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殺,你為什麼不肯答應錢家的婚事呢?」她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但卻清楚,「你若娶了錢大小姐,這一輩子就什麼都不愁了。」
「我能在小姐身邊服侍,更是不愁。」他說。
她凝視著他,「你不怕有一天我不再需要你,或是……不見了?」
他微怔,「不見了?」
「關系再怎麼緊密的兩人,都難逃生離死別,不是其中一個人先離開人世,就是其中一人因為某種原因離開對方,到那時……你不會失落嗎?」她問。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象著那種情景,不知想到了什麼,他露出了痛苦的、沮喪的表情。
「你沒想過擁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依附著我而活嗎?」
他眉心一擰,「小姐厭煩通殺,不想再看見我了?」
「不是的!」他是不是誤會她想趕他走?天地良心,她肯定是這世界上最不希望他離開她的人,她只是覺得自己有這種想法實在自私,想知道他的想法,不希望他付出那麼多最後卻難受。
「若不是,那通殺願意一輩子依附著小姐而活,直到小姐不再需要我,或是厭煩我,到那時……」他目光一凝,直視著她的眼楮,「只要小姐說一聲,我便會離開。」
「通殺……」
「在那之前,通殺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當小姐的哈巴狗。」
哈巴狗是過去魏緹在嘲諷他時所說的,他故意這麼說,是為了表示自己寧為犬馬,只求在她身邊。
「通殺,如果你只是為了報答我,那麼十年夠了。」
「我對小姐不是只有恩情。」他沖口而出,但旋即因為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而懊惱後悔。
蘇深雪雖虛弱,眼楮卻一亮,定定的望著他,「不只是恩情嗎?」
當錢家差人來提親事之時,她打心底不願意通殺離開,那種像是心愛的東西要被人搶走了似的感覺,她以為只是對他的一種習慣跟依賴。
但他這近一個月的暗中守護及幫助,以及他對她深濃的憐愛及疼惜,讓她意識到自己對他早就有了不一樣的情感。
她是對他依賴,卻不是習慣,而是一種對未來有所期待的幸福感。
在她的心中及眼中,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孩子,在不知不覺中,他已長成一個在心理及生理方面都與她一樣成熟,甚至比她還要成熟的男人。
他對她,不僅僅是恩情。她對他,也不再只是習慣。
她終究是個來自未來的人,是個十六歲之前都在美國長大的直率奔放的女孩。
有什麼話,她不喜歡放心里,而是說清楚講明白。
曖昧跟臆測,她都不愛。
如果他喜歡她,她想知道。她喜歡他,她也要他知道。
「通殺,我問你……」她定楮看著他,正經八百的,「你是不是喜歡我?」
通殺愣愣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終于,他明白了她的問題,頓時面紅耳赤。
「我……不敢。」
「只是不敢,不是沒有吧?」她追問。
「通殺只是個卑微之人,從不敢妄想。」他下意識的低下頭,充分的表現出他的自卑。
蘇深雪秀眉一凝,認真糾正,「什麼卑微之人?我從沒那麼想過……」
「通殺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我只想服侍小姐,對小姐沒有非分之想。」
「如果我說我也喜歡你呢?」她一臉認真的問。
聞言,通殺一愣,一臉驚疑的望著她,「什麼……」
她更直接的表達內心的感情,「我喜歡你,也不想你離開。」
他思索了一下,語帶試探的說︰「小姐說這些,不是為了趕我離開蘇家嗎?」
「不是。」她忍不住笑了,「我如果要你走,就會明說。」
「那……」
「通殺,」她打斷了他,「我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個世上待多久,所以除了我爹、你,還有蘇家上上下下的人,我從不想跟任何人有過多的牽扯……」
「小姐,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能在世上待多久,那是老天爺的事。」
「或許吧。」她蹙眉苦笑,「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喜歡,甚至愛上任何人,所以即使你一直在我身邊,我卻還是假裝感覺不到你,還有我自己的心意,可是這一個月在魏家,我卻發現自己是這麼的需要你……」
听見她這番話,通殺的心一陣狂跳。他驚異不已,同時也欣喜若狂。
但,很快的他便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一個人在魏家時,想的都是你,我假裝堅強,可其實我幾乎快熬不下去,直到你從金泉城回來……」提起他出現的那一天,她臉上及眼底帶著淺淺的、甜甜的笑意,「從那一天開始,你便在暗處守護著我,只要想到你就在某一處看著我,會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出現,我就覺得很安心,什麼都不害怕了……」說著,她望向他。
迎上她飽含情意的眸子,通殺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一刻,他知道他並不是單相思,他欣喜也欣慰,但他知道……這事行不通。
「通殺能幫到小姐真是太好了,小姐先休息一下。」他退後了一步,「我去幫你拿藥吧。」說罷,他掉轉身子,火速離去。
看他跑得像是海嘯來了一樣的快,蘇深雪愣了愣。
「通殺,你這是在……拒絕我嗎?」她不得不承認,她不覺得丟臉,但真的很失望,很沮喪。
她搞錯了嗎?她明明在他眼里看見了愛啊!
