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澧給的藥方很好用,往年一入秋,盧氏就會開始犯哮喘癥,但今年還沒發作過,光為這個,鐘凌就覺得錢花得值。
那藥一帖將近一兩銀子,一個月得用三十兩養著,要不是糖果的生意不錯,盧氏是怎麼都不肯吞下那帖藥的。
鐘凌的糖果現在每天可以賣掉將近一百包,除花生、杏仁之外,她陸續加入核桃、瓜子仁口味,附近的點心鋪子見她的生意好,幾次想買她的秘方。
鐘凌當然不肯賣,她並沒有野心把生意做太大,只要能養活母親和阿靜,讓他們不必憂心衣食就夠。
流動攤販的生意不穩定,有時候進城較晚,沒地方可擺攤,或是刮風下雨也得停市,像上次,一口氣就停賣五天,所以她下一步計劃是用賭坊里贏來的錢在城里買下鋪子,舉家搬遷。
但母親做事保守,想勸她搬家不容易,至少得用「非凡」的收入才能鼓吹得動,因此光是賣牛軋糖還不夠,她又花時間「研發」出小林煎餅。
煎餅不難做,把糖和蛋打散,加入面粉、醬油和女乃油,但她找不到女乃油,只能先用花生油代替,最後加入炒熟的花生,把面團壓平,用碗口當模子,壓在面團上,取出圓形面皮,放在鍋子里慢煎熟。
鐘凌試做出來後,口感很好,但鍋子是圓的,很難煎得出平整的小圓餅,她趁著進城賣糖時,到鐵鋪打造幾口長形平板煎鍋以及一些模具,又買回一車磚頭,讓鐘子文幫著在家里後院砌出幾個長方形小灶。
灶矮矮的,長度寬度比煎鍋差不多,煎鍋擺上,用文火慢慢煎烤出來的圓餅,因為火候平均,煎得又酥又香。
煎餅和牛軋糖不一樣,牛軋糖沒人見過,做法更是旁人學不來,但煎餅只要是善于廚藝的人琢磨個幾回就能做出幾分模樣,且煎餅成本太低,一個能賣一文錢就不錯了,到市場試賣幾天,雖然買的人不少,但鐘凌總覺得花那麼多時間只賺一點點小錢,不劃算。
若是為了輕省,找兩個婦人回來幫忙,倒是輕松些,不過做法肯定會流傳出去,除非她手上有別人家沒有的女乃油,否則,她只能一點一點慢慢做。
幸好母親發現賣糖果比賣繡品好賺,也跟進廚房,幫她煎餅干、包糖果,減輕她的工作量。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悶,心里琢磨著再做一些不必用烤箱就能做出來的小西點,可她也清楚,不能表現得太能干,尤其母親在一旁看著,自家女兒肚子里有多少東西,自己能不知道?
鐘凌繼續揉面團,讓母親將小圓餅放在鐵盤里煎熟,她不得不承認,古代女人對廚事比現代女生厲害,也許是因為她們一輩子都在廚房里推敲著下一餐吧!
「娘、姐姐,我回來了!」鐘子靜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不一會兒工夫,他尋著香味模進廚房,看到剛起鍋的煎餅,也不怕燙,抓起一個就往嘴巴塞。「徐大哥,你也吃一個。」
這時,鐘凌才看見徐伍輝。
臉微微漲紅,以前老說自己的腦袋被鐘子芳強暴,才會生出不理智念頭,可一次兩次下來,徐伍輝的殷勤勁兒全用在她身上,能不動心才怪。
前輩子,可沒有一個斯文男人在她身上花工夫。
但即便如此,她對他的心思並不像鐘子芳那樣深刻,她喜歡徐伍輝,只是淡淡的喜歡、微微的心動,以及幾分與對旁人不同的好感。
這樣算是戀愛了嗎?也許。
「你怎麼過來了?你娘知道嗎?」盧氏問。
「知道,我爹娘都知道的。」
話出口,徐伍輝面上有些微尷尬,他知道自家爹娘多現實,鐘三叔過世時,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太傷人,現在卻又催著他有空就往鐘家三房多走走,讓他……很為難。
鐘凌也覺得訝異,徐家爹娘怎會態度大轉變?轉頭望向他,她眼底的詢問讓他羞愧。
徐家夫婦每個月都要進城補貨,他們專挑特產,送到吳縣去賣,再從吳縣買城里少見的東西運回來賣,一來一往,很辛苦,光是路程就得耗掉十來天,再加上買貨、賣貨,一個月到頭能在家里歇歇腿的日子不過兩、三天。
運氣好的話,來回一趟能賺個三、五兩銀子,若是運氣背,就算賠錢,有些放不得的貨也得賤價賣掉。
這次他們到吳縣,有個富商管家特地讓他們下回帶十包白玉糖過去。
這白玉糖是什麼東西啊?他們雖然不知道,還是滿口應承下來,因此一回到城里,貨物賣掉,就到處打听白玉糖。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曉得,小小一包糖才十五顆就要賣五十文?還不如去搶劫呢!
