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頭的東西貴嗎?」熙華問,他的銀子全貢獻到青樓里了,最近手頭有些緊。
「二皇兄比弟弟富得多,弟弟買得起的東西,哥哥怎會買不起?」熙風笑吟吟回答。
明知道話出必有因,他還是講得滿臉真誠,好像非常羨慕對方似的。
熙華無從反駁,因為他的話挺實誠的,這些年熙風四處辦差,也沒見他撈到好處,連跟著他辦事的大臣都苦哈哈的,這個呢,說得好听叫做清廉,說得難听就是不給人半點油水。
一次兩次還好,反正他挑選的那些人都是六、七品小闢,辦好差事回京,父皇多少能給他們升升位兒,可長期下來……
母妃也說︰「他這個樣子,攏不住臣官,等著看好了,人心是不會饜足的,再過個幾年,官位夠用,誰還肯陪他上天下海,到處出皇差。」
來到鋪子門口,熙明拍拍哥哥的肩膀,說道︰「咱們進去看看,也給父皇挑個好貨色。」
這時一輛青色馬車停在鋪子前面,把整個門面給擋住大半,兩人見狀想破口大罵,可是當他們看到從馬車上面下來的耿秋蘭時,熙華的眼楮亮了。
那可是京城第一大美女呢,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性情溫柔婉約,是男人都想要的女人,可惜被父皇給看上,回想幾年前,他還為耿秋蘭與齊熙棠明里暗地鬧過好幾回。
熙明用手肘推推熙華,這對兄弟幾年來小打小鬧做過不少壞事,兩人極有默契,一個眼神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熙明走到熙風身邊,大手攬上他的肩膀,低聲問道︰「四哥,你可見過未進門的媳婦?」
「三個都沒見過,只見過畫像。」
「那……耿秋蘭呢?」
「五弟說笑了,弟弟這些年鮮少留在京城,何況耿府千金哪能隨意拋頭露面,怎麼可能見過?」
他指指前方,「瞧見了沒,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就是你要娶的耿府五姑娘,你要不要上前同她講幾句話?弟弟給你把風。」
「她就是耿五姑娘?這……她人比畫像中的美多了啊。」瞬間,熙風看「耿秋蓮」看得眼都直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見他目瞪口呆的模樣,熙明、熙華笑得奸詭。「可不是嘛,快上前同你未來的媳婦說說話。」
「這樣會不會壞了她的名聲?」熙風猶豫。
「傻瓜,你們都要成親啦,怎會壞她的名聲,今日之事傳出去,只會傳為佳話。」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要不要去?走,我們陪你。」
「不,不好,還是我寫一封信給她?」熙風笑得靦腆,目光忍不住又偷偷覷向鋪里。
說幾句話哪能夠,怎樣都得留下證據,才能讓父皇氣到把自己給踢出京城,既然有心避禍,豈能不避個徹底。
「寫信?好啊好啊,不如寫情詩,要不要二皇兄替你操刀?」熙華曖昧道,他可是見識過青樓各大艷詩的。
熙風臉紅得快滴出血似的,他搖搖頭,低聲道︰「我自己來。」
他的傻樣惹得熙華、熙明大樂,在他們的陪同下,三人一起進到鋪子,熙風時不時偷瞄「耿秋蓮」幾眼,嘴邊笑意止也止不住。
熙明向伙計借紙筆,遞給熙風,熙風傻傻地寫下艷詩一首。
畫橋流水,雨濕落紅飛不起。月破黃昏,簾里余香馬上聞。
徘徊不語,今夜夢魂何處去。不似垂楊,猶解飛花入洞房。
熙華讀過兩遍,笑著在熙風耳邊低聲道︰「四弟,好樣的,看來出皇差時你也沒少享受過。」
熙風但笑不語,把紙條折起,走到「耿秋蓮」面前,長長一揖道︰「耿姑娘,有請了。」
耿秋蘭抬眸望向熙風,似乎對自己被唐突有些不快。
熙風急急解釋,「耿姑娘莫怪,在下是四皇子耿熙風。」
耿秋蘭按捺住性子,臉上冷若冰霜,凝聲道︰「不知四皇子有何要事?」
「耿姑娘,我、我……」他被她一冷,心急得說不出話。
熙明連忙輕扯他的袖子,他才想起什麼似的,把自己寫的詩交到耿秋蘭手中,充滿期待地望向她。
沒想到她展開信紙一看,突然間淚水當場落下,揚起手,不管不顧地給了熙風重重一巴掌,掩面跑出鋪外。
這個動靜太大,鋪子里的客人全都驚詫的轉頭望向熙風,他也傻了,捂住被打紅的臉頰,半晌說不出話,而一旁捉弄得逞的兩個人則是相視一眼,偷偷竊笑。
事情像大火燎原似的,飛快傳出去,不到兩天功夫,滿京城上下都知道四皇子唐突調戲了佳人。
那佳人是誰,是他父皇喜歡的女子,馬上就要入宮的耿秋蘭啊!
