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祖父,再看看案上那一迭卷子,傅文絕面色凝沉。「祖父,我對那些千金小姐都不感興趣。」
傅定遠的笑臉微微一僵。「為什麼?」
「因為孫兒心有所屬。」
「你是說秀敏?」傅定遠直視著他。
傅文絕沒想到祖父竟看得這麼透澈又說得這麼直白,神情一愣。
傅定遠嘆道︰「你把她留在身邊,又事事順著她,處處護著她,只要長眼楮的,有誰看不出來?」
「既然如此,為何您還要……」
「文絕。」傅定遠嚴肅地打斷道,「秀敏是個好姑娘,農家女兒也少見她這樣識字的,我也很喜歡她,不過,她終究是農家女兒。」
「祖父,我並不在乎身分上的……」
「我在乎。」傅定遠語氣平和,但態度強勢。
傅文絕深呼吸了一口氣,直視著祖父。「祖父,但我喜歡的是她。」
「你喜歡她不是不行,但是她的身分只能當小妾。」
傅文絕不滿的皺起眉頭,別說她絕對不肯,他也辦不到。
「文絕,我可以先讓你納她為妾,之後再娶正室。」傅定遠看出他眼底的反抗,退了一步道,「這已是我最大的讓步,你姨娘雖是妾,可也是書香門第。」
「祖父,我不會這麼委屈她。」傅文絕態度堅定。
傅定遠雖未發怒,但表情已看得出不悅。
「祖父是仁厚之人,對佃農十分照顧,也經常救濟鄉里貧戶,為何還有門第之見?」他不解地問道。
「我助人,是因為回饋鄉里是富人應做之事,我並不歧視佃農或窮人,但你是我傅家唯一命脈,與你結合並傳宗接代的女子,必須是精挑細選,萬中選一。」
「她對我來說也是萬中選一。」
孫子的強硬及固執讓傅定遠覺得苦惱及慍怒。「文絕,此事沒得商量,她只能做小。」
「若她只能做小,那文絕就只娶小。」傅文絕直言回道。
傅定遠氣惱的瞪著他。「你這是跟我作對?」
「君子有成人之美,祖父何苦拆散我倆?」
「我沒拆散你們,只是要你……」
「愛一個人,就不該讓對方受委屈。」傅文絕認真又堅定的道,「如果我連給她一個名分都做不到,算是什麼男人?」
「你太固執了。」傅定遠灰白的眉毛緊擰,迭出了三條懊惱的線。
「那也是得自您的真傳。」他輕輕一笑。「是您老人家教我要擇善固執。」
「你……」孫子是他一手帶大的,他比誰都了解他的脾氣跟個性,他拗起來,真是比牛還難商量。
「沒別的事,孫兒先告退了。」
「慢著,你不是有事找我?」
「已經沒事了。」他不願听從祖父的指示,自那迭卷子里挑出一名婚嫁的對象,又怎麼期望祖父會答應將傅家資產借給他?「孫兒告退。」說罷,他彎腰一欠,旋身走出書齋。
和秀敏備妥午膳,正要替傅文絕送去,卻見老舒表情凝沉的迎面而來,她關心的問道︰「舒伯,怎麼來了?」
「秀敏,午膳我幫你送,老爺子有事讓你去一趟。」
她雖然感到疑惑,但也不好多問。「那就有勞舒伯了。」她將膳盒交給老舒,便前往傅定遠的寢室。
一路上,她的心七上八下,隱約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可她又想不出能發生什麼事。
來到寢室外,門輕掩著,還留了一條縫隙,和秀敏輕聲地喚道︰「老爺子,我是秀敏。」
「進來吧。」傅定遠有點疲倦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
一听,她的第一個想法是,老爺子該不會又病倒了?她急忙推開寢室的門。
傅定遠的寢室有個小廳,小廳後才是他睡覺休息的地方,透過簾子,她隱約看見他半臥在榻上,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又听到他說——
「替我倒杯水來,好嗎?」
「是。」和秀敏立刻倒了杯水,走了進去。
傅定遠起身,一臉倦態。她將水奉上,他接過並喝了兩口。
「老爺子,您是不是哪兒不適,要不要請大夫來……」
「不必。」他打斷她,然後咳了兩聲。「我自上次病倒又中毒之後,身子就差了很多,也沒什麼病,就是覺得倦……」
「明兒我給您炖只雞。」她說,「我家養的雞很好,我娘又種了一些強身益氣的藥草,我明天就給老爺子熬。」
傅定遠看著她,笑了。「你真是個好姑娘,難怪文絕這麼喜歡你。」
聞言,和秀敏臉上的笑容倏地一收,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失措,連講話都開始語無倫次了,「老爺子,我……大少爺他……我們……」
「我都知道。」他平靜的笑道,「要是看不出來,我不白活這幾十年了?」
她不知該說什麼,只是低著頭,忐忑不安。
「秀敏,我得讓你知道,我是很喜歡你的。」傅定遠深深注視著她。「你是個善良又堅強的好姑娘,人情練達,知書達禮,還做得一手好菜,不管是什麼人家,都會覺得你是個好媳婦。」
和秀敏心頭微震,狐疑的抬起頭看著他。好媳婦?難道他想讓她跟傅文絕……喔不,怎麼可能?她只是佃農之女,哪里配得上他最引以為傲、寄予厚望的孫子?