這還不算驚嚇,更教他們驚嚇的是,賣白玉糖的竟是他們家不想娶進門的媳婦。
那天他們找到鐘凌的攤位,躲在一旁慢慢數著,發現光是一個早上他們就能賣掉將近一百包糖,一包五十文,一百包就是五兩銀子。他們攢著摳著,一年到頭能存下二十幾兩銀,在村里多買幾畝地,就已經夠厲害,阿芳那丫頭居然一天能掙那麼多錢?驚人吶!
既然她那麼有能耐,就算沒爹又怎樣,以後娶進門,光靠那個糖就能賺得缽滿盆溢,徐家還能不變成大地主?
算盤撥了整整一夜,今兒個大清早,兒子還沒出門,兩夫妻就把兒子攔下來,把這主意說給他听。
徐伍輝雖然看不慣父母親的勢利,但能夠和阿芳在一起,他心底是歡喜的,于是上完課便和鐘子靜一起回來了。
「三嬸,我爹娘說,要我同您道聲歉,過去是他們不對,還讓我邀三嬸有空到我家里坐坐。」
道歉?這話嚇得盧氏不輕。徐家過去對他們確實是挺好的,尤其在丈夫幫伍輝啟蒙那段日子,兩家人幾乎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天天都要尋事兒過來一趟,說叨幾句家常,兩個孩子的事也是在那個時候有了默契。
鐘明說︰「伍輝是個出息的孩子。」
這句話,讓她心頭熨貼極了,一心一意盼著兩個孩子好,沒想到丈夫離世,徐家立刻轉變嘴臉,這會兒……又是為什麼?眉心微蹙,她還真是想不透。
鐘凌一樣不明白,只能想到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只是,她這個沒爹的孤女,有什麼能教人惦記上的?
她性子實際,不會幻想瓊瑤式愛情,壓根不相信徐伍輝會為了自己,在父母親面前哭死哭活、請求成全,所以徐家父母到底犯了什麼渾,居然在這當頭認起錯來?
放下揉到一半的面團,她對徐伍輝說道︰「徐大哥,我們出去走走吧。」
她拋給母親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盧氏點點頭,由她去了。
兩人走出家門,她想尋個話頭,問問怎麼回事,而徐伍輝是個伶俐的,無須多說,便明白她想知道什麼。
「我爹娘進城賣貨時,看見你與子文在叫賣糖果。」
鐘凌一听,恍然大悟,怕不只是看見,還待上好一陣子,說不定把他們一個早上的營收都給算清楚了,難怪態度轉變得這樣快。
她娘原也不認為糖果能這麼好賺,要不是帳冊上的收支記得一清二楚,她還不舍喝那副昂貴的藥呢。
「之前我想著,等我考上進士,再與爹娘攤牌,那個時候我成了官大人,說話自然擲地有聲,這下子好了,爹娘那邊不是問題,阿芳你……」
她就更該沒問題?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自信。鐘凌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不舒服歸不舒服,他並沒有過度自大,未來徐伍輝確實官途順遂,是整個村子里最風光的人物,不嫁丈夫便罷,要挑丈夫除了他,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何況若是她不早點將親事訂下,會不會……十五歲的鐘子芳,依舊得走進那扇富麗堂皇的大門?
搖頭,她鄭重提醒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走進那個嵌金瓖銀的地獄。
片段的記憶跳上腦際,她沉下臉。
「阿芳,你在氣我爹娘嗎?」徐伍輝拉起她的手。
側過頭,鐘凌微笑以對。
他果然是個白信滿滿的男人,就這麼算準他在她心里是一百分,能教她心存疙瘩的只有他那對不著調的父母?
