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里,淺芝樂此不疲地玩些無傷大雅的點子,究竟她還有哪些整人招數沒使出來?
「我泡好牛女乃了!」每晚,她總像個賢妻般地把溫熱的牛女乃端到丈夫的書桌前。
相處時間的越久,她對他的背景就了解得越來越深入。
苞一般升學讀書一帆風順的人相比,他的求學過程艱苦多了。不進學校、不靠老師,他全憑自己苦讀進修;所以高中學歷都沒有的他,竟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和日文,甚至還懂一點拉丁文……每天念書可以說是他的習慣。而他閱讀的範圍也很廣,舉凡行銷、經濟學,甚至中外歷史、世界地理和美術、建築、人文書籍……他都有興趣涉獵。
「謝謝你!」每次她送牛女乃到書房,他總會很客氣地關心道︰「你早點睡吧,每逃詡要通車上學,辛苦你了!畢竟深坑實在離外雙溪太遠了……」
「習慣就好。」她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我很多同學也是通車族啊!因為父母不放心讓她們住在外面,就怕她們被帶壞,或是踫到居心不良的歹徒……」說著、說著,她想到剛剛看的一則新聞,一個女大學生在宿舍里被殺……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你害怕?」他關心地詢問道。
「沒有。」她逞強辯駁。相處久了,她發現齊桓逸那雙銳利如老鷹的大眼,除了鎖定獵物外,也能洞悉一個人的靈魂;但她可不願意被看出她的柔弱。
她敲敲自己的腦袋瓜,疑惑地想︰我怎麼會跟他聊起天來?差點忘記自己安排的「甜蜜復仇計劃」了……
「快喝我為你泡的牛女乃吧!」她催促。
他听話地一口氣全喝了。可是沒多久,他的額頭開始冒出一滴滴豆大的汗珠。看著汗流浹背的齊桓逸,她得意自己的詭計得逞。呵!扒!他真的很怕喝熱飲。
但她的心底直嘀咕︰怎麼沒看過他瀉肚子還是得什麼腸胃炎……難道他真有一個無堅不摧的「鐵胃」嗎?從阿嬌那里得知,他每天確實都有吃下她精心調制的「愛心荷包蛋」啊……
她相信阿嬌不敢說謊作怪,從她做「齊太太」第一天開始,她就以威逼利誘的氣勢,收服阿嬌了。
究竟是哪里不對勁?還是「下毒」的分量不夠……而他,為什麼從不揭發她的惡行?還繼續忍氣吞聲呢?
「晚安!我回房了!」她禮貌的行禮後,準備回房。
「等一下。」他又喚住她。
「什麼事?」
他其實很想摟住她,跟她好好促膝長談,而不是任她像虛無縹緲的風來去自如,抓都抓不住。可是,他不敢。因為,他自卑……他心里一直認為,高中沒畢業就出來混黑社會的他,配不上她這位家世良好的千金大小姐。
「你還在寫小說嗎?」他隨意找了個話題,只要能讓她多留他身邊一分鐘都好。
「當然。」說到小說,她整個精神都來了。「今天出版社來電話,說我一本稿子過了,下個月,我的第三本小說就會出版了。」
「恭喜你!」他真心祝福。「出書後,別忘了告訴我!」
「沒問題,我還可以送你一本,附上我的簽名!」她儼然一副暢銷作家的姿態。
「真是令人驚訝,你竟然這麼努力不懈,不管遭逢什麼變故,你還是不放棄寫作這條路。」他好奇。「究竟是什麼力量——」
「我要證明,」她月兌口而出。「我不是溫室里的花朵、好吃懶做的米蟲;我更不是靠著父親庇蔭、一無可取的富家子弟。我有生存的能力,一定能夠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齊桓逸恍然大悟。這是身為大富之家後代的壓力,無論這些富家子弟怎麼努力,總被誤認為只是餃金湯匙出生的幸運兒!縱使有成就,也是靠著家世背景的關系,他們在世人刻板的印象下拚命地想破繭而出!
