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柏彥斂下眼瞼,皓玉般的俊顏不帶一絲表情,窗外透進的晨光,將他周身鍍上一層金色光芒,俊美得不似俗世凡人。
「大、大人,那姑娘說……說……」門外的管事還是沒走,一顆心懸到嗓子口,磨蹭了許久才敢再開口。
「說什麼?」這一聲又冷又沉,甚為不耐。
「大人息怒,那姑娘橫豎不肯離開,還說大人欠她兩筆債,她特地前來討債,還膽大包天的嚷著,大人若是不肯出面,她就要到衙府報案。」
似白玉雕成的大手放下了書帖,南柏彥的眉峰微攢,眼中卻流露出幾分興味。
既然管事稱呼那女子為姑娘,想必此女子年紀尚輕,且還未出閣,元盛王朝民情保守,少有女子會這般大膽。
「那姑娘還說了什麼?」心念被挑動,南柏彥未怒反問。
「她還說……說大人若是懂得禮義廉恥,就趕緊出面去見她,莫要讓她把南家的丑事都抖出來。」
聞言,南柏彥的眸光一閃,多了幾分猜忌。
南家?這個女子竟然還扯上南家,她究竟想玩什麼把戲,圖謀的又是什麼?
倘若此女子是沖著他來,那也就罷了,既然她已開口說事情攸關南家,那麼就不能再等閑視之。
思及此,南柏彥目光半斂,語氣嚴峻地下令,「讓那個姑娘到前廳候著,我要會一會此女子。」
管事不敢多言,趕緊領命去辦。
不多時,管事領著在大門外久等的苗秀雨進到府里。
踩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苗秀雨緊隨在管事身後,繞過了花草修剪得整齊的前院花園,拐進了鋪上鵝卵小石的小徑,行經一處人工挖鑿的風水池,再轉過一個彎,就到了前廳。
說是前廳,可光剛才那一段路,就耗了不少腳程,可以想見,這個監察御史府的宅邸佔地有多麼廣闊。
據聞,這宅邸在過去是前朝親王所居,府中的一磚一瓦盡表奢靡,元康帝會將這處府邸賞封給南柏彥,等同于眧告天下,南柏彥地位崇高,幾乎可以跟皇親國戚相提並論。
苗秀雨一邊端詳著周遭景物,一邊緊緊跟著管事,行至前廳門前,她抬起頭望了一眼,門檐上高掛著由元康帝親題「光風霽月」的匾額。
若是以她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這個南柏彥無疑就是元康帝的親信,是皇帝在暗地里鏟除政敵的那一雙手。
「姑娘稍坐一會兒,我家大人等等就來。」管事用著奇怪的目光打量著她,也沒為她上茶水,只隨意比了一下手勢便離去。
受此怠慢,苗秀雨內心微微不悅,可轉念一想,此下的她,已經不是前世呼風喚雨的蔣瑄,而是一窮二白的村姑。
思至于此,一抹無奈的苦笑浮上了她的嘴角。
她走到半月窗前,欣賞起窗外那沿著屋檐攀爬而下的紫藤花,一陣微風拂來,吹起了垂放在她胸前的長發,絲絲飄飛。
南柏彥一進到前廳,看見的正是這一幕。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一向銳利的眸光在瞥見窗邊女子嘴角上揚的那抹淡笑時,心中浮現了一絲迷惘。
那抹笑,彷佛閱盡人性百態,曾經走過滄海桑田,卻又帶著悟透一切的無懼。
甚美。
南柏彥從沒想過,他竟然會被一個女子的微笑,勾起了這樣的念頭。
察覺到一抹異樣的注視目光,苗秀雨收回遠眺的視線,緩緩側過身,不料,就這麼撞進一雙玄黑的眼眸里。
看著站在門邊的頎長身影,以及他異常深湛的凝視,她沒來由的心房微微一震。
上回匆匆見過一面,她只記得馬背上的男子俊美非凡,態度卻相當傲慢,且當時她一身狼狽,怒氣高漲,無暇再想其他。
卻不料眼下一見,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將南柏彥此人端詳得真切。
他年輕而俊美,身形修長而挺拔,雖然渾身散發出內斂的文人氣息,可照那樣結實的體態看來,他應該懂武,且經常鍛鏈拳腳功夫。
南柏彥亦在端詳眼前這名女子。
她一身不起眼的打扮,發上只簪著一根木簪,一眼便能推敲出來她的出身寒微。
