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也不瞧瞧咱們這家醫館是誰給撐的腰,竟然不知好歹上門來鬧事,存心不想活了是嗎?!」
晚膳過後,小菊一邊收拾被砸亂的東西,一邊喃喃自語,說到激動處依舊是義憤填膺,好象那個不知好歹的家伙還在面前似的。
對于醫館被弄得一團紊亂,梁聆冬的反應倒是非常淡然,因為她也知道自己的規矩不合人情,遲早一定會出亂子的。
是的,不是不近人情,只是不合人情,她也不過就是要求那些想來醫館看病的有錢人,必須像窮人一樣排隊掛病號,無論那些有錢人能出多少重金聘她,她也絕對不會出診,除非病人有不能外出的理由。
對于病人一視同仁,一直都是梁家的家訓,但是對于那些喜歡擺闊,喜歡與眾不同的有錢人而言,這個規矩當然是不合情理,想他們坐擁金銀財寶,理當要與一般平民百姓不同,他們的身分尊貴無比,豈能夠跟窮人被擺在一起?簡直就是侮辱他們這些大爺了嘛!
所以,今天帶人來鬧事的黃大富只不過是頭一個,往後會上門來找麻煩的富紳權貴只怕還多得是。
小菊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收拾完畢,她擦了擦額上的汗,回頭看見一副神色輕松,坐在藥櫃前翻著藥單的梁聆冬,不明白今天那個黃大富明明就帶人來做了過分的事情,好多東西都被砸毀了,而且他還放話說要擄人,無論如何都要大夫親自上門替他家小妾看病,但她的聆冬姊姊竟然一派優閑,好象啥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真是太奇怪了!
「聆冬姊姊,天色已經很晚了,妳還不歇下嗎?」
梁聆冬笑著搖頭,遞了手邊的巾子給小菊拭汗,「如果妳累了,就先去睡下吧!我還不困,想要再把今天開過的藥單看過一次,有些病者再過幾天也需要換藥帖了,該忙的事情還多著呢!」
「聆冬姊姊,妳不過是義診,又不收他們的錢,妳這樣太辛苦了!」小菊一邊用巾子擦汗,一邊替她的聆冬姊姊抱不平。
「如果他們有給錢,我就不辛苦了嗎?」她沒好氣地睨了小菊一眼,「我的薪金有藺大當家會給,這義館是他開的,本來就說好是要幫助沒有能力去看大夫的窮病患,是要做善事,怎麼能跟一般醫館來比呢?」
「可是,聆冬姊姊的醫術那麼厲害……」
「再厲害也有我醫不了的人。」她唇畔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人們總以為她說這句話只不過是謙虛,殊不知她說得可認真了。
「我不信!」小菊搖頭,一臉她真是愛說笑的表情。
她這個聆冬姊姊確實很會嚇唬人,總是教人弄不清楚她究竟是認真,或者又在開玩笑。
就像上一次,聆冬姊姊跟一名老伯說他的病再拖也過不了一個月,要他的家人及早準備後事,還記得那天老伯一大家子哭得稀瀝嘩啦,結果一個月過去了,老伯依然活得好好的,她才知道那老伯當日會咳血是因為魚刺去經到喉,並不是患了癆癥,只能活一個月當然也是騙人的。
但老人的子孫變得孝順倒是不爭的事實,後來聆冬姊姊只說因為一整個月老人得到很好的照料,所以病情好轉,但是不能掉以輕心,否則舊疾復發,後果可不堪設想。
「信不信由妳,我管不著。」梁聆冬聳了聳縴肩,拿出一大迭藥單開始逐一審視,半點都不敢掉以輕心。
小菊扁嘴,不滿自己再度被晾在一旁受到忽視,肚子里滿滿的疑問還沒得到滿意的解答。
但就算是沒得到解答,小菊心里也清楚她的用心良苦,那日,在老伯一家子興高采烈回去之後,她在一旁听見聆冬姊姊在喃喃自語,似乎在說要是那些子孫們依舊是不知醒悟,老伯早晚都會被氣死。
她好奇偷瞧了病歷,才知道老伯雖然沒有癆癥,但也是帶病在身,不過只要好好調理,再加上無憂無慮的話,活到一百歲大概也不成問題。
梁聆冬聳了聳縴肩,其實她說的都是實話嘛!只是總是沒人肯相信,誰教梁家醫館這個金字招牌太教人懾服了呢?