驀地,易淺芝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地跟他聊起來,便慌亂結束談話,急急忙忙走回房,關上門。她十分懊惱,連睡覺也在自責適才一時忘我的行為。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大半個月。每天除了「捉弄」他為生活添些樂趣外,寫小說已經成為易淺芝必做的功課。除此之外,收到忠實讀者「淺依」的來信,也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當初倉促嫁人,她只提了一個大箱子出來,除了一般用品和書籍外,「淺依」的一疊信,她也隨身帶來。
曾幾何時,只要一收到「淺依」的信,她就高興得彷佛接到天上掉下的驚喜禮物,她也說不出來為什麼。
「淺依」一直是她最忠心的讀者,從第一本小說開始,他們就持續通信,不曾間斷。直到現在,易淺芝仍不知道他的身分、他的真名,和他的性別。不過,也許是心理作用,她總是認為他是男生。
無形之中,他們藉由小說成了無話不談的筆友。因為不認識,所以不會羞赧,也沒有負擔。逐漸地,易淺芝把心底所有的秘密,關于少女的苦惱,全都一股腦兒地傾吐出來——
「說出事實——你會不會笑我?我雖然熱愛寫言情小說,滿腦子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可是,現實里我卻痛苦極了。因為我結婚了,為了替父母還債,嫁給一個黑道大哥。我根本不愛他,我好討厭他……」
可是,「淺依」從不取笑她,只像個「張老師」般的適時給予她意見。在她心底,「淺依」是個良師益友。
然而她不知道,藉著信,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有如犀利的刀鋒刺向「淺依」……
每一次在信里,淺芝總會依她的心情附上小辭句——
「每到春來,惆悵還是依舊……我一點都不快樂,我覺得這里是個大囚牢,每天面對他,我快窒息了……」
敗快的,「淺依」回了一封信。那也是一闕小詞——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把一塊泥,捻一個你,捻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淺芝看了回信,立即顯露了慍色,提筆寫道——
「你是在諷刺我嗎?「我儂詞」是元人趙孟俯想納妾,他的妻子特別做的詞,表明自己堅貞的深情,以挽回丈夫的心……哼!我的「丈夫」,我巴不得他搞外遇……只是可惜,我到現在還找不到他出軌昀跡象……」
一張信紙寫得滿滿的,盡在數落「淺依」的不對。但淺芝隨即感到後悔,他只是一名無辜的讀者,而她竟然對他發脾氣……
她立刻換了另一張粉色的信紙,提筆急速寫道——
「你千萬不要生氣,我剛剛只是在發泄而已。不要不理我,已經沒有人真正關心我了,我很可憐……你一定還要再寫信過來喔!我會痴痴地等,直到你的信到來,因為現在你是我很重要的精神支柱。」
她惶亂地把信寄出去,接連幾天,回家就一直守著信箱,她果然沒失望,很快就從出版社那里收到一個包裹。
她趕緊拆開,發現里頭除了有一封「淺依」的信之外,還有他送她的禮物——一條紫水晶手鏈。她立即眉飛色舞,歡喜不在話下,這可是她第一次收到讀者送的禮物呢!