也罷,就這樣了,他是個好男人、有出息的好男人,這種男人不嫁還要嫁誰?這不是可以上網征婚的年代,也許她的一輩子能見到的雄性生物就這麼幾個。
搖搖頭,她輕笑,「這種事怎麼能夠問我?」
見到她羞怯的模樣,他的心情飛揚,想象著她成為自己的妻子,想象著洞房花燭夜里紅蓋頭下的粉顏,心,失速。
偏過頭,鐘凌看見他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暈。她淺哂,這樣就夠了,一個喜歡自己,並且有本事保護自己的男人,她不能貪求更多。
轉開話題,她問︰「阿靜說,你很喜歡煎餅?」
「很喜歡,我常托人去買,怎麼都吃不膩,賀澧笑話我,又不是吃了那個就能當狀元。」
他只是隨口說說,但他的話觸動了鐘凌的按鈕。
一個彈指,她笑容滿面對他說︰「謝謝你,我想到好主意了!」
這天過去不久,徐家正氏向鐘家提親。
因為鐘明剛去世,鐘凌必須為父守孝三年,眼前只能先交換庚帖、議定親事,大定小定都得延後,何況她還小呢,不急。
這話,盧氏說得在情在理,誰也不能反駁,心急著把鐘凌娶進門好賺大錢的徐大娘,也只能按捺下這份心思,不過她擔心鐘凌被旁人搶去,三、五天內就把這樁親事傳得秀水村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件事讓鐘凌反復思忖,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穿越,改變鐘家人的命運?還是因為自己和鐘子芳截然不同的作為,改變了命運?她分明記得,在這個時候向鐘家提親的是賀澧而不是徐伍輝。
她不理解原因,卻可以肯定,如果這一世向鐘家求親的是賀澧,她絕不會像上輩子那樣又哭又鬧,也許……也許會留下考慮空間,即便她很清楚,兩年後,他將損命。
天氣漸冷,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薄薄的一片,太陽出來就全化了。
賀澧負著手走出家門,經過書房時,听見鐘子靜朗朗的默書聲。
這小子學問越來越有長進,虧他替他找了個好先生,否則要是讓他那個姐姐教下去,怕是糟蹋。
想起鐘凌,賀澧臉上有著掩也掩不去的笑意。那丫頭總有本事讓他驚訝,在暗處守著鐘家的阿四回報了鐘家二房的事,從頭到尾、鉅細靡遺,那丫頭的敏銳與手段讓他驚艷不已。
阿六看見賀澧走來,起身迎上,問︰「爺要出門嗎?我去套車。」
「不必,我到後山走走。」
阿六點頭,退開兩步,看著自家主子的背影,心里暗道︰沒見過哪個瘸子這麼喜歡爬山的,這事傳出去還用演嗎?
賀澧走進家後頭的山林,運起內功,凝目遠望。
確定四下無人後,提氣、縱身,飛掠上一棵百年老樹,他挑了根粗壯的樹干坐下,呼吸吐納,修習內功。
林子里一片靜默,偶有幾只寒鴉飛過。
隨著充沛的內息在體內運轉,賀澧內力增進,再睜眼時,已經過了一個時辰,他雙手畫圓,吸氣,收功,精神充盈,通體舒暢。
他並沒有飛身下樹,依然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垂眉斂目,心里想著事。
魏康生的那個老匹夫已經中套,再過不久,朝堂上就會有彈劾陸景的折子了吧?但這不過是普通的私人紛爭,要怎麼弄才能擴大成皇子之爭、黨派紛爭?
