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和她一樣對那山頭礦坑的事情耿耿于懷,也許是真的和嬤嬤談得來,初音兩人縱使早晨真有離去之意,但眼下似乎留下的意願更高。
家里粗茶淡飯又沒床可睡,他們能忍,她便也不多說什麼;且初音體貼,仲孫焚雁偶爾也會幫手些粗活,就當他們多留一天,嬤嬤就多一天的伴吧,那麼她也好多些精神去思索如何從星庫爾那男人手中取回解藥。
不一會兒,晚膳做好,眾人似是仍等著薩遙青回來;但又過了半個時辰後,等到飯菜都涼了,最後是鄂多海拿起窩窩頭朝自己嘴里一塞,讓大家先吃了,才結束那一餐不知道原該等到何時的晚飯。
用過晚膳,到了應該熄燈入睡的時間,薩遙青仍是沒有出現,那也察覺了鄂多海滿臉憂心的初音,抑不住開口詢問︰「薩公子,還沒回來?」
「嗯,您們睡吧,不等他了。」關上大門,落了栓,鄂多海留了一盞燈火給睡在廳內的初音和焚雁,便進了房門。
房內鄂嬤嬤已然入睡,鄂多海模模她的額,確定她無恙後這才躺上床,背對著她躺下。
發了一會呆,她反射似地又以手背抹唇。但不管她怎麼抹,星庫爾在她唇上留下的觸感仍無法消去,也因此她便帶著滿腦子的嫌惡,睜著眼,一夜無眠。
門前鎮夜無聲息,到了天亮之前,仍沒有薩遙青回來的跡象,所以因為無眠而顯得有些疲累的鄂多海早早便起了床,在備好早點後,就不得不照星庫爾所言,往崁兒村去。
等她到了藥鋪前,店門還未開,但門前市集已開始有著稀稀落落的村人出現。
當她等在門邊,兩名市集攤販正巧走過,他們閑談著。
「听說夏水村和壯圍村有人無病卻突然變得瘋癲,口吐白沫,高燒不退,身體泌出的冷汗都要流到床下去了,連星老爺去瞧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耶!他到現在還留在人家村里等著治人。」
「那瘋病懊不會傳到咱村里來吧?還是……是那個詛咒?!」
「你少在那里胡說八道。」
「我可沒胡說八道啊,雖然咱們年輕時沒親眼瞧見,但這山上有什麼,可是連咱爹娘爺婆都曉得的,幾代傳下來的該不會是亂謅的吧。還有,我剛剛從那兒過來,听到一名獵戶說,昨晚他和幾個人上山打狐狸,居然听到從沒听過的猛獸吼叫,那可嚇得他們屁滾尿流一下子就全都跑下山來,該不會是吃人的妖怪回來了吧?」
「你可別亂講話啊,這樣亂傳可是會……喔,區大嬸,您真早,我攤都還沒擺好呢,要買什麼啊?稍等等喔,我去擺好了就喊您。」
因為有客人,所以兩名攤販中斷了談話,趕緊往平常自己擺攤的位置去收拾。反倒是那位區大嬸,本是站在原處等著,可她眼珠子亂轉一,剛好就瞧見站在藥鋪門邊的鄂多海。
「你……」她認了一下,然後就馬上上前,「你是撿到我家漢子項鏈的姑娘吧?」
細眼瞧,那大嬸竟是當天取走死去獵戶遺物的人。鄂多海點頭。
「你是住在村外鄂家的姑娘吧。」那天沒多說話,但她回去後想了半天,這才想到她。「我……可以問一下你是在哪里撿到我家漢子的項鏈的?」
「在後山林子里。」
「那除了項鏈,還有沒有瞧見什麼?」
鄂多海搖搖頭。婦人那原本還帶著丁點希望的眼,瞬間便如蒙了灰般暗沉了去。她愣了一會兒,低著頭,帶著點哭腔兀自開始喃言︰「我從沒想過我家漢子會一去不回,在那之前還跟我有說有笑的,哪曉得就這樣消失了。在那之前听他說山上有怪聲,鏗鏗鏘雛的像打鐵,該不會就是他們說的妖怪叫吧?我這幾天還常夢到我家漢子回來,說什麼舍利托生會幫他伸冤……」
打鐵?所以那死去的獵戶也听到了礦坑里傳來的聲音了?這回變成鄂多海急了,她站直身問︰「大娘,大叔失蹤的那天,還有沒有跟您多說什麼,他在山里听到打鐵的聲——」