信的內容寫得很簡短,但句句都讓她感動非凡——
「紫水晶的功用可以強化腦波,增加靈感!你是作家,祝福你靈感泉涌,作品大賣!PS︰我不會在意你的氣話,相反的,我很高興能成為你的出氣筒。否則,我就不叫「淺依」——淺淺的依靠。以後,如果你心煩,隨時歡迎向我吐苦水。不過,我還是衷心盼望,你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你丈夫一個機會,試著愛他……」
淺芝秀眉緊蹙,一時心中憂喜參半,她迅速提筆寫道︰
「沒想到你對我這麼好,感謝命運的安排,竟讓我藉由小說得到了知心朋友,使我的人生免于孤單。」
除了感動,也有忿憤之詞——
「天啊!沒想到你也逼我去愛那令人痛恨的男人……我不能接受!」
飽讀詩詞的她,按慣例在信末又寫了一闕小詞來抒發自己的情感——
「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寄與不寄間,妾身千萬難!」
當她順手寫下這兩句話時,心兒一顫——
女子掛慮遠征在外的丈夫,特地為他縫制好冬衣,可是一想到將冬衣寄出去,又害怕郎君有了冬衣就不再想家;但如果不將寒衣寄出去,卻又擔心他會因此受寒……內心又矛盾極了。
這是描寫思念伊人牽腸掛肚的心情。難道,她對「淺依」……怎麼可能?她甚至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而且未曾謀面。
她認為自己不過是藉由讀者「淺依」來抒發滿月復的苦楚、怨恨與無奈……一定是如此。她依然戴上「淺依」送給她的水晶手鏈,並認真地考慮著自己要回贈他什麼禮物?
可惜,她平日的課業十分繁重,加上又要寫作和「伺候」老公,時間所剩無幾……要不然,她就可以親自織條毛線圍巾來答謝他了。最後,她誠懇地把自己的心意轉述給「淺依」知道,承諾只要等暑假有了空檔,她會用寫作的一雙手來編織一條綿綿長長的圍巾,象徵友誼長存,而且這是作家「淺淺」贈送給最忠心讀者的禮物,絕無僅有的一條喔!
齊桓逸不動聲色,這一切完全被他看在眼底。
敗多時候,淺芝都是一個人獨自把玩著手鏈,沈思的神情竟帶點少女的羞怯,仿佛正幻想著什麼美麗的場景!
她想像「淺依」的音容笑貌……眼前出現了一張帥氣非凡的容顏,他英姿煥發地騎在馬背上對她招手,就像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
「好漂亮的手鏈!」
齊桓逸突然出現,嚇醒了這個正在作夢的少女。她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一場春夢立即化為烏有。此時她才驚覺,過去認為自己不會迷惑于男歡女愛,原來都是違心之論,踫到「淺依」後,如詩般的少女情懷這才一一涌現。
她炸紅了臉。「什麼……手鏈?」她胡謅道。「這是讀者送的紫水晶,可以幫助磁場靈動,對我寫作很有幫助!」
他面無表情地冷觀她,話中有話地道︰「奇怪了……我是你的丈夫,怎麼我送你的鑽石戒指,都沒看你戴過?」
「我……」面對目光冷冽的齊桓逸,淺芝顫抖如秋風掃葉。
他知道自己不該擺出這種要殺人似的憤怒表情。好不容易平日渾身是刺、不讓人靠近的她,在這一刻流露出如夢似幻的微笑,揭示了她真實脆弱的一面,他提起勇氣主動伺機貼近,但他還是無法克制自己,他憤怒,他在嫉妒「淺依」!
望著丈夫,她心虛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在易淺芝的心底,讀者比老公還重要?」他略帶酸意地試探。
真是可笑極了!他竟然痛恨起自己的另一個身分……
「不……」她虛弱吐出,害怕地閉起眼楮。下一秒,他會動手打她吧!
擺道流氓不是一動氣,就會對妻子打罵羞辱嗎?
但他只是淒愴一笑。「對不起……」想不到自己無論經歷什麼樣的大風大浪都能不為所動,可是踫到自己深愛的女人,就手足無措起來了。「我太沖動了……」他轉過身子,大步離去。
她瞠目結舌。「法老王」那哀痛的神情,讓她畢生難忘。
她回憶起「淺依」信里的字句——
傍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你丈夫一個機會,試著愛他……
從此,只要看到齊桓逸,她就會莫名地臉紅心跳。
真實的桓逸和虛幻的「淺依」容顏交錯而過,不可思議的,她竟不再如此討厭自己的丈夫了。
雖然,每日例行的接觸沒有減少,可是,用心地觀察他,她發現他有很不為人知的優點。
他刻苦耐勞,能忍人所不能忍,他有善良的時候,也有柔情和脆弱的一面……
慢慢的,她好像沒那麼討厭他了……
兩條平行的直線,若有一方歪了,會不會踫到另一條直線呢?不管如何,她頓時豁然開朗了許多,那就一切隨緣吧!
