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嬤嬤是個老人精,感動之余,她多盯了熙風幾眼,試圖從中分辨出真偽。
不過旁的事也就罷了,但熙風的感情是真、擔心是真,望著五福的眼底流露出濃濃的不舍,更是真到不能再真。
所以,是真的。常嬤嬤心道。
她奉皇後娘娘口諭走這一趟,明面上是為李氏、耿氏撐腰,實際上是不放心。
那些地方官的家眷確實在這附近被劫走,本想連四皇子一並掃下的計劃,就此爛死月復中,娘娘左想右想,認為除四皇子之外,沒有人會動這個手腳。
但吳大人已經親自走一趟,確定他安安妥妥的待在府里,哪兒都沒去,因此娘娘懷疑,會不會是四皇子派出去的人馬?
可哪來的錢啊?買殺手要錢、養高手更要錢,娘娘調查過,這些年辦差,四皇子清廉、沒有中飽私囊的嫌疑,且四皇子沒有外祖家和岳家的扶持,哪里能夠辦成這種事?
眼下看來,是娘娘多慮了,一個只想在溫柔鄉里度過余生,連子嗣大計都不顧的四皇子,怎有心思謀劃大事?
他如傳聞所言,平庸、胸無大志,他的親生母親不過是個宮女,眼界低、一心依附皇後娘娘,他從未被教導過奪嫡的念頭,再加上那場重病將他的聰慧抹去,這樣的四皇子……
甭說別人,假若他有那麼一丁點兒野心,玥貴妃是何等精明之人,豈能容他活到今天。
熙風的話對她而言是一顆定心丸,但常嬤嬤仍決定再多觀察幾天,倘若他確實一心在曾五福身上,她便回京城向娘娘交差。
常嬤嬤清清喉嚨,把熙風的注意力拉回來,她道︰「老奴人微言輕,該勸的話都勸了,倘若四皇子執意如此,老奴無話可說,只能將四皇子的所言所行盡數向娘娘稟報。」
熙風道︰「萬望嬤嬤寬厚,今日之事均因熙風而起,與福兒無半點關系,至于外頭傳的謠言……待查出始作俑者,本皇子定會好好回敬。」
話落,他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朝李氏與耿氏瞥去,李氏強撐著不作表情,耿氏卻是滿臉驚惶,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
彎下腰,熙風打橫抱起五福,像泄恨似的踹開門,走出清院。
他的動作給了常嬤嬤新解讀,一︰都這時候了還替曾五福求情?肯定不只是普通喜歡。二︰他不敢對娘娘的人發脾氣,卻憤憤她們欺凌曾五福,只能踹門表達不滿。
果然是個傻子,踹門于事無益,只會得罪她們,說不定還會遭來怨恨,這種連表面功夫都做不來的人,能籌謀什麼事?
心再放下幾分,皇後娘娘確實多慮。
他是真的生氣,氣自己無法不管不顧地把那對門的那一腳,直接踹到兩個嬤嬤身上,氣一鍋沸油澆進自己的心,燒騰出滿腔怒氣時,他還是沒忘記籌謀算計,這樣的齊熙風和皇上有什麼差別?
皇上可以為了安心而牲母親,自己不也為了讓皇後安心,不敢替五福出氣。
他生氣!非常、非常!
五福窩在他懷里,一動不敢動,因為……
他演得好真哦,好像他真的很喜歡她,真的沒有子嗣也沒關系,真的只要能和她走過一輩子,他願意守一輩子皇陵。
差一點點,她就要感動落淚了。明明知道只是演戲,胸口卻忍不住溢出滿滿的幸福感,突然覺得能夠和他連手搭檔演出一對幸福夫妻,感覺真不差。
即使理智一再提醒自己︰這是錯的,為以後著想,千萬別生出非分之心,千萬不能允許感動存在,你與他,就是演戲。
沒錯,她夢想要過平安順遂、無驚無懼的小日子,就得學會功成身退,就得在他親近別的女人時,不委屈,得相信他先是帝君,才是許多女人的丈夫,感情是無足輕重的事。
所以……抹去!全部抹干淨!不要感動、不要心動、不要讓無謂的幸福感冒出來,不要沉溺其中,逃不出來。
巧笑間,五福把該抹除的東西給抹干淨了。「已經走遠,爺可以別生氣了。」
聞言,熙風咬牙暗恨,她一句玩笑話直直刺中他的心。
她果然不相信他的真心,她認定他從頭到尾都是在作戲,他沒有回應她,但額頭隱隱爆出青筋。
「我認為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就是能將危機化為轉機的人,今兒個,我親眼目睹四爺把不利的場景轉化為有利的狀況,四爺果真神人,我崇拜你。」
他倒抽口氣,她的崇拜讓他更痛恨自己,偏偏她講的半句沒錯,他確實把不利轉為有利,確實利用她的受苦,讓常嬤嬤放心自己。
沒發現他的臉色異常難看,自詡為聰明人的五福這會兒笨了,竟自顧自往下講,「常嬤嫂若是施壓,四爺不得不親近李氏,皇上就會懷疑四爺想投靠大皇子或三皇子,可如今,透過常嬤嬤的嘴巴往外傳,不管是皇上或皇後都會相信,一個連對女人都不貪心的男人,怎麼會對皇位貪心。
「只不過這樣好嗎?皇後會不會因此怪罪于四爺?怎麼說,李氏都是皇後的娘家人,她肯定希望四爺寵愛李氏?」