「你來了,很準時。」鄂多海話未說完,藥鋪門一開,星庫爾就站在她身後,他睨了和她對談的婦人一眼,似是听到了她們的對話。「這位大娘,他們攤子擺好了,去吧。」
他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攤販,明顯是想支開人。
婦人不得已被支了開去,鄂多海想問也無從問起,她看住那要她進屋的星庫爾,說了︰「就這邊給吧。」她指的是藥。
「進來吧。」沒得商討,他側過身,堅持要鄂多海進屋。
遲疑了下,鄂多海只得跨進藥鋪。當她走進,星庫爾隨即關上店鋪大門,那讓她機警地旋過身睇住他。
「別緊張,你是我見過最大氣的女人,不該關個門就給嚇的。」說罷,星庫爾去到櫃前,在櫃上忙和一陣,而後要她也過去,「來瞧瞧。」
此刻,他臉上雖然堆滿了笑意,但鄂多海仍是帶著警戒,上前一探。
「家里老頭兒在別村忙著,一時半刻應該不會回來,所以我只好自己打點,看看喜歡哪個,可以先拿去戴,總之這些以後都是你的。」
宛若在展示自己的財力似,櫃上一排展開來的都是精雕金飾和珠寶,有些是沒見過的漢族樣式,有些則是傳統首飾,但樣樣精美,讓人不住聯想這星家還有多少見不著的財源。
走到鄂多海身後,幾乎要貼上她的背,星庫爾探手拿過一支細致的純金瓖玉墜的漢飾發簪,想為她戴上。
「我想不管什麼首飾戴在你身上,都比不過你本人的美。從幾年前看到你,別的女人我就再也看不上眼了。你合該得進我星家,別跟個野人廝混。瞧,那平日黏你黏得緊的野人現下不也不見蹤影?他,給不了你什麼的。」
感覺到耳後吹來一股溫熱的鼻息,鄂多海一驚,反應地回過身,不過這一回頭,星庫爾原本拿在她腦勺後比劃著的發簪,便也劃破了她的額角,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嘖,這張美麗的臉可會花的!」急忙將發簪丟上櫃,星庫爾從身上掏出一條帕子,本想幫她擦去血跡,但當帕子去到她的傷處,那原本還滲血的地方竟消失了。
「這?」是他眼花嗎?她明明被簪子劃傷了,怎麼才一眨眼就不見傷痕?!他錯愕。
忽視星庫爾臉上訝異的表情,鄂多海頭一偏,往旁一站,冷聲說︰「解藥拿來。若不拿來,我不會再上門,一步都不會再踏進來。」
聞言,星庫爾便將帕子往一旁扔,改從身上拿出與昨日相同的小瓷瓶,拎在鄂多海面前晃。「這里,一樣一日份量,昨天那份吃了,你應該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拿過小瓷瓶,鄂多海不語,轉身就要走,但一股沖動驅使,她說了︰「我知道你們在山上做什麼,也知道你們為了掩飾在山上干的活,做了哪些令人發指的歹事。」
「呵,什麼歹事?證據呢?」
證據?她捏著藥瓶的手緊了緊。
若她有機會將其它村人往那礦坑帶,若她有機會去證明獵是為了一探究竟而死于上了毒藥的陷阱,若她有機會將那供屋禁區和祭祀山神山妖的傳說與他們在山上采金的事……
「沒證據,都只是造謠。」星庫爾說。
是,到目前為止,她似乎仍沒辦法將之連結在一起,不過她隱隱覺得一定有辦法,若真有關系,一定能水落石出,一定!
「明日記得準時來。」望住鄂多海開門離去的身影,原本仍被肉欲撩得心癢癢的星庫爾臉色瞬時沉了。
這鄂多海,那日讓她去到了礦區,見著了其它村民從來不曉得的事情,若她繼續追查下去,又或者那些外人搞鬼,難保哪一天會將他們給起底。
倘若他星家處心積慮煞費功夫掩飾過了百余年的事情被揭了出來,那麼到時候甭說娶她了,往後日子要過下去怕是會變得有些難。
所以,固然他心心念念著想要得到這個女人,但與他星家幾輩子的財富較之,孰重?
他不由得開始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