在給「淺依」的信上,她含蓄寫著——
「人間事,你看我、我看你,皆稱好戲。
終場間,悲成喜、喜成悲,各有了局。」
他很快回應——
「樹在、山在、大地在、歲月在;
有我在,你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
有他在,她就不應該再有不滿或所求了。
他?
她的世界里存在的,究該是桓逸還是「淺依」?
日復一日——
在課業上,她依然名列前茅;在校園里,她仍是最活躍的人物。尤其大家知道她是企業家易扈祥的獨生女兒之後,不僅是教授,連校長和董事會都對她禮遇有加。畢竟易老只要一捐獻,七位數字是跑不掉的,而且金額還會隨時往上飄呢!這對學校的建設實在太重要了。
但是,沒有人知道她結婚了。她以為這也包括齊涓鵑,前些日子還特地編好了一套說詞,用金千小姐嬌生慣養的口吻對涓鵑道︰「我住外雙溪住膩了,所以就不住了!不過你還是可以續租這個房子,我不會趕你的。頂多趁中午或沒課時,我會回來突襲檢查一下,看你有沒有乖乖地遵守「住屋公約」……」她故意跩得二五八萬地道。
涓鵑其實知道事情真相,雖然心里也很不舍,但她仍然順著易淺芝的謊話,開玩笑說︰「富家千金特別善變,你學狡免三窟是不是?」
不過易淺芝說到做到,沒課就常往外雙溪的公寓跑,有時候來這兒小憩一下或寫作,不然就上網查看言情小說的八卦趣聞,但每次卻仍敗興而歸,因為出了第三本小說的「淺淺」,依然沒啥名氣,乏人問津!
易淺芝也是學生會的一員。學生會的成員除了來自各科系名列前茅、才華橫溢的佼佼者外,當然也包含政要名人的子弟。
易淺芝出生名門,又是龐大財產的繼承人,自然不乏趨炎附勢的追求者。每個男學生都像蜜蜂沾到糖一樣緊緊黏著她,畢竟,只要娶了她,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少奮斗三十年。不過什麼阿兆、小源、廖學長……易淺芝根本沒印象,更沒有任何感覺,也因此她被冠上了「冰山美人」的封號。
然而丁凱杰除外。他是外文系的學長,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總是露出一張和煦如春風的笑臉,人又能言善道,很快就讓易淺芝留下印象。但她總是有意無意地遠離丁凱杰,畢竟自己是已婚的身分,還是別四處招蜂引蝶比較好。
已婚?
