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翌日一早,苗秀雨才剛梳好頭,一走進正廳,就看見苗家兩老穿戴整齊,老老實實的坐在位子上。
瞥見田氏發後的翡翠簪子,苗秀雨當下真是哭笑不得。
那箬翠簪子听說是田氏身邊剩下的唯一嫁妝,其余的早就拿去典當換錢,因此田氏對這支翡翠簪子可寶貝得不得了,苗秀雨至今也只看過田氏簪過一回。
那一回還是南老當家親自上門相認,為求門面莊重,田氏還特地回房重新梳頭簪發。
「爹、娘,你們起得這麼早?」苗秀雨忍住笑,替兩老斟了杯白水。
雖然苗家的境況已經大有改善,不過苗家在衣食起居上,依然習慣于勤儉節省,絕少看到有什麼奢侈品出現,就連茶葉也是能省則省。
田氏一臉緊張的喝了口水。
「我只要一想到等會兒有媒人上門,我這個心啊,就跳得跟打鼓似的。」
「娘,一會兒來的只是媒婆,又不是南家的人,您別窮緊張,嚇著了自己。」
「是媒婆啊!」田氏激動的喊了一聲。
「好了好了,你別大聲喊了,秀雨說得對,我們太窮緊張了。」苗旺善安撫著大驚小敝的妻子。
「不是窮緊張,而是真的窮。」田氏一臉怨嘆地說道。「作夢也想不到,大少爺居然會看上我們家秀雨,人家可是二品高官,是最受聖寵的御史大人,我們只是一個窮苦人家,怎能高攀得起,你說我能不緊張嗎?」
見狀,苗秀雨趕緊出聲緩頰。「娘,您別這樣想,南大人說過,他不看重那些身外之事,他是娶妻子,不是娶苗家。」
「秀雨,你這孩子也真是的,我們天天住在同個屋檐下,卻連你幾時與大少爺好上都不清楚,你說我們還算是為人父母嗎?」
回想起昨晚的震驚,田氏忍不住叨念起來。
苗秀雨尷尬的笑了笑,佯裝羞澀的低下頭,喝起手中那杯白水。
幸好兩個小蘿卜頭已經上私塾去了,否則見到兩老這麼大陣仗,肯定跟著一塊兒起舞,那可就頭疼了。
用過簡單的菜粥當早膳後,一家三口等呀等,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總算在接近晌午的時候,把人給等來了。
不過,來的可不是媒婆,而是讓苗家完全措手不及的人。
南柏彥的娘親——也就是南氏眼下的當家主母,鄭氏。
只見榆木大門一開,一名氣勢懾人,身穿棗紅色如意富貴紋綢袍,頭上插著金簪的貌美婦人,領著一幫僕婦女婢走進苗家。
迎門的苗秀雨當場愣了下,可當她瞧見一臉尷尬殿後的媒人婆,心下猜出了個七七八八。
看來,昨晚在南家西院發生的事,已經傳到了鄭氏耳中,這鄭氏到底不是省油的燈,消息挺靈通的,馬上就掌握了南柏彥找媒婆上苗家的事。
「南夫人。」苗家兩老趕緊迎了出來,本就緊張的臉色這下更是慘白了。
鄭氏生著一雙鳳眼,掩不住的銳利,當她目光一掃,兩老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表情浮現矮人一截的自卑。
見狀,苗秀雨不由得輕搖頭,在心中嘆氣。
過去的她,從沒嘗過貧苦的滋味,如今她是切身感受到,貧窮是如何削減人的志氣,又是怎麼讓人徹底抬不起頭,像苗旺善十幾年前曾與南老爺稱兄道弟,但現下卻卑微得像奴僕。
「苗老爺、苗夫人,我不請自來,失禮了。」鄭氏氣勢壓人,臉上毫無歉意。
「哪兒的話,這房子本來就是南家的產業,是我們失禮了,一直借住在這兒。」
看見苗旺善一把年紀了,還得跟鄭氏低聲下氣的說話,苗秀雨抿了抿嘴,心中實在不舍。
剛巧,鄭氏的目光看向她,嘴角揚了揚,眼神充滿了挑剔。
苗秀雨不慌不忙的上前福身,一臉無懼的迎視鄭氏。「秀雨見過南夫人,給夫人請安。」
鄭氏似笑非笑的說︰「上回見過一次,不過那時沒看真切,眼下這樣一看,這姑娘生得可真水靈。」
「是夫人不嫌棄。」苗秀雨不卑不亢的回道。
「你的事我全听勛霖說了。」鄭氏忽然打了個岔。
「南當家?」苗秀雨微詫,怎麼不是南柏彥?莫非今天鄭氏會來此,也與南勛霖有關?
「听說勛霖很中意你,想娶你為續弦,還特地上我那兒,要我這個主母幫他主持大局。」鄭氏說道。
苗家人聞言錯愕。明明是南柏彥要派媒婆來說親,怎麼會成了南勛霖?!
