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寅回到段府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
一早天還未亮,福叔就等在大門口,直到看見段寅和燕咯爾的快馬——「段爺!」福總管上前牽過段寅的愛馬。
「老福!今兒L個這麼早就等在這兒,你不是半夜就來了吧?」燕咯爾調侃福總管。
埃總管拘謹的個性,向來是他調侃的對象。
「是,因為府里發生了些事兒——」
「我的老天,你當真昨夜就來了?」燕咯爾拍了下額頭,哈哈大笑兩聲。
「發生了什麼事?」段寅留意到福總管的神色嚴肅。
「現下調到嫣兒小姐身邊,原本在廚房幫忙的那個丫頭——」
「我的老天,怎麼又是她,她又干了什麼事兒?燕咯爾瞪大了眼楮。
埃總管于是把心宓如何號召眾人、上山幫忙接管子的事說了一遍。
「老天爺、她可真不是普通的神勇!可那些人怎麼肯听她的!」燕咯爾臉上允滿吧為觀止的表情。
可他心底對這勇敢的女子,倒也有了幾分敬佩。
「她人在哪里?」段寅問,他的眉頭皺得很緊。
「在地牢——」
「現下人就關在地牢里,這是我的意思。」人隨著聲音到,柳兒干嬌百媚地跨出府,她也等了段寅一夜。
「干你什麼事兒……」燕咯爾背過了身,壓低聲音嘟噥。
「爺兒,情急之下,柳兒胡亂做了處分,您不怪柳兒吧?」燕咯爾的話她就當成沒听見。
她明白燕咯爾是段寅跟前的紅人,她可不會傻的得罪他。
埃總管接下道︰「不過這時節地牢實在關不得人的,是不是該先把人放出來——」
「福總管,爺在這兒容得你插嘴嗎?你太放肆了!」柳兒嗲聲斥責老管家。
埃總管說到一半的話硬生生給堵住。
「不必放人了。」段寅冷冷地道。
他不喜歡那丫頭擅做主張的性子!對于她無視府里的律令,他不會再寬容。
「可是主才老福說了,人要是不放出來會凍死的。」燕咯爾知道心宓的「英勇事跡」後,情不自禁地替她求情。
「那是她自己找的!」冷酷地撂下話後,段寅大步走進府內。
听到段寅冷酷的答案,柳兒臉上綻開勝利的笑靨。
***
昨夜很平靜。
所有的人都被柳兒命令遠離這里,連嫣兒也不能靠近。
將近凌晨的時候,心宓全身的知覺已經將近麻痹。她知道,大概再過不久自己就會凍死了。看來為了洗澡而白白凍死,恐怕即將成為她人生最大的笑話。
「如果就這樣死了,還能不能回去呢?」全身軟弱無力地靠在地牢潮濕的牆壁旁,心宓喃喃自語著。
老實說,如果不是為了姑姑,她並不想回去。
在屬于她的時代,她並沒有知心朋友,因為紐約人都很冷漠,白人根本不會真心跟有色人種做朋友,而中國的留學生又自掃門前雪。
在心宓的記憶里,她的生活在不斷的打工中度過,根本沒有時間交男朋友。
所以,在二十一世紀的紐約,並沒有讓她特別眷戀的人,除了不常見面的姑姑以外。
她已經凍得感覺不到自己在發抖。只知道冷氣透進了骨子里,她的大部份知覺已經喪失了,只覺得昏昏欲睡。
終于……再也克制不住,她閉起了眼楮,雖然她拚命告訴自己不能睡,一旦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一只溝鼠悄悄跑近,它瞪著幽合如電魅的眼楮,一直到心宓閉上了眼楮。
***
地牢被打開的時候,心宓已經听不見任何聲音。
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止,蒼白的小臉接近透明、沒有任何一絲血色。
男人的腳步聲很輕,他無聲地走進牢房,直到看見癱在地牢牆角那抹瘦小的身影。
他站在昏迷的女人面前凝立不動,直到連他都再也听不見女人的呼吸聲,然後,他看到一只灰色的小東西竄過自己的腳邊——男人的身形陡地震動了一下,他抱起女人、另一手覆住女人的心窩,然後離開陰冷潮濕的地牢,動作突然變得異常迅速。
抱著失去意識的女人,男人發起絕頂輕功,一路往「知津齋」而去。
***
斷斷續續的意識中,心宓知道有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喂她苦得連舌頭都會打結的湯藥,並且替她掖被、替她擦身——因為每日的某個時刻,她的胸部會被灌入熱氣,熱得她就像在火上煎熬一般,過後她總會流出滿身的汗。
