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風清,好個六月朗日!
凹州果真是個美景處處的好地方。就連這客棧里的天井,也都養著一池綠意盎然的蓮花,增添了幾許的詩意和禪境。
人說三月桃花七月蓮,瞧!這杭州才五、六月天,蓮花還不是照樣開得清逸絕俗。
王平懶洋洋的坐在窗口吹風。昨天深夜才由驛館回來,帶回了兩壇敏要他去取來的桃花酒。
騎了一整天的馬,雖已有數個時辰的休憩,老實說,仍有些疲累。
小王爺一向不好酒,固然他算得上海量。雖然為了塑造紈胯子的形象,他予外人的感覺是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可私底下的他並不好酒,怎麼這回會要他主動去驛館取酒?
「下了杭州,小王爺好興致。」
「怎麼這麼說?」
王平指了指放在桌子旁的兩壇桃花佳釀。
敏會意的一笑。「我無意間听‘沐儀’的書僮提到,他家公子因為無法如願品到桃花酒,心情十分沮喪呢。」
「小王爺待那公子可真不同!」才與其認識數日就已經以兄弟相稱!哪像他和他是一塊尿褲子長大的,到現在還是主僕身份。
他家小王爺待誰都一視同仁,也就是待誰都一樣好也一樣不好。在他的一張笑臉下,掩去的是他精明冷情的性子。
其實聖上要他扮演的角色,除了心月復外,也著實不宜有太多交心的朋友,以免屆時辜負了皇上信任的美意。
「是不同。」敏也不否認對沐荑的喜愛。「在朝中看多了皮笑向不笑的偽君子,他直接而爽朗的真性子很得我心呢。」
「原來如此。」小王爺那麼說也沒錯啦!就因為如此,皇上才得費心思的找個人混入「偽君子」中去看真相。
只是他家小王爺稱道的真性情者,他還是有意見!王平托著下巴往窗外看。「不尋常!真是不尋常!」他還是有話要說。
敏眼楮離了書本,看了他一眼,「怎麼?瞧這蓮花比京城的花早嗎?」
他嚴肅的搖著頭︰「此花非彼花。」
「倒打起禪語來了。」他搖著頭淡淡瞅了他一眼。
王平忽地古怪的看了一眼敏,說︰「小王爺,您不覺得住在對面廂房的那對主僕……有點怪?」他們和沐荑主僕的房間就隔著一池蓮花對望。
「人家礙著你了?」他知道由于第一印象的關系,王平總是和人家瞧不對眼,尤其是那書僮。他三不五時總要找人斗斗嘴才肯罷休。
「才不。」看著住在對面客房的那家公子又坐在繡架前,他實在越看越……毛!「您瞧瞧那家公子,那個叫‘木魚’的家伙!哪有男人成天坐在繡架前繡花,活像是個大姑娘似的。」那張花兒似的臉……若真是姑娘,那只怕是少見的絕色!只可惜他是男兒漢!
男子長得像朵花,實在很惡心!
男生女相也就罷了,那言行舉止……「是‘沐儀’,別老木魚、木魚的叫著人家,多失禮。」他放下了書本,往窗外望去。「他說家里是開繡坊的,刺繡想來是他謀生絕活兒,他不成天坐在繡架前,你叫他坐哪兒?」
一陣徐風輕拂過沐荑的鬢發,那等逸然絕塵的樣子,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美啊!懊個人面荷花爭絕!
只是男子豈能以花比擬?!敏搖了搖頭,暗怪自己的荒唐。
王平仍不以為然。「幸好大清男兒都不似這等娘兒們樣,否則亡國不遠矣!」
敏大笑,「你想太多了。」
他清朗的笑聲引起相隔不遠的另一頭碧蘿的注意,她探出了顆頭,果然看到敏。她開心的朝著他揮了揮手。
而沐荑因為又上了繡架著了魔,耳朵里根本听不到其他聲音,倒是眼里浮是即將大功告成的桃花圖。
「小姐啊,敏公子在向咱們這頭頷首微笑呢!」她熱情的又是一揮手。
俊俏郎就是俊俏郎,淺淺一笑都讓見著的人如漫步在雲端。
「嗯。」沐荑根本沒听進她在說什麼的隨口一應。
「小姐啊,天黑快下雨了呢!」她故意玩她。這種好天氣會下雨?那可和「六月雪」比怪了!
「嗯。」
「失火了。」
「嗯。」
「天快塌下來了!」
「嗯。」
棒!憊真著魔得徹底!碧蘿無可奈何的咕噥。
她家荑主兒只要一上繡架就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如果入定就能成佛,她家小姐早名列仙班,她只要等著「雞犬升天」就成了!