他需要同她解釋嗎,比起不寵李彤樺,皇後娘娘更希望听到他為一個女人連子嗣都不要。
當然不跟她解釋,這會兒他滿肚子怒火,既生氣自己的城府,更生氣她不相信自己對她的心,臉色鐵青難看極了。
沒想到,她還以為自己分析得相當精彩,自顧自往下說。
「唉,怎麼就這樣難吶,順了爹意拂了娘心,四爺這可不好做。沒關系,再熬個幾年,等四爺登上大位就出頭天了,五福在此發誓,會對四爺忠心耿耿、與四爺合作無間。」
為表達他對曾家人的慷慨,她認為自己也該釋放些許善意,向他傳達自己的忠貞不二。
誰要她的忠心耿耿?誰要她的合作無間?她把他惹得快要爆炸,如果步出清院時他的怒火有五成,現在經過她一番精闢分析,已經積滿九成九。
抱著五福走進屋里,嫣紅、羽黃幾人紛紛圍上來,她們以為五福受了刑,連走都走不動。
看著眾人的緊張,五福笑道︰「我沒事兒,我只是和四爺合作,演出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說話間,她顧盼飛揚、沾沾自得,好像自己給四爺立下大功勞,就等著討賞。
砰!十成了!怒爆!熙風大吼一聲,「通通給我出去!」
閑雜人等都出去後,他把五福丟到床上,跟她大眼瞪小眼,好像她做錯什麼。
他在生氣,為什麼?因為常嬤嬤嗎?不對,臨出清院時,她瞥見常嬤嬤嘴角的笑意,肯定是信了他的心意。
因為李氏、耿氏?更不可能,四爺撂下的那幾句話很有震撼力,她們怕是要擔心得睡不著了。
一切都很完美,不枉她被罰跪一個多時辰,不枉她手臂上隱隱作痛的掐痕。
所以他生氣是因為……她的夸獎不夠真誠、不夠貼心、不夠令人滿意?不能怪她呀,她不擅長此道,巴結這個行為是從嫁進四皇子府才一點一滴慢慢學起的啊!
「妾身做錯什麼,四爺就明講吧,怒傷肝、哀傷心,四爺弄壞自己的肝也扯壞妾身的心,可到頭來,妾身還是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
「你會為爺傷心?」
「怎麼不會?傷大了呢,瞧,這會兒胸口還隱隱作疼。」她嘻皮笑臉地揉揉自己的胸口。
他輕嗤一聲,「是嗎?這話是作戲還是真心?」
「四爺這話太冤枉人,戲是咱們合力演給外人看的,可不是演給彼此欣賞的,妾身對四爺講的話句句真心。」
「好得很,福兒對我真心,怎就看不出爺的真心?爺方才講的每句都是真心,不是在演戲。」
「嗄?」她被他的一堆真心給繞傻了。
「听不出爺有多真心?」他口氣酸得厲害。
「爺指的是哪一句?」她還真想不出來。
「很多句。」
「嗯,可能剛剛有些分心沒听清楚,爺要不要再講一遍?這次我會認真听。」
「好,福兒認真听清楚,現在爺講的每句話都是真心、都是承諾、都是不會改變的諾言。」
「好,爺請講。」
「爺不會有三妻四妾,爺只要一夫一妻,不管嫡子或庶子,只有你、曾五福,可以生出爺的兒子。」
她怔了,怎麼可能?自古以來,哪個帝王不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哪個不是夢想握有最大的權力、得到最美好的女人?何況後宮也是前朝的一部分,哪個皇帝不用女人來攏絡臣官,讓他們為自己盡忠盡心、賣肝腎。
這種話只能是演戲,怎麼可能真心?
她的表情又給他添入三成火氣,好、好、好得很,這個曾五福沒把他給活活氣死不甘心就對了。
「看吧,你不相信對不!你不信爺喜歡你是真的、愛你是真的、想和你一輩子鶼鰈情深是真的,你認定我是那種見利忘義,可以用所有東西去交換權勢的男人。曾五福,我看錯你了,我以為你聰明伶俐,見識清楚,原來也不過爾爾,你連真心虛假都分不清楚,憑什麼說自己聰明?!」
丟下話,他從懷里掏出東西往她身上一拋,踩著重重的腳步,轉身走出屋外。
低頭,五福看見自己膝上多了個錦囊,不大、砸在身上不痛,她打開倒出里頭的東西,是一枚印章,用白玉雕成骨頭的形狀,骨頭中央瓖著一顆紅色心形寶石,骨頭上方打了洞,穿上皮繩可以掛在頸間當項鏈,印章上刻著兩個字——愛妻。
五福輕輕撫著紅色寶石,陷入沉思。
那次四爺領她們出門逛市集,果果什麼都沒買,只買了一袋紅色的小豆子,非常漂亮,形狀像顆心,不能煮、不能吃,只能在手上把玩。
听說它的名字叫做相思豆,相思會毒人心腸、教人黯然神傷,一如有毒的小丙子,所以每當丈夫遠行,此地的婦人便會縫一個錦囊,在里頭擺進相思紅豆,提醒丈夫早歸。
四爺笑道︰「天底下哪有那麼輕省的事兒,只消一袋紅豆子就能教男人牽心。」
她問︰「不能嗎?」
他點頭道︰「如果你不在男人心里,就是把男人的骨頭燒成灰、埋在相思樹下,他也不會對你生出一分懸念,倘若他心里有你,不需要紅豆錦囊,只消一個眼神,男人便會牽牽掛掛。」
相思,刻骨相思……所以,她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