辮迷中,她只知道那個人身上的氣味十分熟悉,躺在床上的日子十分痛苦而且煎熬,除了那個人以外,再也沒有人陪她做伴,于是憑著對味道的辨識,她開始每天期待那個人。的來臨……終于能睜開眼楮的時候,心宓茫然地望著周遭陌生的擺飾,卻沒有任何反應。她頭痛欲裂、虛弱。難受的程度像是被鬼壓了身。
「誰……」
她試著發出聲音,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比蚊子叫還難分辨。更慘的是,她發現自己的聲帶根本不受控制。
「你才剛從鬼門關回來,想下床的話起碼要再躺上個把月。」段寅粗嘎的嗓音突然由床側傳過來。
心宓連轉頭去看是誰在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是她知道現下坐在自己床畔的人是誰。
「我怎麼……怎麼會在這兒……」
段寅沒直接回答她的疑惑,僅是說道︰「一會兒我替你運功,你會很熱,但必須忍耐。」隨即解開她身上的羅衫。
「你做什麼……」
心宓想伸手推開他,可是卻一分力氣也使不上。
「運功的時候不宜有外物隔開,況且等一會兒我還得替你更衣。」他忍著笑,輕描淡寫地道。
縱然她病到動彈不得,他仍能看出她眼中的山自願懊惱。
「你——你別踫我……」
心宓全身顫抖,因為她想抬起手拒絕,兩條手臂卻像不是自己的,根本就不听話。
「很抱歉,情非得己必須「踫」你。因為你在地牢里染了病,沒有一個人能接近你,除了我。」他解釋,低嘎的語調隱含一抹揶揄。
染了病?心宓想︰可是她分明是凍暈的!
頃刻間兩層外衫已經教他褪盡,只剩下內里一件肚兜,暴露出大半的肌膚。
「不要……」她不但全身發熱、連臉蛋也熱得發燒。
他自然沒有理會她的拒絕,一徑任意施為。縱然不是第一次見到她的身子,親眼所見她雪艷的胴體,段寅仍然為之屏息。
「不要……」心宓僵硬的聲音轉為哀求。
她害怕他看著自己的身體時,那發亮、又發暗的眼神,害怕他靠自己這麼近的時候,他身上那熟悉的氣味……段寅扶起她虛弱、如一灘柔水的身子,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身上,一掌貼著她赤果的心窩,然後開始徐徐灌入真氣。
***
心宓再次醒過來時,驚愕地發現自己身上已經不著寸縷。
床邊段寅正俯首凝視她,然而她的身上甚至連一床蔽體的被子也沒有!
「你——」
心宓滿臉通紅地抬起手遮住自個兒的身子,忽然她驚訝地發現——她的手已經能動了!
「明日再運一次氣功,過後只要好好調理,身子就能回復了。」他沉著聲解釋,語氣教人听不出一絲波瀾。
「你、你可不可以先給我一床被子……」心宓紅著臉,囁嚅地問。
他咧開嘴,從一旁的衣箱中抽出一件薄被。
一拿到薄被,心宓立刻密密實實地蓋住自個兒的身子,事實上屋子里很暖。空氣又干,角落共有五個炭盆,就算不蓋被子也是不打緊的。
現下她知道他真的是為了救自己,除了一點點別扭的的情緒,她心底開始對他有了感激。
「謝、謝謝你,方纔我誤會你了。」心宓的性子向來很大方,如果是自己的不對,她會認錯。
他似笑非笑地盯住她暈紅的粉靨。「我們必須在這間房里共處一夜,希望你別介意。」
「共處一夜?」那是什麼意思?
「換句話說,」他伸展壯碩的軀體,語調有點慵懶。心宓直到這時才注意到他身上只著了件單衣,強壯的男性體魄簡直完美得礙眼。「我們必須關在這房里一起度過一夜,直到你完全康復為止。」
心宓默默地瞪著他——他說的可是天方夜譚?
「你是說我們要一起關在房間里一整夜?」如果現在她有力氣,她會扯開喉嚨尖叫。「為什麼?」不過因為稍稍有了力氣,她現在的音量也夠大聲了!
「因為你的病貶染上其它人,只有我絕對沒事。」他道。
事實上她昏迷這幾日,他們一直共處一室,晚間都是他抱著她入睡的。
「為什麼你沒事,其它人就會有事?」她問,頭皮漸漸發麻。
「因為我得過。」他淡淡地解釋。
心宓苦著一張臉——現在她終于明白自己究竟得什麼「病」了!
她肯定這是傳染病的一種,最好的解釋就是,段寅知道曾經得病的人免疫,而他正好得過!