扒!不怕!斑僧入定有出定的法子,她家小姐著魔有「驅魔」的方法。那法子可是屢試不爽,幾成鐵律!這會將再度證明——「有壇桃花酒,你要不要試試啊?」碧蘿惡作劇的問。
沐荑專心繡著花,冥冥中她好像听到什麼花、什麼酒的。她抬起頭看向丫環。「你方才說什麼酒的啊?」
瞧!這不就驅魔成功了嘛!碧蘿計謀得逞的抿嘴一笑,見沐荑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忙正色的說︰「什麼酒?沒有啊!我方才問你,這幅桃花要繡多久?」被主子知道自己在她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她這小丫環還有心情作弄她,那可不好玩的!
原來是「桃花」要繡多「久」啊!敝不得方才她好像听到又是什麼花、什麼酒的!沐荑好笑的想。
唉!她為了桃花酒可病得不輕吶。
證明是誤會後,沐荑的心思又回到繡布上了。
碧蘿在她身後頑皮的吐了吐舌,拍拍胸口。
一個抬頭,她看到在對面的敏正向她招著手,好像意思是要她過去哩。
「小姐,我到敏公子那邊一下,馬上回來。」
「嗯。」
***
一個花好月圓的夜晚,敏邀沐荑主僕共進晚膳。
沐荑在用過晚膳之後即打算回房刺繡,全然漠視這眼前的美景。看著她離了座欲走,敏開口叫住她。
「賢弟。」
不待他往下說,沐荑很不給面子的說︰「我要回房刺繡了。」她全然不問他叫住自己有啥事的邁步欲走,「告辭了。」
他有趣的看著她已踏出的步伐。「我好不容易弄來了桃花酒,以為賢弟會有興趣呢!」他才說桃花酒三個字時,就看見沐荑止住了步伐,一臉驚喜的忙轉過身來。
看來如他的書僮所言,他真是嗜酒成痴啊!
「桃花酒?!」沐荑的眼楮都發亮了。
「可不是嗎?」他笑著看沐荑展揚的笑靨,在月光下看他,更覺得他不但長得如同姑娘般,更美得像個仙子。
泵娘中有這等絕色嗎?若是有的話,那本王爺非得動心了!
可惜啊可惜!如此一想,敏不由得自嘲的苦笑。怎麼他老想這種不可能的荒唐事?嘿!怕是紈胯子扮演久了,回不了本性了。
他低下眼瞼,掩去心事。「不過,看賢弟似乎興致缺缺呢!」他故意如此說,同時示意王平到房里取酒來。「怎麼會呢!」她喜孜孜的又坐回了原位。早說嘛!早告訴她她就不會離開啦!再怎麼說也非得嘗一嘗只有皇族官家才嘗得到的美酒不可。說到這個,沐荑不由得有些好奇的看著敏,懷疑起他的身份。
「怎麼忽然盯著我瞧?」敏抬起頭,看到沐荑以一種打量、懷疑的目光看著他。
「我听說杭州的桃花酒取得不易,就算是有銀子也末必買得到。因為它是種官家酒,官位不高的,還只有干瞪眼兒的份,怎地大哥有法子取得?不會大哥也是什麼大官吧?」
敏一笑。「我像嗎?」他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沐荑看了他一眼,「不像。當官兒的都以鼻孔看人,大哥的五官‘端正’,絕不是官大爺的樣兒。」她諷刺官大爺的氣勢凌人。
蚌地有個東西吸引住她的目光,她心跳加速的看著王平由房里頭取來的酒壇子。心想,這壇中就是桃花酒了吧?
王平把酒壇打開,一陣足以醉人的酒香四溢。
懊香!這就是桃花酒!在濃郁的酒香中浮動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桃花味。野郁的桃花香氣混合在酒中,變得醇厚而清淡。
舒服!這味道令人覺得仿佛置身三月桃花中。
懊個桃花酒!
敏舉起了酒杯,「敬你。」
沐荑回敬他,心滿意足的把第一杯酒給喝個精光。「啊!懊酒,真好喝!」
才一杯下肚,沐荔的臉色明顯的紅了。
「公……公子,」碧蘿看著沐荑的極限——一杯已經喝完了,有些擔心的看著她。「那個……你還要上繡架,喝太多不好吧?」萬一她喝醉的話,待會兒倒霉的又是她。
怎麼這丫頭那麼唆!現在只有堵住她那管閑事的嘴,她才可能繼續。「我哪有喝多?才一杯而已!」她倒了一碗到她面前。「你也喝一些吧!」
「啊?!」看到遞到她面前的那碗酒,碧蘿眼楮差一些沒凸出來。他們對飲用小杯子,而她用大碗?
完整的乞丐碗那種喔!
她家小姐醉了嗎?竟把她當成江湖俠客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嗎?