金日昌賭坊開張第一天,連開十八次大,背後原因,被鐘子芳猜了個七七八八,但還有個最重要的原因,任憑鐘子芳再聰明也想不出來!他們要釣魚,釣魏康生這條大魚。
金日昌的名聲大了,引來魏康生天性好賭的老父親,一把一把往里頭丟錢,在他的暗許之下,魏老頭先贏後輸。
贏了錢做啥?除了賭,自然是要買美人、置外室,都六十幾歲的人了,還能天天換著花樣折騰美人,恰可證明他老當益壯。
但那美人是花大把銀子教出來的,不管怎麼折騰,還是能把枕頭風吹得呼呼響。
于是一個不起眼的外室,點燃魏府後院那把火,外室有孕的消息更是惹惱魏家的悍夫人,她一腳踹開外室大門,硬是把孩子給打下來。魏老頭火大,箱箱籠籠一收,把所有家產全送到外室家里,再不回頭。
家產在手,銀子一箱箱往金日昌搬,錢撒得越痛快,外室夸獎得越起勁,短短幾個月,家產就去了十之八九。
當魏老夫人驚覺家里幾十間鋪子只剩下兩間時,哭鬧不休,直奔京城,投靠親兒。
魏康生是個睚眥必報的,哪個平頭百姓敢招惹他?他可是太子少傅呢,跺一下腳,不少人得跌倒,一個小縣城的小賭坊,竟敢弄得他家宅不寧,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何況,成大事者最需要的是什麼?是銀子!
這些年為了幫太子弄錢,魏康生在京城開了好幾家賭坊,自己是專門騙人銀子的,沒想到自家老爹的銀子卻教旁人給坑了。
他能不查不辦?他當然想知道,是誰嫌自己命大,非要在老虎嘴上拔毛,在細細查證之後,他將會查出金日昌是陸景開的賭坊!
陸景是誰?是皇四子上官肇陽的親舅舅,陸家雖稱不上富可敵國,但每一輩子孫里總會出現一兩個善于經營的,幾代下來,實力不容小覷。既然都富成這副樣子了,干麼還弄間賭坊來斂財?
除非是想圖謀大事,是想和太子別苗頭,是想拉攏群臣,是想……任何事,只要加上想象就可以無限制擴大。
眼下朝廷局勢,太子之位穩當,全因皇後娘家勢力大,而幾個皇子都沒有與之爭鋒的意思。皇後強勢,造就後宮眾皇子從小得夾著尾巴做人,低眉順眼的,不敢表現得太出色,若是不小心入了皇帝的眼,立刻遭打壓。
二皇子無法人事、五皇子傳出好男風流言、四皇子強搶民女、三皇子的生母淑妃暴斃身亡……每個敲打都打得皇子們像蔫頭菜瓜。
人人知皇後厲害,有她扶持,太子必定能順利登基,只不過既然是人嘛,就有因果、有輪回、有報應,壞事千萬不能做太多,老祖宗說的話大家都要好好听。
這不,皇後生了場敝病,成天疑神疑鬼、呼來罵去,滿宮的小爆女被她嚇得連走路都不敢抬頭,上個月還听說皇後被鬼神沖撞,夜里見到已逝世的宮中嬪妃回來索命。
皇後作惡夢關小爆女什麼事?當然無關,純粹是作賊心虛、良心受譴,可即便如此,還是杖斃十幾個太監宮女,還頻頻請了得道高僧進後宮,為皇後祈福念經。
這是後宮,前朝也不平靜,皇後娘家父兄結黨成派、門生滿布朝廷,每個施政要是國丈不點頭,誰也不敢傾向皇帝那邊,這張龍椅皇帝坐得有些憋屈。
現在他們就等著魏康生派人到井風城來查賭坊,等著陸景被參,等著事情一路擴大,魏康生在京城開賭坊之事連泥帶根地拔出來,最後查出金日昌賭坊之事不過是太子不滿有人生意做得比自己大,嫉妒之下一路打壓。
接下來就是皇帝派的欽差大人登場,他將查出金日昌賭坊的老板不是陸景、上官肇陽,而是賀禮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賀澧抿緊雙唇,眼底閃過厲色。不知道他這個小人物登場,有多少大人物要中箭落馬?
遠遠地,他看見鐘子芳往山的這邊走來,是問過阿六,特地來尋他的?
這些日子,鐘子芳和伍輝經常在一起,伍輝殷勤小意,逗得她很開心。
上官肇陽說,所有女人都吃這套,還意有所指地說︰「如果你對那丫頭有意思,就早點下手,否則蟲子被早起的鳥兒吃了,恐怕有人得餓肚子。」
伍輝是他的好朋友,他清楚,伍輝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鐘子芳能跟著伍輝,是福氣。至于自己……前途未卜、未來難測,能不能留下一條命還不好說,怎麼能夠害人?
