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淽瀟醒了,清醒時,守在床邊的人是媽媽和叔叔。
望著媽媽樵悴的面容,她心生歉意,瑀希的話在耳邊響起。
她同意,媽媽不是聖人,她在面對自己同時,必須一再面對曾經犯下的錯誤,可是愛情無過,錯的只是當下的選擇。
認真說來,最大的受害者是姐姐和叔叔,媽媽就算為了叔叔加倍補償大姐和艾艾,又有什麼不對?
心寬了,恨就淡了,看著滿懷歉意的媽媽,她輕聲說︰「媽媽,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引出戴母無數感慨,她握住淽瀟的手,凝聲道︰「那天你說,你無法再強迫自己把我當成親生母親。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認我了。」
「我氣瘋了,胡言亂語,對不起。」
戴母搖頭,緊據雙唇,倔強地不肯掉淚。淽瀟看著她笑了,她和媽媽還真像。她轉頭對叔叔說︰「叔叔,讓艾艾和孫易安在一起吧,相愛的兩個人不能在一起很痛苦的,我理解那種感受。」
在突然間發覺她與瑀希的距離是五百萬光年時,她瞬地明白,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自己得不到幸福,難道就不允許別人幸福?她不想做壞人了,阻礙別人也幫助不了自己的人生。
叔叔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輕輕模著她的頭發,眼底滿滿的感動與憐惜,因為她的體諒與理解,也因為她的放下與妥協。
戴母神色復雜,欲言又止,「對不起。」這話終于出口,女兒躺在床上一個月,每天,她都想在瀟瀟清醒時,對她說這一句。
淽瀟搖頭,回答︰「是生我的爸爸對不起你。」
所以媽媽憂心、憤怒,這樣的情緒無從發泄,只能以嚴厲教養對待她,小時候不懂,一場車禍後明白了。世間上每個人都有無奈,她有她的、媽媽有媽媽的,便是溫和純善的叔叔又何嘗沒有?
「好孩子,你心里明白更好。」戴立洋拍拍她的肩。
淽瀟著叔叔輕輕一笑,她知道他是好人,從來都知道,反手握住他動手,她低聲說︰「叔叔,艾艾的肚子里有易安的孩子,你讓他們盡快辦婚禮吧,肚子大了穿婚紗不好看,艾艾最愛漂亮了。」
她必須盡早把這件事說破,萬一戴淽艾曉得她醒來,腦袋一昏,真去把孩子拿掉就來不及了。
但是戴立洋聞言,臉色變換,他向妻子投去一眼。妻子低頭羞愧,他這才明白瀟瀟受多大委屈。咬牙,他對淽瀟說︰「放心,這件事有叔叔替你作主。」
她想,叔叔誤會自己的意思了,搖頭,瀟瀟解釋︰「感情這種事沒有誰可以為誰做主,艾艾和孫易安恐怕也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是我太沖動、害了自己,與旁人無關。何況就算孫易安回心轉意、想與我和好,我也不要他了,我值得更好的男人,對不?叔叔。」
可戴立洋搖頭,不相信她的話,認定她在強撐。「你好好休養,什麼都別多想,公司那邊我幫你辭了,叔叔還養得起你。」
看著他的神情,淽瀟苦笑,知道等他回去後,戴淽艾肯定要挨上一頓。
淽瀟輕嘆道︰「叔叔,當年你可以原諒媽媽、接納我這個意外,為什麼現在不能成全艾艾和孫易安?
孩子無辜,對吧?當時你一定是這樣想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接納艾艾肚子里的寶寶?
「叔叔,我想抱外甥了,難道你不想抱孫子嗎?你別對艾艾生氣,我相信經過這次意外,她肯定知道錯了,往後她想起這段感情得來不易,會更加珍惜的。」她看一眼媽媽,未竟的話是——就像媽媽對你這樣。
戴立洋嘆氣,理解她想表達的,俯摟摟淽瀟,回答,「瀟瀟,你是叔叔的驕傲。」
「叔叔也是瀟瀟的光榮。」
抬眼,她看見叔叔眼底的淚光,淽瀟笑著轉移話題,不想再糾結同樣的傷心。
「叔叔,記不記得你和媽結婚時穿的那套白色燕尾服?」她看過婚紗照。
「記得,我壓箱底收著呢。」
「帥極了。等我結婚時,你可不可以穿著那套燕尾服牽我走紅毯?」
「可以,但前提是——我得減肥才行。」
「以後有空,我陪你去爬山。」
戴母看著他們,心底感慨萬千,當年做錯的是她,受苦的卻是這對父女,她憑什麼啊,憑什麼把怒氣發泄在女兒身上?她開始明明是為她好的……
喟然,是那男人欠了她,這筆帳不該是瀟瀟來還。
「叔叔、媽媽,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把精神養得好好的,晚上想喝媽媽炖的烏骨雞湯,我嘴饞了。」
「不行,剛醒來腸胃里面沒東西,不能吃這麼油膩,我給你做地瓜稀飯。」她直覺地露出嚴母本色,拒絕淽瀟的無理要求。
「厚,叔叔、你看媽啦,她偏心!」
她突如其來的撒嬌,讓媽媽和戴立洋措手不及,兩人面面相覷,他們家瀟瀟……是不做這種事的啊?