「啊什麼啊!那一碗全是你的,喝吧。」
「萬一我醉了,誰服侍你?」
「我長那麼大了,誰要你服侍?」沐荑輕笑著,身子有些熱了。她的手伸向酒壺,再為自己倒了一杯。
王平看著碧蘿,「喲喔!看不出來你這軟腳蝦樣也能喝呀?」
碧蘿橫了他一眼。「少瞧不起人!」她瞪著那碗酒。唉!時勢所逼……干了!
一口氣把那碗酒喝完,碧蘿如沐荑所願的,打了個酒嗝後,安靜了下來。
沐荑又倒了第三杯酒。「大……大哥……我們方……方才聊到哪兒啦?」她已經開始講話大舌頭了。
「聊到我像不像官兒的問題。」
「對!闢,你不像!一點也不像,」她笑嘻嘻的說。當她湊近他,敏忽地嗅到一股女兒家的幽香,也不知怎地,一向在花叢里打滾慣的他竟然感到一陣心律紊亂。「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
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收斂一下心性,敏深吸了口氣。
「听你的口氣好似吃過官爺的虧。」以沐荑直爽的性子,要得罪人的確很容易。
「目……目前沒有。」她發覺敏真是好看哩!以前……她怎麼沒有感覺?他好看到……叫人想咬他一口哩!「只是……我們杭州的知府可跋扈了!他呀!欺壓善良百性、壓榨民脂民膏……真是大敗類!」
「可知他叫啥?」也許由他這兒可以知道一些真實民情。沐儀的性子既真且真,學不來阿諛奉承那套,可信度相當高。
「劉……劉運……國!」
「你這麼說他,不怕隔牆有耳?」劉運國?
原來沐儀便是杭州人,呃,杭州人,家中又開繡坊,姓唐又是沐字輩?怎麼和他在杭州的忘年之交家同樣?可子威家不是一男三女嗎?
憊是這唐沐儀莫非是……又或杭州另外有個唐家,家中一樣是開繡坊,也同樣是沐字輩?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現在最要緊的是劉運國的事。
「怕……什麼!他做的壞……壞事干麼怕人說嘛!」一提到劉運國,沐荑內心生起一把火。「朝中……大概沒……能人了,才會讓那貪官在地方魚肉……鄉民。」
敏正要往下問之際,方才一動也不動的碧蘿忽地往前一撲,幸好王平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公子,他……」王平看了一下敏和沐荑,怎麼他的主子一雙死魚眼,對這種情況一點表示也沒有?
「我……好想睡……」碧蘿迷迷糊糊的看著王平。「小……姐……我好想睡。」
小姐?王平瞪著她看。心想,可憐噢!醉得連他是男兒漢都看成小姐了。八成是平時忍太久,這會才會公的都給看成母的。
敏看著王平,方才是他听錯了嗎?怎麼听到沐儀的書僮喚了王平一聲小姐?
「先送他回房吧。」他真的醉了。
「是。」他扶起碧蘿。「沒用的家伙!我當是什麼酒國英雄呢,結果一碗就現出原形,明明不能喝,干啥裝英雄?」他一面扶著碧蘿走遠,一面還咕噥著。
敏看著走遠的他們,一回過頭想繼續方才的話題,卻看見沐荑在對他傻笑。用著一種很媚、很嬌憨的笑容看著他。
「賢弟,你……」
「大……大哥,你……你真好看吶!」她趴在石桌上看他,臉上的笑容嫵媚,震得敏霎時一陣怔愣。「你有一雙勾魂眼兒,呵呵,我好喜歡吶!介紹……姑娘給……給你……如何?」她心中仿佛有千百支羽毛在搔著,令她好想笑、好想笑!
瓊敏在心中嘆氣。沐儀醉了,否則正常時候的他不會如此輕佻。可這樣的他卻比平常時候更具女兒態。今夜的自己似乎也不太對勁兒!
順著他的輕佻,敏說︰「賢弟家中有姐妹?」
「把姐妹許給你?」她難得認真的搖了頭,伸出手往他下巴擰了一把。「我要留著自個兒用!」
敏一口才入口的桃花酒差些噴了出來。方才他的下巴……好像被人擰了一把?!
炳!一定是搞錯了,也听錯了。醉了、他八成也醉了,這桃花酒果真厲害!厲害到令他起了幻覺、幻听。
他不信的又問一次。「賢……賢弟,你說什麼?」
「我要嫁給你!」她看著他。「我要嫁給你……听到沒有?」
敏腦中一片空白,久久說不出話來。
沐荑努力的想站起來,下一刻又跌坐回椅上。「我覺得……好熱!」她扯著衣襟,抬頭看著敏,這一回她不叫他大哥了。「碧……碧蘿,快,快幫我把衣服換下來!」她臉色緋紅,秋波流轉。
敏無奈的嘆了口氣。他真的醉了,醉到想嫁給他!
唉!他這賢弟當真踫不得酒,先送他回房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