而且她沒有小菊想得那麼好心,她會恐嚇那位老伯的兒孫,純粹是因為她最恨有人看輕病情,以致于疏忽照顧,最後釀成大錯。
誰敢對小病小痛掉以輕心,她就恐嚇誰,以她這個學醫之人的知識,什麼「不得好死」的病況她都能如行雲流水般杜撰出來,而舉凡世人最怕的就是自己會「死得很難看」之類的詛咒。
也不知道是否因為這個原因,被她治病的人通常都會格外留心,病也好得特別快,所以醫館才重新開業半年,她就被警為比爹親更厲害的女神醫。
「小菊,明兒個妳去藺府一趟吧!」
「去藺府要做什麼呢?」
「去見蘭大當家,要他派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丁到醫館當差,最好會一點武功,能應付來找麻煩的客人即可。」雖然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知道會有人上門找麻煩,但是她發現今天的診病單子特別少,一定是因為黃大富鬧事,敢留下來看病的人就減少了。
如果前來求醫的人貝是小病小痛,那倒無妨,但倘若有人患了重癥卻耽誤救醫,到時候後果可不堪設想。
「是,小菊明天就去。」小菊開心地笑了,原來她聆冬姊姊心里也是不舒坦的,否則就不會請藺大當家派人來支持了。
明兒個到蘭府時,她一定要加油添醋,把黃大富來鬧醫館的事情說得特別嚴重,最好可以找來兩個武功高強的保鑣,以後要是敢再有人來鬧事,就把他們給打得落花流水,淒慘無比。
「那就先去睡下吧!明天還要起個大早呢!」
「嗯,那聆冬姊姊也早些睡,小菊先睡了。」她打了個呵欠,伸著懶腰就要進房,臨進門之前,想起回頭問道︰「聆冬姊姊,明兒個妳想吃什麼早點?」
「替我買一碗豆腐花兒吧!我要咸的、大清早的口味淡,要小販醬料都少擱一點,稍晚如果妳有空閑了,能不能做些妳娘教的芸豆糕?那口味真是不錯,才沒吃幾日,就教人念念不忘。」
「當然好,小菊明兒個一早就做!」女孩兒眉開眼笑,蹦繃跳跳地快樂回房,自己的家鄉口味被稱贊,教她比得到獎賞還要高興。
剛敲過了破曉更,天際透出微弱的晨光,更夫前腳才離開不久,還不到盞茶的功夫,街道上已經出現了小販走卒,街角的粥店開了門,伙計勤快地搬開一塊塊木門板,擺出桌椅,準備迎接吃粥的客人上門。
街道的另一頭傳來炸油條酥餅的香氣,老邁的嗓音喊著賣老面饅頭,年輕小伙子挑著擔子,後頭已經跟了兩個想買豆腐花兒的熟客,等著他把攤子給擺好,準備大快朵頤已經祖傳了三代的香滑豆腐花。
朝陽探了頭,照亮了大半個天邊,陽光添了幾分暖意,清晨的露水消了大半,但趕著清早出門買熱饅頭的大叔還是縮著脖子,一臉惺忪的睡意,似是還未從周公夢里醒來,能起個大早應該是被家里那口子給踢出來的。
隨著天色越來越亮,街上行走的人越來越多,商家們打開門準備做生意,小菊也起了清早,趁著豆腐花兒還熱騰著,幫她的聆冬姊姊買一碗,免得被人給買光了,聆冬姊姊就沒得吃了。
「小菊,這碗豆腐花兒是梁大夫要吃的嗎?」年輕的小扮兒一手捧著碗,一手舀著豆腐花,在放管料的時候笑著問道。
「嗯,聆冬姊姊說早上口味淡,醬料都要少擱一點。」小菊點點頭,不忘叮嚀囑咐。
「沒問題。」放到碗里的醬料恰到好處,似乎早就已經知道了老熟客的口味,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花交到小菊手上。
「來,兩文錢。」收了貨當然就要交錢啦!
「是梁大夫要吃的就不收錢。」年輕小扮兒硬是不肯收下買金。
「可是……」
「我娘說了,梁大夫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的醫術高明,我娘只怕已經沒得活了,哪還有可能每天清早起床替我準備熱騰騰的豆腐花兒呢?」向自家的救命恩人收錢,豈不是會遭天打雷劈嗎?
小菊拗不過他,只好點頭,「那晚一點小扮要收攤的時候,我送一點芸豆糕過來給你,聆冬姊姊很愛吃我做的芸豆糕,你也嘗嘗吧!」
「那好,我收攤之後就過去醫館一趟,順道替我娘抓藥。」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小菊笑呵呵地捧著豆腐花回醫館,心想她家聆冬姊姊的名號真好用,說不定打著醫館的招牌,她可以從街頭吃到巷尾都不必花上半毛錢呢!
不過,聆冬姊姊不喜歡佔人便宜,待會兒回去就說這碗豆腐花兒是用芸豆糕換的好了,免得聆冬姊姊一听是免費送的,堅持還要她送錢過來。
她踏上石階,進了醫館大門,依稀透進晨光的內室靜悄悄的,彷佛時空凝止不動一般。
驀地,小菊拔高的尖叫聲宛如刀刃般割破了清晨街道上的寧靜,她連滾帶爬的沖出來,一張小臉兒嚇得慘白。
「來人!來人啊──」
眾人听聞騷動是從醫館那邊傳來的,紛紛丟下手里的工作,急忙拔腿跑了過去,只見小菊顫著聲,指著洞開的醫館大門,哭叫著說︰「聆冬姊姊不在房里……她的房里桌上只擱著這張紙了!」
這時,一位正好要去學堂路上的夫子,拿過她緊掐在手里的紙張,以老邁的嗓音緩慢地讀著紙上的字句。
「梁大夫被我們帶走了,別白費心機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