他曾經想過,如果盧氏護不了一雙兒女,而徐家雙親態度堅持,伍輝無力反抗,他便讓母親向鐘家提親,至少賀家有田有錢,就算哪天自己慘遭不幸,還有母親和阿六他們可以護他們母子三人,生活不虞匱乏,待鐘子靜有長進,她的一生也就有了依靠。
然而,伍輝心意不改,他願意為她努力……這樣,很好。
心底想著很好,嘴里卻嘗到微微的苦澀,他真的覺得好嗎?不知道,也許終其一生,他都不會好了。
身子一掠,賀澧飛身下樹,一瘸一瘸地走到鐘凌面前。
看見他,鐘凌一張因為運動而泛起紅暈的小臉勾起明媚笑臉。
比起鐘明剛過世時的蒼白,現在的她很漂亮,相信再過兩年眉眼長開後,她會比京城名媛更加動人。
「找我?」賀澧開口。
「對,阿六哥哥說你在這里。」
「有事?」
「快要過年,我做了些禮盒,想賣給人當伴手禮,請你幫我評監評監。」她把手中的提盒遞到他跟前。
不過是糖果,需要用到「評監」這麼重的詞?她當在考核百官嗎?
他沒笑,但眼底透出笑意,鐘凌看得清楚分明,以前老是埋怨他用一把胡子擋住所有表情,讓人猜不出他的心,但幾次接觸,越來越熟悉,她漸漸能夠分辨他的情緒。
「別不以為然,不管士農工商各行各業,只要用心就會月兌穎而出,就比如天底下讀書人這麼多,為什麼有人可以當狀元、榜眼,有的人連秀才都考不上?除資質運氣之外,用心也很重要,滿街上賣糕糖的人多了去,怎地我的糖那麼貴卻天天供不應求,原因無它,就是多了用心二字而已。」
不過是一點點表情,竟勾出她一大篇道理?
笑容更盛,胡子被臉皮帶動,鐘凌在他眼里找到溫柔,笑了,她和他一樣開心。
賀澧是同意她的,她不只用心,還很努力。
小煎餅好吃,但耗工,賺的錢又少,因此她變了法子,在小煎餅中間用模子印出幾個字,有的寫狀元,有的寫榜眼、探花、二甲進士、舉子、秀才……等等,然後十個一包,用大喜的紅色榜紙包起來,包裝上用毛筆寫著「進士榜」。
每天未時末,鐘子文會拿到學堂去賣,一包二十文,在市場上,小煎餅一個才賣一文錢,裝進進士榜里,身價立刻翻漲一倍,生意卻好到令人眼紅。
現在每天學生們一出學堂就搶著去買煎餅,試試手氣,看能不能買到狀元,由此,進士榜漸漸打出名號,學子們趨之若鶩。
一舉成功之後,她又翻出新法子,同樣的把煎餅十片一包,只不過上面印的是大吉、小吉、大發、小發、平平……等等,外包裝上面寫著「發財包」。
這次不是在學堂,而是拿到金日昌賭坊門口叫賣。
且這會兒,二十文不夠,得花三十文才買得到,偏偏光看發財包三個字,賭客就是買帳。
賀澧把提盒從袋子里拿出來,袋子是喜氣的紅色布袋,外面用銀線繡著大大的「富貴吉祥」,左下角則繡著鋪名唐軒。沒錯的話,那針線是盧氏的手藝,他問過阿四她的女紅如何,阿四濟眉弄眼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慘不忍睹。
打開粉色紙盒,他望了一眼她。
鐘凌馬上說道︰「這個盒子很貴,做到好,老聞開價一百八十文,討價還價老半天,最後一百五十文成交。」
講到一百五十文,她肉痛得很,幸好做出來的成品夠精致,否則這錢……會要了娘的命。
盒子是她憑印象設計的,那年中秋節,她學會做月餅,連盒子都自己處理了,做出幾十盒,讓她家老媽帶著炫耀口吻到處送禮。
送者大方、受者實惠,大家吃著無添加、純天然的月餅,好話紛紛出籠,還有人預估她將會比吳寶春更紅。
這時代沒有厚紙板,只能用薄木板,外頭糊上紙,再包一層粉色輕綢,要不是金色綢緞太貴,又是皇帝專屬,她更傾向選用金色。