苗秀雨心下一凜,不卑不亢地道︰「南夫人大概是弄錯了,想娶我為妻的,不是南當家,而是——」
鄭氏陡然插話,「勛霖到底是南氏的當家,日後南家底下的產業,可都是得靠他來看管,你若是能嫁給他,那是再好不過。」
依鄭氏這樣蠻橫的態度看來,這分明是想強逼她嫁給南勛霖!
苗家二老也不是個傻的,自然也瞧得出鄭氏的意思,當下臉色發白,慌了主意。
唯獨苗秀雨冷靜沉著,道︰「夫人,請恕秀雨斗膽一言。」
鄭氏笑里藏刀的打斷她,「什麼都不必說了,今日我便是讓媒婆過來幫勛霖說媒的,這不過是個儀式,重要的是接下來該操辦的那些瑣事。」
見對方態度越加蠻橫,苗秀雨的傲氣也被挑起了,她下巴一揚,直接爽利的道︰「我要嫁的不是南當家,而是御史府的南大人。」
此話一出,鄭氏與身後那幫僕婦全都變了臉色。
「你這丫頭,實在太放肆了!」鄭氏身邊的老嬤嬤怒喝一聲。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哪來的放肆?」苗秀雨毫不退縮的頂了回去。
鄭氏沒想過她竟然這麼大膽,當下氣得臉色發青。
「原以為苗老爺為人忠厚老實,女兒肯定也是通情達理,看來是我想錯了。」
「夫人沒想錯,只是做錯了。」苗秀雨對著鄭氏的怒容淺淺一笑。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你當自己是在跟誰說話?!」老嬤嬤往前站了一步,嚴厲的斥罵。
苗秀雨微笑,目光卻凌厲得讓人不敢直視,那老嬤嬤一驚,竟然起了一股懼怕。
鄭氏亦被她那種震懾人心的氣勢弄得一怔。
原本听說兒子竟然有意娶苗秀雨為妻,她氣了一夜,差點就跟丈夫吵了起來。
就算十幾年前訂了女圭女圭親又怎樣?苗家眼下是怎生的窘境,家貧如洗、窮酸得很,她的媳婦豈能是一無所有的貧家女!這實在太失南家門面,也太折辱她兒子的身分!
為此,她不得不搶先一步,趕在兒子派媒婆來說親之前,先將人攔下,再由她出面施壓,讓苗秀雨休想再痴心妄想。
不想,這個苗秀雨竟也是個倔強的,而且一丁點大家閨秀的氣質也沒有,說話模樣像個男子一樣傲氣,這成何體統?
思及此,鄭氏氣就不打一處來,臉孔一板,道︰「我知道,柏彥也屬意你,可你也得想想看,柏彥貴為二品監察御史,而你不過是尋常人家,就連嫁妝都籌不出來,柏彥若是真娶了你,豈不是招人笑話?」
「本以為南氏是百年世家,京城最老字號的望族,南家人應該是月兌俗不凡的,沒想到南夫人的目光,竟然也同世俗之人一樣短淺。」
「死丫頭,你竟然敢污辱夫人,你真找死不成!」鄭氏身邊的老嬤嬤可凶悍了,兩手往腰間一叉,作勢上前想教訓苗秀雨。
苗秀雨卻一臉無所懼,臉上還帶著淺笑。「夫人背著南大人做這些事,就不怕害南大人失了誠信嗎?」
明白南柏彥就是鄭氏的軟肋,她故意挑這話說。
果然,這話一出,鄭氏臉色又變,似乎有點慌。「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位媒婆,應該是奉大人之命前來說親的吧?」苗秀雨看向了站在鄭氏那幫人後方,一臉尷尬的媒婆。
媒婆心虛的瞅了一眼鄭氏,一句話也不敢吭。
「昨晚南大人親自送我們回家,還說讓我們在家中靜候,今天會有媒婆上門,但夫人罔顧大人的意願,硬是要幫南當家說媒,這根本是在戲弄我們,我們不怨南大人還能怨誰?」
說罷,苗秀雨冷冷瞅了鄭氏一眼。
鄭氏一震,竟然說不出話來,被她那個盛氣凌人的眼神死死給釘住。
好可怕的氣勢!這個姑娘,怎麼也不像是出自貧門寒戶,倒像是曾經在浪尖上打滾過,練就了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沉穩。
「你這死丫頭,夫人給你三分顏色,你倒開起染坊,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罵罷,老嬤嬤作勢揚起手,眼看就要給苗秀雨一巴掌。
驀地,一只手及時抓住了老嬤嬤的手。
「你這是在做什麼!是誰準許你動手?」
聞聲,所有人全都嚇了一跳,出手制止老嬤嬤的,竟然是南柏彥!
霎時間,苗家前院一片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