳——這房子真是小,怎麼臥房和偏廳都沒隔條通廊?
「仲南,你應該也累了,我扶你到床上躺一下。」
南仲威神色確實有些萎靡,但大半原因是因為藥。藥不能不吃,可偏偏一吃了他就像是被拔掉電池一樣沒意識。
應了聲,便讓包慶余扶著他到床上躺好。周持南望去,不禁道︰「二叔不是說該拿枕頭或抱枕類的東西塞在他的兩側嗎?」
她把陸政平的交代記得一清二楚,只可惜她不知道什麼是抱枕,但他頭枕著的那個應該就是枕頭了吧,雖說材質不同,但功用都是一樣的。
「其他的枕頭和抱枕放在哪?」包慶余隨口問著。
周持南不禁愣住。她怎會知道放在哪?她是初次造訪。
「她不管有沒有失憶,她都不會知道。」南仲威毫不客氣地說,隨即朝更衣室的方向努了努嘴。「里頭找找看。」
「好,等我一下。」
見包慶余踏進更衣室,她也跟著走進,里頭掛著一列列的衣服,同款式的擺一列,有衣有褲……
她不禁輕撫著那一列列的鐵桿,這東西真是實用呢,可以掛東西,而將衣服撐起的玩意兒也挺有趣的。
「姿穎,不好意思,讓讓。」包慶余打開上頭的暗櫃,抓了兩只大枕頭,回頭就見她傻愣愣地模著衣架出神。
「不好意思。」周持南立刻回神,朝他福了福身。
包慶余眉頭抖了下,只能說人哪,真的不能出事,一旦出事後果真的無法預料。
走出更衣室,就見包慶余將兩個大枕頭各塞在南仲威的兩側。「這樣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我感覺不出有什麼差別。」南仲威吁了口氣,看了包慶余一眼,包慶余立即意會他的意思,回頭吩咐一旁悶不吭聲的易稚青。
「稚青,妳帶姿穎熟悉一下環境,順便帶她回二樓的房間。」
易稚青微揚眉,話都還沒應,周持南便道︰「我留在這里照顧你。」
「不用,妳不準靠近我身邊三公尺。」南仲威毫不給情面地道。
「可是……」
「過來吧,仲威需要休息一下。」易稚青率先往房外走,像是想到什麼又對包慶余說︰「等我在二樓挑好客房,你要去幫我把行李拿進來。」
「妳要在這里住下?」周持南詫問。
「要不然仲威不讓看護進屋也不讓妳照顧,我跟慶余不過來同住,難不成要等著妳害死他?」
周持南無聲嘆了口氣,對自己被貶得這般一文不值感到沮喪,但沒關系的,她會用實力證明——她不會隨隨便便把一個人照顧到死!
門關上後,等了幾秒鐘,南仲威才低聲問︰「那件事查得怎樣?」
「車廠那頭是說油門和煞車系統被破壞,而且破壞得相當高招,讓車子不會馬上察覺不對勁,而是隨著車子行進才慢慢地出現問題。」包慶余刻意把聲音再壓低一點,確保不會讓外頭的人听見。
這件事他早已經查妥,只是礙于在醫院時,陸姿穎一直在身旁,他抽不出空檔報告。
「然後呢?」他閉上眼,等著更詳細的報告。
「我查了姿穎當天的行程,那天她並沒有排任何公事行程,所以沒有進辦公室,只有在早上時去了一趟沙龍,中午時與人有約共餐,地點是在巴色拉蒂,巴色拉蒂是會員制,我查了下卻問不出她和誰踫頭,但如果以她離開的時間計算,她離開後就是到總公司大樓接你。」包慶余頓了下,干脆坐在床畔道︰「從她離開巴色拉蒂到出事時間點,差不多是半個鐘頭,和車廠老板估算的時間是差不多吻合的,也跟陸叔推測她吃下過量的砷,發作的時間相當吻合。」
南仲威緩緩張眼,黑亮的眸閃過一抹戾氣。「所以姿穎有可能成了要除去我的棋子?」
陸姿穎並沒有任何理由服毒,毒必定是他人下在她的飲食中,因為從他點頭答應離婚後,他才在她臉上瞧見笑容……他不愛她,對她不過是一份責任和義務,但當他瞧見她的笑容時,頓覺萬分刺眼。
彷佛,她急著逃離命運,而他,是她不想要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