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逗出他的笑容,他終于松開肩膀,也松下戒備。
眼見他的態度輕松,淽瀟這才拉回正題。
「不是我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一個男人會調查女人的事,多數原因是看上眼了,你知道我的家庭狀況、知道我妹妹搶走我的男友……不會吧,我莫名其妙就被一個美到淋灕盡致的男人給偷偷愛慕了?」
他忍俊不住地再度大笑,征信社給的資料沒錯,她果然是個聰明女孩。
「美到淋灕盡致?你是在稱贊自己,還是在稱贊我?」
「什麼?」淽瀟一下子沒听懂對方的意思。
「難道不覺得我們兩個人的臉很像?」
「所以呢?你的臉是偷我的照片去整型醫院做出來?」
他想嚴肅的,但是她總有本事惹得他失笑。搖搖頭,他刻意板起臉回答,「導致我們相像的原因,不是因為醫學科技,而是因為遺傳基因。」
他的回話,讓淽瀟的心鼓噪起來,定定看著他的臉、害怕起他的答案。
然而答案並不會因為她的害怕而不出現,果然下一刻謎底揭曉,他說︰「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陸啟為離世後,他雇了征信社調查這個異母妹妹。
為什麼這樣做他也不明白,也許是因為孤單,也許是因為想知道,另一個「自己」是怎樣長大的?她比自己幸運、還是比自己悲哀?她長得怎樣?過得如何?這個無聊的,促成了他的舉動。
淽瀟對著他搖搖頭。「這是個不好笑的笑話。」
他對著淽瀟點點頭。「這是個不好笑的實話。」
他的態度很鄭重,鄭重到她無法懷疑,只能倒抽氣,嘴角微抽,這種消息對剛醒來的車禍患者太刺激,萬——口氣沒吸好又昏過去,算不算醫療糾紛?
看著她傻氣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做對了,他喜歡這個有趣的妹妹。「你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她搖頭。那是媽媽和叔叔的痛,是他們全家人的禁忌,她的存在已經是個污點,媽媽不可能拿一整瓶墨汁來污染他們的和樂家庭。
「他叫做陸啟為,是個會作詞作曲的才華型歌手,曾為許多知名歌星寫歌,作了很多膾炙人口的曲子。」
「他人呢?」事實上,她更想問的是「他不知道我住院嗎?他為什麼不來看我?」或者問「他是不是來過了,我卻不知道?」。
她才不想哭,可是眼眶自己翻紅,眼淚自己墜落,她不想承認,可是她真的很想見見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他死了,幾個月前死于肝癌。他抽煙喝酒、日夜顛倒,他濫交、吸毒,他身上有所有電視廣告里的壞習慣。」
拉過椅子、他坐到她床邊,心疼看著自己的異母妹妹,他有她完整的資料。
從小到大、從幼稚園到出社會,她是個很會念書、也很驕傲的女生,資料里的她很喜歡爭取第一。
鄰居說︰「沒見過那麼好的女孩子,不知道她媽媽怎麼會那麼討厭她,只偏心姐姐妹妹。」
曾經在她家里幫佣的大嬸說︰「如果她是我的女兒,我一定寵死了、光榮死了,誰知道……唉,緣分啦,她就是少了媽媽的眼緣。」
鄰居幫佣不知道的原因,他是清楚的,因為她是薛珊珊生命中的污點,所以不被接納。而同樣的事也在自己身上發生,只不過,不願意接受自己的是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是他的媽媽,媽媽把所有的愛和關注給了他,她沒有再婚、沒有把自己的快樂看得比他重要。
只是媽媽去世前,對他說︰「你爸爸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
媽媽無悔,他卻無法不恨,而疼愛媽媽的外祖父、外祖母更是連同他一起恨下去,因為陸啟為毀了媽媽三年,自己卻毀了媽媽近二十年,她這輩子因為兩個男人,沒有過一天好日子。
沒有任何孩子應該在被恨的環境下長大,但他被恨了,而戴淽瀟也被恨,不過她比自己更可憐,因為恨她的那個竟是生下她的那個人。
「你見過他嗎?」淽瀟問。
「見過。」
「他是重男輕女的傳統男人吧。」
揚眉,他不理解她的思維。
「因為他對你好,對我不好,他從沒想過見我一面。」噘起嘴,拉高棉被,她把自己埋在被子底下,甕聲甕氣說︰「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後,我每天都盼望著他來看我,我想把一疊厚厚的獎狀送給他,想告訴他我有多乖。」
她期待在他身上得到贊美,期待得到親人的認同。
「然後呢?希望他能把你帶在身邊照顧?別傻了,他不是那種男人。」
她知道的,否則媽媽怎麼會!口聲聲說他不負責任,只是誰規定,得不到父愛的孩子不能作白日夢?