她現在居然「自貼標簽」?!似乎忘了她根本不愛自己的丈夫,而這樁婚姻的成立,更只是為了還債……
她慣常回家和丈夫一起用飯。在眾弟兄面前,他們表面上仍然如膠似漆,但私下,兩人已經漸行漸遠。
這一晚,他們正在看電視新聞,美麗的主播念到一則消息。「政府決心整頓治安,擴大掃黑行動,警政署成立「肅清專案」……」
易淺芝深邃的大眼目光一閃,感受到他面色逐漸凝重。一種不好的預感浮現,她無法想像他有朝會被列入黑名單,甚至被抓進牢里關……
「你……」她急切道。「當初你娶我的目的,不是想要「漂白」嗎?那次,你還在我父母面前說得冠冕堂皇、信誓旦旦!」
齊桓逸一時還無法會意,易淺芝又繼續說道︰「你要改變形象,不能讓自己一直被貼上黑道標簽,平心而論,你又沒有殺人放火,沒有走私毒品,也沒有販賣軍火;你什麼都沒做,卻被冠上黑道大哥的名號實在不公平。」易淺芝怒不可遏。
懊半晌,他才冒出一句。「如何做?」第一次,齊桓逸在易淺芝面前表露強烈的無力感。「跟著我的弟兄,每個人的教育程度都很低,哪有什麼本事能在社會上立足?現代人想隨便找個正經工作,都還要有高學歷、專業技能,而那些弟兄不是中途輟學,就是討厭讀書,沒有一技之長,就算在萬華擺個地攤,也難保不會踫到惡霸、地頭蛇……每個人都有難處,為了生存,最後只好找靠山,所以黑道幫派才會存在。」
「我……」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社會的黑暗面,衣食從不匱乏的她,向來天真單純,她無法想像邊緣人求生存的險惡與痛苦……
望著齊桓逸滄桑落寞的面容,善良的淺芝著急了,她靈光一閃。「我有主意了,你可以辦學校啊!」
「學校?」
「是啊!」易淺芝滔滔不絕。「辦學校雖然很花錢,但利益集團有得是錢啊!你可以把辦學校當作慈善事業,將那些從賭場里得來的非分之財當作布施,籌辦一間充滿愛的學校,讓那些失學的少年少女重新認識自己,重回知識的殿堂……」
望著他直直盯著自己的炯然目光,她很難為情地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太孩子氣,很愛幻想,淨說一些只有在小說里才能實現的天方夜譚……哎!」
沒想到他的目光竟然盈滿笑意,易淺芝立刻不服氣地說︰「可是,為什麼人不能像小說那麼完美呢?有夢有希望,人生才有意義啊!我們也才不會白活這一遭……」她望著桌上的白手套,犀利地道︰「你喜歡戴白手套,是不是內心其實希望自己不是黑道?」
他黑眸一凜,神色深沈起來。易淺芝仍不放棄地威脅利誘。「實實在在辦間學校,好好重新做人!不然,哪一天你若不幸……難道你要看我守寡嗎?」
下一秒,他出其不意地傾身輕啄她的臉頰,感動地說︰「謝謝你,如此關心我。」
必心?
這兩個字讓她目瞪口呆。
「我答應你。」他承諾。「最近在新店安康看中一塊地,原本和弟兄們討論要蓋辦公大樓,規劃成一個小型科學園區。現在,我改變想法了,就蓋個學校吧!如果未來學校催生順利,你是最大功臣,屆時,就得勞駕你這位名小說家替學校取蚌好名字……」
易淺芝臉紅得像天邊的晚霞,羞怯得說不出話來,一時之間心慌意亂地想推開他逃跑,偏偏無法得逞。他伸手攔住她,整條手臂像鋼筋般束緊,于是她落入他的懷里。
這一次,他不再讓她輕易逃走,他一定要問清楚,這個在心中懸宕已久的問題。他提起勇氣問道︰「淺芝,你對我……究竟是什麼感情?」
「我……」她囁嚅,遲遲無法回答。她直視著他深沈專注的雙眸,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道︰「你別誤會!我會關心你,是因為我們是一家人,我對你……只有親情。」因為這是一樁買賣交易而成的婚姻,她認定自己和他不可能有男女之間的深情摯愛,頂多只有家人之間的親情。
他的心涼了半截。其實他早該預料到了,她根本不可能愛上他……
趁著他手臂一松,她三步並作兩步地急跑上樓。齊桓逸一人杵在原地,伴隨著他的只有灰心和絕望。
易淺芝心亂如麻,把自己關在寢室里。
他倆之間只有親情,她有必要這麼關心他嗎?天!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居然在乎起他了?