啊,她的頭更暈了——
待在灶間,通殺盯著小火爐上的藥,心思卻不在上頭。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听到蘇深雪對他說那些話。
他是看著她長大的,一開始他將她當小姐、當妹妹般照顧疼愛,但看著她一天天長大,純真活潑、調皮搗蛋的她竟慢慢的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漸漸的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很不一般,每當她跟賭坊里的年輕賭客多說幾句話,他便覺得吃味。每當蘇雷遠提及她的婚事,他便感到失落悵然。每當她拒絕了那些親事,他連在夢里都會安心的笑。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分配不上她,也感覺不到整天賴著他,甚至毫無顧忌的跟他有身體接觸的她,對他有任何兄妹或主僕以外的感情。
他是個來歷不明的孤兒、是奴僕,他願意為她奉獻生命,他可以偷偷的愛她,但他很清楚……他的愛只能藏在心里一輩子。
終有一天,他得帶著祝福的笑容,目送著她出嫁。
可現在,她卻對他說……她喜歡他?
她是病昏了頭嗎?不,她說的是真的。她是個率直的人,有什麼就說什麼,在她的腦袋里,沒有什麼女子便要含蓄那種事,她說了,那便是真的。
他得承認,他真的無比欣慰及歡喜。但他也告訴自己,他一輩子都不能妄想這不可能的緣分。
重點是……他不能讓蘇雷遠難為。
他雖是奴僕,但蘇雷遠對他十分照顧。
男僕整天跟著小姐是不合禮教之事,可蘇雷遠因為寵愛女兒,不只順著她,也從沒為難過他或對他說些什麼。他知道蘇雷遠盡心栽培蘇深雪,為的是將來她能嫁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從此過著衣食無憂的安穩日子。
而他什麼都給不了蘇深雪。
為了報答蘇雷遠的恩情,為了讓他得償所願,為了讓他不必擔心女兒的幸福,他只能將對蘇深雪的愛放在心里,然後遠遠的看著她、守護她、祝福她。
「通殺大哥!」啾啾從外面急急忙忙又怒氣沖沖的跑進來,「氣死我了。」
「怎麼了?」通殺疑惑。
「剛才我在街上听見魏家的家丁苞丫鬟居然說我們小姐在魏家當一個月丫鬟時,手腳不干淨,模走他家小姐的首飾。」啾啾氣得都紅了眼眶,「我們小姐才不是那種人呢!被她折騰成這樣就算了,居然還讓人到處污蔑她,嗚——」說著,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通殺听了啾啾這些話,眼底燃起一團怒焰。
他真沒想到魏緹這麼得寸進尺,把蘇深雪虐待成這樣已夠他憤恨的了,現在她居然還到處造謠?
在魏家丟了項鏈的是蘇深雪,魏緹竟反將她打成小偷?
「通殺大哥,這件事要是讓小姐知道,她的病情一定會加重……」
「這事不能讓小姐知道,我立刻去找老爺商量。」說著,他旋身走開。
從通殺口中得知此事,蘇雷遠氣急敗壞,一旁的溫立山也激動不已,直說著要去魏家討公道。
「雖說和氣生財,可如今魏崇範放任他的女兒欺到咱們頭上來,這筆帳,咱們得跟他討!」溫立山拍桌怒道。
「老爺,溫大叔,先別沖動……」通殺雖也憤怒,卻沉穩冷靜,「通殺覺得與其跟魏家硬踫硬,不如想辦法破了謠言,反制魏緹。」
蘇雷遠微頓,「你有什麼想法?」
通殺沒多想,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蘇雷遠跟溫立山听了,都覺得此計甚好。
「通殺,那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吧。」蘇雷遠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點頭答應,「通殺一定會替小姐討回公道的。」說話的同時,他的眼底迸射出凌厲的銳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