見狀,湛瀟頓住,很奇怪嗎?唉,看來還得多練練才行,她可以不當鬼,但不能失去當鬼時期的撒嬌技能。當女人不會這個挺吃虧。
就見叔叔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回答,「好好好,別生氣,你媽媽說的對,就喝三天稀飯,你腸胃適應了,馬上讓媽媽給你做梅干扣肉。」
戴母笑著,卻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需要時間來學習,如何對瀟瀟和顏悅色。明明是烏骨雞怎麼會變成梅干扣肉?看來她的撒嬌真的把叔叔給嚇壞了。沒關系,再接再厲。
「梅干扣肉是叔叔喜歡的吧,那麼油!是誰說要減肥的?把丑話擺在前面哦,叔叔不穿燕尾服、我就不嫁。」淽瀟笑道。
戴立洋明白了,她這是想讓大家好過,想把艾艾和孫易安的事冷處理,他嘆氣,這時候還這樣替人著想嗎?艾艾怎麼就不能像瀟瀟這麼懂事?
「好孩子。」他緊了緊淽瀟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淽瀟的再三催促後,他們終于離開病房。
病房瑞安靜下來,不裝可愛了,她側過身看向窗外。
天有點陰,厚厚的雲層密布,快下雨了吧,瑀希在醫院里嗎?已經開始上班了吧,是不是從今天起,他和張鈺湘的戀情正式開幕?
昨天她太傷心,閉眼、睜眼,來到那個作畫的涼亭間,那里是他們經常待的地方,風微涼的下午,他們有聊不完的話題,她靠在他身上說著撒嬌的話,她說︰「我以前覺得這樣講話很蠢。」
他問︰「現在呢?」
她笑著回答,「現在覺得女人不會這樣說話,很蠢。」
他大笑。
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她在那里哭了一夜。
明知道沒道理,明曉得兩人之間有橫跨不了的距離,明明就能夠理解,他們之間的友誼只是人和鬼魂之間的一小段孽緣,成不「大結局,明明……明明都知道的事情,她還是酸了心、酸了眼,酸了所有情緒。
閉上眼楮,淚水墜跌,枕畔間出現兩點水痕。
「不甘心卻還要假裝豁達,很辛苦,對嗎?」
一個諷刺的聲音傳來,淽瀟張開眼楮、望向聲源。
房門口站著一個很帥的男人,有多帥?和羅志祥等級差不多的那種。
他很高,雖然墨鏡佔據他大半張臉,還是看得出來他不是普通路人,是氣勢上的差別吧,他有大明星的感覺。
淽瀟沒說話,只是看著斜倚牆邊的男人,她懷疑,這樣的男人出現同時,身邊怎麼沒有圍著一群尖叫的小女生。
兩人都沉默、都在打量彼此,靜默的氣氛中,帶著幾分尷尬。
半晌,淽瀟率先投降。「你是誰?」
他沒回答,而是走到她床邊,拿下眼鏡。淽瀟看清楚了,他有一雙和自己很相似的眼楮,濃眉長睫、大大的桃花眼下面有讓人羨慕的臥蠶。
除了眼楮,他還有一個和她很像的鼻子,一張與她七成相似的臉,那樣一張臉在她身上很恰當,可是放在一個大男人頭上,就太對不起廣大女性同胞了,如果他是演員,肯定沒有女人敢和他對戲。
「你還沒有回答我。」他終于開口。
「回答你什麼?」不是她先問他是誰的嗎?
不過她是視覺型動物,面對這樣的好看男人,她無法產生惡感。
「不甘心卻還要裝得豁達,為什麼?因為寄人籬下?」
哦……是這句啊!她搖搖頭,認真回答,「不甘心是有的,但絕對不是裝豁達,而是因為看開也想清楚了,我不想強留一個不屬于自己的男人,那是制造對方以及自己的痛苦,與其如此,不如給彼此留下一個好印象,那句話是怎麼講的……哦,好聚好散。」
當一個月的鬼,她發覺自己不再那樣尖銳,也許是在天使身邊待太久,心變得柔軟,也許是她已經沒有需要銳刺、時刻自我保護的環境。
「即使搶走他的是你有一半血緣的妹妹?」
「不是戴淽艾也會是別人,有差別嗎?他終究是要走到別人身邊。」
「這話是違心之論!」他的口氣很絕對。
淽瀟不自覺笑了,他是個比她更主觀的人。「我只在對自己有益的情況下才會言不由衷,請問,對你說謊,我有什麼好處可拿?」
「你說謊,因為要防備我。」
淽瀟搖頭,否決他的論調。「知不知道,女人對上你道張臉,別說防備,就是免疫力也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