那一夜,在給讀者「淺依」的信上,她寫滿了自己的困惑——
「今天,我對「丈夫」的感覺很奇怪,絕對不是愛,但那又是什麼?一時間,我竟答不出來……」
她撫模著愛不釋手的紫水晶手鏈,眼瞳卻浮現了齊桓逸受傷的眼神……
深夜。
齊桓逸落落寡歡地站在寢室門口,始終沒有進房。他佇立在那扇宛如高山橫阻的房門前,就如同淺芝將他狠狠摒除在心扉外。
「淺依」可以闖入淺芝的世界,為什麼「法老王」卻被趕到門外?
淺芝可以跟讀者談心、話家常,為什麼她卻視自己的丈夫如毒蛇猛獸,望之卻步?
她甚至願意織一條圍巾送給讀者,但為什麼她卻從不關心自己丈夫的衣食住行?對自己丈夫,她唯一在乎的是,接下來要如何「折磨」他。
淺依啊……
你是我和淺芝之間的橋梁,你讓我偷窺到淺芝的內心世界。可是,我不要這樣;我要的,是淺芝……
他來找齊涓鵑了。
齊涓鵑坐在他對面,錯愕地盯著他憔悴的容顏。「逸,你不是心想事成了嗎?和她結婚,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願望,現在她做了你的妻子……」
齊桓逸苦澀的笑笑。「她是小辣椒,我踫不得。」
「為什麼?」
齊涓鵑第一次見到叱 風雲的「法老王」,像顆泄了氣的皮球。
他們兄妹兩人雖然因為身分、距離不常見面,但卻無話不談。齊桓逸也從不避諱在妹妹面前談論他的隱私……
「什麼?」齊涓鵑聞言大驚。「我看不出來淺芝的本性如此惡毒,她竟然毀了你的命根子?」她甘拜下風。「看樣子,我不能小看這些搖筆桿維生的女人,她們比我們拿手術刀的還危險呢!」
「你的傷……」齊涓鵑擔心無比。
「破了一層皮,你說嚴不嚴重?」
「天啊!她將威震八方的「法老王」搞得雄風盡失耶……」震驚之後,她忍不住一陣狂笑。「對不起……逸……讓我笑完再說……」齊涓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擦乾淚水。「說吧!你找我一定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她深深了解哥哥內斂的個性,他向來不隨便打擾課業繁重的妹妹,也因此他們兄妹不常聯絡,平時更不會打屁聊天,往往只是默默地把關心放在心底。但一旦找上門時,就是「求助」的時候了。
「淺芝……不快樂!」齊桓逸面容黯澹。
「你怎麼知道?」齊涓鵑不以為然。「她的學妹告訴我,淺芝在學校時無時無刻不掛著比陽光還燦爛的笑臉,以她直腸子的個性,如果悶悶不樂,她不會偽裝,她會直接表現出愁雲慘霧的一張臉。」
「她真的不快樂。」齊桓逸很篤定。他默然地取出一封封的信,那全是易淺芝寄給「淺依」的。信中字字句句透露著哀怨的語氣,原來,她藉著與讀者的交流抒發憂愁的情緒。
「或許——」齊桓逸懊惱道。「我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以為藉著朝夕相處,她就會愛上我……」
「逸,我不準你這麼說!難道你為她做的還不夠?倒是我不贊成你暗中買她的小說,讓她以為自己是多麼了不起的暢銷羅曼史作家——把她蒙在鼓里,這對她是很殘忍的!」說到這點,涓鵑又好氣又好笑。
「這是我該做的。」齊桓逸不覺得有何不妥,對他而言,這是一種愛的付出。
齊涓鵑凶巴巴地道︰「既然如此,那我覺得你一表人才、有錢有勢,而且現在還高高在上、貴為集團總裁,究竟是哪一點配不上她?」
「不!我真的配不上她,涓鵑。」他自卑地說。「我沒有顯赫的家世,學歷又不高……我是擺地攤出身的,她則是台南望族的女兒。而且她是大學的高材生,而我只是中途輟學的高工生……」
「逸!這些年你努力向上,建立了雄霸一方的利益集團,難道你還擺月兌不了自卑窮困的陰影嗎?」
他冷笑。「利益集團有黑道背景,淺芝最討厭黑社會了,她總覺得黑道的弟兄們個個都是殺人放火的惡棍,何況我是領導黑龍幫的老大?我——妄想佔有她,不過是癩蝦蟆想吃逃陟肉!現在她跟了我,真是苦了她……」
齊涓鵑無法置信這段話是由齊桓逸口中說出來的!