但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眉眼之間迸射出一股不讓須眉的傲氣,即便見到他這位高二品的監察御史,也絲毫不露一絲懼意。
出身寒門卻又擁有這樣的傲氣,這個女子還真是十分有趣。
南柏彥沒察覺一向不將心思耗費在無聊事務上的他,這一刻竟然全繞著眼前的女子打轉。
兩人無聲凝視了片刻,氣氛透著淡淡的曖昧,苗秀雨率先回過神,款款走向南柏彥,停在三步之外,也沒福身,只是將雙手合放腰側,權當行禮。
這般失禮的舉動,惹來南柏彥眯了眯眼,可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揚起。
即便是皇親國戚,見著了他也要敬上三分,只因當前他是皇上最寵信的臣子,且還是幫著皇上掃除朝中惡官的那只手。
這個女子什麼也不是,卻用著不卑不亢,甚至可以說帶了點挑釁意味的態度求見他。
南柏彥心中不悅,正欲開口,腦中卻閃過一幕情景。
這時,苗秀雨已先揚聲道︰「小女子見過御史大人。」
「我認得你。」他突如其來的說道。
她聞言一詫。這怎麼可能,那天她被黑漆漆的藥膳湯汁淋了一身,他應該連她的樣貌都看不清才對,怎麼可能……
「你是那日打擾我查案的女子。」南柏彥說道。
不說還好,這一說,倒是徹底勾起了苗秀雨前帳未清的怒氣。
她秀眉一挑,道︰「大人倒是好眼力,那日我一身狼狽,怕是連自家人見了都會認不得,想不到大人竟然一眼就認出我。」
清楚看出她眼中的怒氣,南柏彥記起那日她亦是端著這樣的氣勢,原以為她是想借機敲詐,不料今日一見,她依然如此。
看來,這個女子的脾氣本就是如此,那日是他誤會了。
苗秀雨冷冷地說︰「素聞大人為人剛正不阿,是朝中棟梁,幫著皇上鏟奸除惡,不過那日大人撞著了我,態度卻是那樣蠻橫不講理,還將我視為卑鄙之人,大人就不覺得那日的所作所為太欺負人?」
向來只有南柏彥查案拷問犯人的分,想不到今日竟然風水輪流轉,改讓一個小泵娘來質問他。
思及此,南柏彥不怒反笑,當下只覺得非常有意思,也更留心起眼前的女子。
他定定的望著她。「敢問姑娘姓名?
「小女子姓苗,名秀雨。」他竟然還笑得出來,這人是瞧不起她,不將她當一回事,還是以為她在鬧著玩?
苗秀雨略略蹙眉,眼中的不悅更濃。這下她跟南柏彥的梁子可是結大了!
「苗姑娘莫非不是為了要向我索討那日的賠償,才會特地找上御史府?」
「當然不是。」
聞言,南柏彥挑起眉梢,用表情無聲詢問著她來此的意圖。
苗秀雨也不拐彎抹角,將壓在胸口多日的怒氣一提,揚聲道︰「敢問大人,認不認識南記藥行的李福?」
「認識。」南柏彥听見熟人的名字,心中雖然訝異,臉上卻不露半分。
「那好,小女子還請大人評評理。」
「評什麼理?」
于是苗秀雨便將這段日子發生的點點滴滴,包括她的藥膳攤子生意多麼受歡迎,那李福又是何等的欺人太甚,一再搬出南記藥行的名號施壓等,全都一五一十全盤托出。
听罷,南柏彥臉色未變,依他的性子,通常他對單方面的說詞只信一半,是以他並未在當下就做出評斷。
苗秀雨見他反應不大,心下更惱,反唇相譏道︰「大人莫不是想徇私,不願替無權無勢、無端遭此橫禍的小老百姓伸張正義?」
南柏彥發覺她對自己的敵意頗深,不免有些莞爾,他從沒遇過同她這般出身,說起話來,卻帶著男子才有的霸氣,且膽敢當面挑戰他的女子。
前一回他忙著查案追人,是以沒機會好好細究,沒想到當時他匆匆一見,草率視為市井村姑的女子,竟然是塊罕見的璞玉。
眼中閃動著玩味,南柏彥將唇邊的笑意壓下,就怕又被她誤會,她對他的敵意已經夠深了,沒必要再添上一樁。
「苗姑娘所提的事,在未經查證之前,我是不會妄下斷論,我這人只看證據,不會听信他人的片面之詞。」
混帳東西!苗秀雨惱怒地在心中低斥,一雙水靈的眸兒燃起熊熊火光。
南柏彥雖然想笑,但也識相的忍住,怎麼說他也是個二品監察御史,怎能在百姓面前失態。
只是這個苗秀雨的反應實在太教人稱奇,他想不記上心都很難。
他不禁好奇起來,她的身家背景是何等來歷,竟能養出這樣一個奇特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