盒子里面有六格,分別裝著四袋不同口味的牛軋糖和一袋發財包,最後一個格子里面放著兩個賀澧沒見過的餅。
他拿出其中一個,左右看了看、形狀有點怪。「這是什麼?」
「幸運餅干,你從兩端掰開。」她指揮他吃餅步驟。
賀澧照她的話做了,餅干里面竟藏著一張小紙條,紙條上面寫著——福星高照,今年會遇到貴人。
鐘凌看著字句,裝出一臉驚訝,接連拍了好幾下手,笑道︰「恭喜賀大哥,明年福星高照,必定事事平安順利。」
裝傻呢她,紙條是她寫的,她還做出這副驚訝表情?賀澧莞爾。
「怎麼做的?」他問。
「很簡單,先在紙條寫上吉祥句子,然後把蛋白打成泡沫,再放進面粉、糖、鹽和磨成粉的茶葉,打成濕面糊,用湯匙舀進熱熱的鐵板煎盤里畫成圓形,等邊邊煎成金黃色就鏟起來,把紙條放在中間,對折成半圓形,再靠在杯沿折凹,順帶把開口給密封起來,最後放進碗里定型,幸運餅干就完成了。」
餅干容易做,麻煩的是字條,這里沒有0.3的細字原子筆,光是這幾個字她就差點寫到瘋掉。
她指指餅干說︰「試試,有茶葉的香味。」
他咬一口,確實滿口茶香,他知道茶葉可以泡,卻不知也可以磨成粉,更不知道它能夠讓餅變得美味。
「好吃嗎?」她歪著頭看他。
少女的天真嬌憨,引得他的心蠢蠢欲動,垂眉,再抬眼,他沒點評餅的滋味,而是反問她,「你把秘方說出來,好嗎?」
阿四回報,小丫頭賊心眼,處處防著大房來偷白玉糖的秘方,每天都搞到戌時才肯進廚房,現在,她竟把這幸運餅干的秘方晾在自己眼前?
「你會去做來賣嗎?」她不答反問。
「不會。」
「那就是嘍,我只防對手,不防朋友。」
「所以你也把秘方告訴伍輝?」話甫出口,他暗罵自己無聊,這種比較有什麼意思,難道她說了沒有,就代表她對自己比對伍輝更親密?
「沒有。」
明明知道這種比較很無聊,明知道就算她說沒有也不代表兩人關系更親近,但是沒辦法,他就是開心,不由自主的眉也彎、心也樂,整個人精神充盈,像是又練過一個時辰的內功。「為什麼不告訴他?」
「徐大哥後面還有一對好爹娘呢,要是讓他知道做法……」她干笑兩聲,壓低聲音說道︰「我何必替自己找對手?」
希望真能如徐伍輝說的那樣,婚後,他帶她到外地做官,不必面對婆媳問題,否則她還真不是什麼宅斗高手。想完,覺得不好意思,她飛快揮兩下手,把話題給帶開,「賀大哥,還有一個幸運餅呢,你打開看看。」
看著她一臉的期待,他順應要求,拿起幸運餅掰開。
這次里面的小簽寫著——有貴人助、長命百歲。
這是鐘凌的願望,雖然沒有嫁給他,雖然兩人緣分不深,也雖然他是個不苟言笑的嚴肅男人,但她總在不經意間遇見他的溫柔。
所以她希望他遇見貴人,希望貴人能助他長命百歲。
他在她眼里找到真誠,他笑,她也笑了,兩人相視而笑,明明都沒有說話,他們卻在彼此的笑容里找到溫馨幸福,這是種奇特的經驗,不管對鐘凌或對賀澧都是。
「謝謝。」他說。
鐘凌用力點頭,說道︰「有沒有听過,吃人嘴軟拿人手短?賀大哥收了我的好處,是不是該給點回饋?」
「回饋?再帶你進金日昌?」
不必了,她可模不準接下來人家會不會連出十八次大或小,沒事拿錢去填別人家的口袋,她沒這種嗜好。
「天底下哪有這麼多的好運?有那三千多兩銀子可以壓箱底,我已經很滿意,這輩子我再不會進出賭坊。」
「才贏三千多兩,這麼容易滿足?」
「錢不必多,夠花就好,饌玉炊金是過日子,清茶淡飯也是過日子,只要不匱乏,基本上我覺得銀子的用途沒那麼大。」