「老爺子,您找我來是……」
「秀敏,我年事已高,過去一年里,家里又發生那麼多事,如今雖然都成過去,但我心里卻還掛念著一件事,那就是……」他目光一凝。「文絕的婚事。」
聞言,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楮。莫非老爺子真的不在乎她跟傅文絕門不當戶不對,願意成全他們、祝福他們?她的心情突然變得激動,身子甚至隱隱在顫抖。
「秀敏,我已經替文絕物色了幾個對象,她們都是江東幾個望族世家出身的閨秀……」
和秀敏的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但空白之後,又變得鮮明。她隱約知道老爺子召她來是為了何事,可是以她的身分,她不該說也不該問,她只是沉默又安分的站著、听著。
「我是喜歡你的,秀敏。」傅定遠續道,「因為你,文絕變了,我真的很感激你,不過你該知道你的身分跟他實在難以匹配。」
她的身軀顫抖得更厲害了,但這次不是因為驚喜,而是因為震驚,還有失落絕望。
雖說她早就知道她跟傅文絕的未來有多麼不可預期,但她總還存著一點期待及希望,如今,傅定遠的這些話無疑狠狠潑了她一桶冷水,澆熄她所有的希望之火,只剩一點余燼,冒著猶如他們毫無可能的未來般的幽幽白煙。
「秀敏,若你願意,我先讓文絕納你為妾,你雖做小,但我跟文絕斷不會委屈你的。」傅定遠動搖不了孫子的心意,只好改由從和秀敏下手,他想,她是個明白事理的姑娘,應懂得進退,也應當明白能成為傅家當家的側室,已是天大的福分,相信她一定不會拒絕。
只要她願意,傅文絕就沒有頑固拒絕的理由。
「秀敏,文絕都二十五了,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能看見他成家立室,傳宗接代,你能成全我嗎?」傅定遠定定的注視著她,語帶哀求。
和秀敏的喉嚨像是被抱住了一般,幾乎不能呼吸,甚至有種快要昏厥的感覺,她顫抖的聲線問道︰「成全?老爺子要……要秀敏如何成全?」
「請你退讓,替我勸勸文絕。」見她眼眶泛紅,淚水直打轉,他雖然很是不忍,可為了傅家的香火,他不得不對她如此殘忍。「秀敏,求……」
他話未說完,有人如一陣疾風般走了進來,正是傅文絕。
今天老舒替他送膳,他就覺得奇怪,問老舒,他只說和秀敏忙著其它事,所以拜托他替她送膳,可老舒說話支吾,眼神閃爍,一看便知有所隱瞞,在他不斷追問下,老舒拗不過了,只好據實以告。
他是牛脾氣,祖父絕對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但和秀敏不同,她認分單純,而且為了不傷害別人可以委屈自己,他相信祖父召她便是要她自己退讓,安分做小。
他太清楚她的脾氣跟個性了,要是她一旦願意做小,他怎麼都勸不了她做大。
「祖父。」傅文絕邁開大步走了進來,不悅地道︰「這非君子所為。」
「文絕,你……」
傅文絕神情凝肅,目光堅毅,他瞥了和秀敏一眼,發現她眼底閃著淚光,心狠狠一揪,想也不想的抓起了她的手。「我們走。」
在雙腳踏出門坎的同時,和秀敏再也忍不住,雨行清淚瞬間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