在古代得這種病的人不是被處以火刑、就是放水漂流。但是後者通常在傳染病一開始發生、人們還不知道該怎麼預防的時候,一旦人類的無知讓他們污染了河川,疾病就會轉成可怕的瘟疫,殺害成千、上萬條人命。
「我只是府里的奴才,你可以不必照顧我的。」望著他暗的眼,她訥訥地說。
能發病到險些奪去她的命,可知這一類傳染病的可怕程度。縱使他知道自己不會再感染,也沒有照顧她的義務。
「奴才也是一條命。」他的聲音很低嘎,說出口的話顯得格外有感情。
心宓無語了。她開始懷疑之前自己認識的他、以及現在的他——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你才剛開始痊愈,別費太多力氣,喝一點粥,然後好好休息。」他離開床邊,從一個可以開關的窗格里取出一盤食物。
原來這幾日喝藥、飲食、以及衣物都是藉由這個活動窗格從外取得的。一旦兩人用過的衣物和餐具,就盡數燒毀。
他將食盤放在案上,拿起飯碗盛了些粥,這才回到床邊。「張開嘴,你得吃點東西。」
他打算喂自己嗎?心宓羞怯地伸出手。「我自己來就行了!」
她想接過飯碗,他卻避開她。
「你的手還不穩定,還是讓我喂你!」他舀了一瓢白粥,放在她嘴邊。
明知道他是好意,心宓只好乖乖地張開口,咽下白粥。
就在心宓咽下白粥同時,他的眸子變得又黑又沉。
他喜歡她乖乖听話的樣子!
一旦她不再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他對她的心防就會撤了幾分。
等一碗白粥喝得見了底,心宓也累了。
「好好睡吧!」他扶她躺回床上。
段寅吹熄了燈,瞌睡蟲便以驚人的速度爬上她的眼睫……幾乎是立刻的,心宓就沉入黑甜的睡鄉。
***
夜半,心宓被一陣冷風刮過空地的呼嘯聲吵醒。
外頭的風很大……她睜開眼,湊著月光,轉頭就瞧見躺在石子地上的男人。
兩只炭盆子的火滅了,她身上不知何時裹了厚厚的毯子。她怔怔地瞪著衣著單薄、身上只蓋了一床薄被的他。這麼冷的天,段寅竟然睡在冰冷的石板上,把溫暖、舒適的大床和暖呼呼的熱被讓給她一個人睡!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只蓋著一條薄被、睡在石板地上,她的心髒突然糾成了一團。
吃了碗白粥、睡了一覺,似乎力氣又回復了不少。心宓在自個兒赤果的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毯子,之後悄悄下了床。
雖然兩腳仍然稍嫌無力,卻已經足夠她躡手躡腳走到他身邊,然後蹲下來——「有事?」
「啊——」
擺暗中嘶啞的男低音險些嚇破了她的膽。
心宓像被捉到做賊一樣心虛——「我、我……我只是想瞧瞧外頭,看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狡辯,慶幸黑暗中他看不見她熱燙燙的臉正紅得像只熟蝦子。
「你不能開窗吹風。」他從石板上坐起來,一抹笑痕掠過嘴角——他分明看見她走向自己。
「噢……」
無聊地在他左右聞繞,然後像是不經意似地問他︰「你躺在石板上,不冷嗎?」
他咧開嘴。「放心,我不怕冷。」淡淡地說。
她不會明白他習得上乘內功後,身體冷熱不侵的程度,若非如此,他不會在那場大病中活下來……「騙人吧!你別逞強啊,我不會笑你的!」心宓用現代人的眼光思維,理所當然地不相信。
紐約的冬天,沒有電毯她是絕對話不下去的!
「你關心我?」他突然問。
「我——我只是很善良,換了路上的流浪犬、流浪貓我也會關心的!包何況你還救了我的命。」心宓很用力地解釋,可不希望他「誤會」。
「說了這麼多,你累不累?」他問她。
「啊?噢……」
「既然累了,咱們就一塊上床睡吧!」他若無其事地道。
心宓瞪大了眼楮。「一塊——上床睡?」
「當然。你不是不希望我別太逞強,這里就只有一張床,咱們只能一起上床睡。」他逗弄她。
心宓咽了一口口水,她很認真地考慮再考慮,再三猶豫——終于,她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
「好、好吧!可是你不能、不能越過這里喔!」
心宓利用厚毯子,涇渭分明地隔開一條楚河漢界。她說服自己,只因為側隱之心人皆有之,所以才讓他上床與自己同睡。
榜毯子仍然密實地裹在身上,心宓謹慎地背過身去,遠遠的縮在大床的另一頭。
夜色仍然又濃又重,心宓雖然掙扎著想保持清醒,可討厭的周公仍然很快地找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