听說當天夜里,耿大姑娘上吊自盡未果,讓下人給救回來,耿府老太爺氣不過,將那首艷詩直接送到御前。
熙風跪在皇上腳邊,沉著臉,垂下頭,半句話不說,他的視線落在白玉石地板上,靜靜听著皇上的吼叫。
「好啊,你讓百姓怎麼看待這件事?說朕為老不修,和兒子搶女人?還是說你這個好兒子想穢亂後宮,與朕叫板?!」
重重的一個拳頭落下之後,滿屋子靜得連一根針掉下都能听聞。
原本還在勸皇帝息怒的常公公,這會兒連半個屁也不敢放了。
宮女太監全被趕出御書房,除皇帝和熙風,只剩下耿老太爺、常公公和熙風一直想要收買的李公公李柳。
耿老太爺冷冷地望著熙風,他知道事情始末,知道也許錯不全然在他,當時在場的還有其它皇子,只不過那兩個難招惹,他不想把事情擴大到褚家頭上,他只想死咬住四皇子不放,只想藉由此事替耿家多要些甜頭。
「四皇子,老臣可以請教,耿府是否有得罪之處?」
熙風不語,只是重重一個響頭磕在地板上,他心知肚明,這時候千萬不能開口,除非父皇讓他講。
「四皇子但說無妨,你不講話,老臣怎猜得出耿家做錯什麼,值得四皇子處心積慮壞我耿府名聲。」耿老太爺不想放過他,聲聲冷嘲熱諷,企圖激出皇帝愧疚。
熙風依然垂頭,半句話不答,他在等待,等對自己有利的消息傳來。
果然,沒有教他失望,不過半炷香功夫,就有小太監進來將事情始末悄悄在李柳耳邊說了,李柳走到皇帝跟前,將小太監的話低聲轉述給皇上,真相出爐,皇上臉色稍霽,道︰「耿相先回吧,這件事,朕定會給你個交代。」
耿老太爺咬緊牙根,一副狂怒難忍的模樣,他勉強起身,再瞪熙風一眼後方才告退離席。
耿老太爺退下後,皇上開口,「你說,把事情始末講一遍。」
「是兒臣的錯,兒臣想到鋪子里為父皇挑選壽辰禮物,卻巧遇耿家大姑娘,兒臣錯認她是耿府五姑娘,便一時興起寫下一首詩傳達愛慕之意,沒想到……請父皇責罰。」
皇上定定看著他,許久,眼光柔和下來。
這孩子和徐隻一樣純真溫柔、良善體貼,事情都已經到這個程度,還不肯招出熙華、熙明,是看在玥貴妃養育他多年的分上嗎?知恩、惜恩、感恩,這樣的好孩子……是朕虧負了他。
「你為何會錯認耿大姑娘?」
「兒臣……」熙風頓了下,一副說謊非常為難的表情,好半晌才續道︰「兒臣听路人說那是耿府的馬車,又听說那是耿家五姑娘,這才冒眛……」再次磕頭。
「父皇,兒臣絕對沒有不軌之心,如果兒臣知道,兒臣絕對……」他哽咽得說不下去了,再抬頭時眼眶微紅,靜靜地望向皇上。
皇帝長嘆,這是個仁慈、友愛兄弟的好孩子,他不信熙華、熙明不認得耿秋蘭,他們和熙風不同,他們始終待在京城里,參加過宮里大大小小宴會,怕是看都看熟了。
「你不怪那個『路人』嗎?要不是他說錯,不至于鬧到如此不可收拾。」
熙風急忙辯道︰「不能怪路人,是兒臣沒有弄清楚對方的身分,如果兒臣當時多問幾個人,以確定耿家姑娘的身分,又或者……別一時興起唐突佳人,就不會有這件事了。」