這麼懦弱,哪像個鐵錚錚的漢子該說的話,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包何況,當齊桓逸成為黑道大哥後,他並不缺女人。以前,他有過很多情婦,女人總以為他冷血無情,沒有人知道他感情豐富的一面,也沒有人曉得他至死無悔地愛著多年前一見鍾情的少女易淺芝。
「夠了!我不要看你自怨自艾的模樣。」她無法忍受哥哥為情失意、頹喪。「你要我怎麼幫你?!」
「我……」他吞吞吐吐。「昨夜她說了,她不會愛上我;她跟我在一起,只有親情的感覺!」
「親情跟愛不一樣嗎?」齊涓鵑搞不懂文字差異,尤其是情感性用語。「我愛你,但那難道不是親情?」
齊桓逸不想跟她爭辯,他直接以命令的口氣說︰「我希望你搬過來跟我一起住。」
「什麼?」
「她待在我身邊,一直郁郁寡歡,我不要她不快樂……」齊桓逸苦笑。「她為了還債而嫁給我,因為自尊和驕傲,她不會主動離去,所以——為了她的幸福,我希望藉由你的出現,能夠改變現況。不管往後的結果是好是壞,都有推波助瀾的效用,我不要我和淺芝的關系僵死在原地!」
齊涓鵑怒目瞪視。「這太離譜了!」不管什麼事情,只要扯上易淺芝,哥哥整個人就變得是非不分。
她大嚷道︰「當初你要我伺機認識她,現在我跟她已經是好朋友了,如果我又搬去和你們同住,這不是糗大了嗎?萬一解釋不清,她翻臉了,那不成了我背叛她?」她指著他,氣急敗壞。「好歹我也是你的親妹妹,如今,你娶了老婆就忘了我,我總算認清你「見色忘妹」的真面目了!」
「不只是為了淺芝——」齊桓逸用力抓住她的手,表情突然凝重起來,讓涓鵑噤若寒蟬。「最近政府開始掃黑了!看了新聞報導了嗎?」
「嗯!」想起「肅清專案」,她心亂如麻。「你自個兒要小心點!現在時機混亂,你要多注意防範小心,就怕有人玩借刀殺人的游戲,最後自家人窩里反。」
「我知道。不少幫派在暗處虎視耽耽,監視著利益集團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們想藉著這次政府掃黑為藉口,順道桶我一刀,將利益集團的資金納入自己的口袋,也是想像得到的事!」齊桓遂平靜地講述黑社會里令人驚心膽戰的大內幕。
「我什麼都不怕,就是擔心你——」那冰冷銳利的眼神,流露對涓鵑嚴密的保護欲。「我怕有人查出你是我的妹妹,對你開刀!」他沈重地說。「萬一你受我連累,成為那群人手下的犧牲者……我會承受不了!」淺芝和涓鵑是他最大的弱點。「住在我這里一陣子,起碼我可以保護你!」
他無奈道︰「不管你住進來後,淺芝會有什麼反應,眼前你的安全要緊,我不能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她啞口無言。
「哥哥……」听到涓鵑喊哥哥,齊桓逸心一顫。「當年你為了養我、為了擔負起家中的生計,逼不得已走入黑道、在刀光劍影中討生活時,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說過的話——黑道是一條不歸路,你隨時將生命置之度外。」
這是她一直以來引以為憾的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早在你加入黑道後,我就下定決心,如果將來你有什麼不測,我一定會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傻妹妹——」桓逸哽咽。
對于在世間唯一的親哥哥,齊涓鵑知道自己將不計後果順從他的一切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