看著埋在棉被底下的她,他搖頭苦笑。
因為血緣嗎?還是因為基因太強勢,他們有相似的五官,有相同的好勝與驕傲,都曾經為了得到親人的關注而討好巴結,卻又同樣是別人眼中的污點,在這麼相似的際遇之外,他們也同樣會在心悶時,把自已埋在棉被底下……
有親人的感覺真好。
淺哂,他試圖寬慰她的心。「我只見過他一面,那次他被檢查出肝癌末期,他寫一封懺悔信給我,希望我能見他。」
拉下棉被,她認真听他的話。「然後呢?」
「我到他家里見他,他正在打包、準備進醫院接受治療。他告訴我,我有一個妹妹,叫做戴淽瀟,他希望我能夠照顧你。」
「你答應他,所以你來?」
不,他並沒有答應陸啟為,甚至嘲笑他有什麼資格站在他面前,那次的見面不歡而散,他怒指他不是男人,痛罵他不負責任,他說︰「我寧願你沒有生下我,那麼我媽的一生就不會葬送在你手里。」
他狂飆一頓,把多年藏在心底的不滿盡數發泄,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滿足了,但,並不,每天、每個晚上,總會有某一刻,他想起他蠟黃枯槁的臉,想起他臉上的悔恨。
然後他找征信社調查淽瀟,先是一張和自己酷似的臉吸引他的注意力,再來是她的經歷、鄰居大嬸的話,讓他覺得兩人竟然是這樣親近,直到現在,直到他們的交談……他決定,要當一回好哥哥。
他沒有回答淽瀟的問題,她卻當他默認。「你不必放在心上的,我已經大到能夠照顧自己。」
「所以呢?出院後你要回家,繼續當你媽媽眼底的污點,繼續面對傷害你的妹妹?你不要傻氣,剛才的溫情不過是因為你剛從昏迷中清醒,你不會天真地相信,經歷過這次,你和你媽媽之間的關系會大躍進?」
他問得她無言。她並不天真,她同意自己是媽媽心底揭不去的傷疤,因為她的存在,叔叔的家人對媽媽很不好,每次回婆家,媽媽不得不伏低做小,這些轉嫁的怒氣,不得不發在自己身上。
「如果我是你,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媽媽,我都不會選擇住在家里。」
「我知道。」瑀希也給過相同的建議,有的時候,距離可美化關系。
所以她會搬出去,只是這要住到哪里?
外婆家?搖頭,她都不想制造媽媽的困擾,怎麼能制造瑀希的困擾?何況沒有哪個女朋友樂意听到男友和一個年輕女子住在一起。
他看清她面上的憂郁,揚起帥到極點的微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搬過來,我家里少一個妹妹。」
回望對方,淽瀟說不出自己的心情,卻也是被他的笑容感染,跟著笑了。
等待多年,她沒等來爸爸卻等出一個哥哥,沒有太大的猶豫,她同意這個提議。
「尤其是一個這麼漂亮的妹妹?」揚起嘴角,她接下他的話。
他同意她的說法,點點頭,又沖著她發送迷人笑容。「我期待有人等我回家。」
他的笑,讓她看見巨星豐采,這樣的男人不去當「都教授」、擄獲全亞洲女人的心,太可惜。
「我不光可以等你回家,我還有相當棒的廚藝。」她握起拳頭朝他,這才發現自己瘦了多少,唉,人不能只靠營養針過活。
「我想,我們會處得很好。」他撫上她的頭,他喜歡這個妹妹,並且有越來越喜歡的趨勢。
手機響,正在巡房的瑀希接起。
「大哥。」瑀華的聲音在手機那頭響起。
「有事嗎?」
「你上次讓我調閱病歷的那個女孩,已經醒了。我問過文醫生,他說再做幾項檢查,星期三就可以出院。」
「知道了,謝謝。」瑀希掛掉手機,放回口袋里。
她清醒了?這樣很好……昨晚,他賭氣回答張鈺湘之後,她瞬間蒸發,他心不在焉——把客人送走後,開始四處尋找,卻找不到她的蹤影。他猜想,這次,她真的走了。這是好事,應該為她感到高興的,只是胸口空落落的抽痛。
瀟瀟回去之後,孫易安會對她好嗎?會痛改前非回到她身邊,會把過去的錯誤當成借鏡,對她永世不悔嗎?抑或是……把未完成的戀曲當成遺憾,一顆心在兩個姐妹之間搖擺?
不想去看她,不想為她牽掛的,但他走進電梯,下意識按了八樓,八樓到、出電梯,下意識地走往825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