還在替那兩個孽障說話?皇帝心軟了,熙風讓他想起那個有些氣又好哄騙的女人,徐隻對自己是全心全意吶,可惜……
他嘆氣,但無論如何都得給秋蘭一個交代,那女子……想起秋蘭的容顏五官,他的心頭像漬了蜜似的,甜得整個人都青春起來,他從來沒有這麼想要一個女人,這麼認真過。
「這件事,你雖然無心,終究是冒犯了耿家大姑娘,你說,朕該怎麼罰?」
「父皇怎麼罰,兒臣都無異議。」
「那你就去守皇陵吧,立刻出發,忠信王病重,也該把他調回京城,享享子孫福。」
「兒臣遵命!」
消息傳進棲鳳宮,玥貴妃松口氣,齊熙風終究沒把熙華、熙明給招出來,太好了,這些年沒白白對他好,總算不是養了只白眼狼。
她並不知道皇上已經知道事情始末,不願意聲張,只是為了顧全皇家顏面,她還沾沾自喜,順利度過這一劫。
她對身邊的大宮女道︰「本宮要去御書房。」
「娘娘這是要去……」
「怎麼說熙風這孩子都是在本宮膝下養大的,他做錯事,本宮也得承擔幾分責任,怎麼樣也得幫他把婚事給辦了,才能讓他去守皇陵呀。」
不把耿秋蓮塞到他身邊,她拿什麼籌碼控制耿秋蘭?她可是真心想與耿氏結盟,耿氏、褚氏若能通同一氣,李氏有什麼好怕的。
「是,奴婢馬上去喚人。」
同樣的消息也傳進慈寧宮,熙棠心急,想去把慫恿熙風寫信給耿秋蘭的真相揭穿出來,但皇後笑著阻止了。
她緩緩地掐起一顆葡萄放進嘴里,柔聲說道︰「把事情全集在一塊兒,鬧將出來,才能翻出大浪呀。」
熙棠認真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回道︰「行,兒臣就把他們那些破事兒一條條、一件件給舉證列清,到時,就算不死也要他們半條命。」
這個晚上,人人各有盤算,耿秋蘭亦是。
她對著窗外月色,微微頷首,聲音清冽而鄭重,有如冰雪珠玉踫撞,卻是令人有著莫名的沉靜安心,「這後宮之中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是風口刀尖,稍有閃失,便是齎粉之禍。」
皎潔的月光照在她絕美的容顏上,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長睫彎彎、五官明媚,朱砂點過的紅唇微噘,簡直就是蟾宮中走出來的仙子,飄逸出塵。
「我不知道能否安然存活下來,但我已經下注,但願四爺言而有信,能夠助我心想事成。」
孫墨靜靜看著她,宮里頭的女子百般手段、千種算計,各個花開妖嬈,卻步步暗藏玄機,城府心機早已淬進骨子,修煉成精,人人深諳籌算智詐之道,講究斯文雅致之舉,便是心潮洶涌,亦要做出一股淡定的皇家味道。
她未入宮,卻已經有了宮里人的味道。
主子挑了個好對象,與她合作,必定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