像她前世,有個會賺錢的老媽又如何,她還不是一個意外就結束一切;像原主鐘子芳進入豪門,以為從此穿金戴銀、富貴一生,卻不料是熬身熬心,活生生熬死自己,有什麼意思?人吶,還是求一個平安順利最實際。
「矛盾。」他瞅她一眼。
「賀大哥是指我口是心非,嘴里說銀子用途不大卻又拚命賺錢吧!我哪里是喜歡賺錢,我喜歡的是努力之後的回饋,那會讓人對未來感覺到希望。你沒發現,我娘身子骨好很多了嗎?賀大哥的藥方居首功,但這門生意也功不可沒,它帶給我娘的精神激勵可大著呢。」
他同意這個話,阿四回稟,盧氏喜歡看帳本,經常反復算著盒子里的銀兩,算著算著滿臉笑。當初鐘明剛過世,她形容枯槁、了無生趣的模樣已不復見。
「不光是我娘,阿靜也受了影響。我並不喜歡唱高調,賣糖的事一藏再藏,就怕有惡霸欺上門,搶奪我的秘方,可人算不如天算,有大伯母和徐大娘的推波助瀾,現在秀水村里大概沒有人不知道我生意做得不差了。
「但天下事有一弊必有一利,事情傳出去也有好處,至少村人對我們家的態度不一樣了,以前對我們避如蛇蠍,生怕門戶敗落的鐘家三房會求上門,現在卻不時過來串串門子,帶點糖果餅干回去吃。說他們勢利也好,現實也罷,不管怎樣,都讓阿靜不再自卑,恢復信心。」
再加上徐伍輝這個秀才的光環籠罩,鐘子靜都笑著說︰「姐,現在我都可以橫著走了!」
賀澧點頭,把話題繞回原處,「不要我帶你進金日昌,你想要我幫什麼忙?」
「我想買個店鋪,再買幾個下人。」
「鐘三嬸同意搬到城里了?」
「目前還沒有,但先把鋪子置辦下來,我再告訴我娘,有人低價出租,希望到時候能夠說動她。」
「為什麼想買下人?」
「煎餅和幸運餅干材料不貴,但做工麻煩,馬上就要過年,我想多做一些禮盒賣賣看,我不想找村里的嬸子、姐姐幫忙,因為做法不難,很容易就被學走,所以我想買幾個人。另外我還想租地,蓋牛舍、種牧草養牛,不過這件事得用賀大哥的名義。」
這種事她不是應該找伍輝更合理?不過他沒問,反問了另外一句,「你想養牛?」
「我在書里看過,牛女乃可以做成女乃油,女乃油很香,用來做餅干肯定會比我現在做出來的味道更好,如果要說做餅干有秘方,女乃油才真正算。」
「我沒听過這種東西。」
「听說西北邊有,但我們這里不容易買到,總之我想照著書上說的做做看。」
「知道了,我會處理。」
「謝謝賀大哥。」
「你這禮盒怎麼賣?」如果可以的話,他不介意幫點小忙。
她吐吐舌頭,有點心虛地道︰「一兩銀子。」
她當然心虛,一個個拆開賣,四包糖兩百文,一包發財包加上幾個幸運餅干就算五十文好了,再加上盒子外袋也不過五百文錢,這還是連賺的都算進去了,可她一口氣又加上五百文錢,簡直就是搶劫。
賀澧對上她心虛的目光,忍不住想笑。
鐘凌急急替自己辯駁,「我這可不是貪心,東西的價值決定于它的位置,一條魚在河邊小村是可以隨手相贈的小東西,到了城里十幾文可以買賣,但魚進了飯館可就是幾十文的事兒,若是跑進京城知名的天香樓,不賣個一兩銀子還真過意不去呢。」
是嗎?東西的價值決定于它的位置?那麼人呢?也是嗎?她的話落入他的腦中,引發他的深思。
鐘凌笑道︰「回頭我多送兩個禮盒到賀大哥那里,麻煩賀大哥轉交給周大人。」
賀澧回神。每回她往自己這里送禮,總沒忘記周玉通的一份,說是感激買地之恩也太過了,她手上又沒其他的地要賣,真不曉得這麼盡心做什麼。
「你倒是巴結。」他悶聲道。
「什麼巴結?這叫人脈。」
清脆笑聲響起,燦亮的笑顏亮了他的眼,再次重申,她是個吸引人的美麗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