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一口氣把話說完,咬牙似乎在等著他責難,那副從容赴義的表情,令他頓時間哭笑不得。
「你——」他才想開口,就被她打斷。
「我撤了大伯罪人的名義,還告訴他們,等到有朝一日你當上了皇帝,會再追加給大伯封號,還有他的妻妾家人,一律都不會虧待的。」說完,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閉上眼楮,只差沒有蒙上頭,心想他就算打她也不為過,從這一刻起,他再也不搭理她,也都是她活該應得的。
她話聲歇落,隨即而來的是他的沉默,她硬是吞下內心的不安,對于他一直不開口說話,心里害怕她的擔憂成真了。
齊天始看著她,忽悠勾起一抹淺笑,眸光深沉得就像是幽潭之中激現的一道光芒,心想他真該好好獎勵她才對,借著她的手,做了他一直想要解決的大麻煩,他抬起手,並非要打她,只是輕輕地撫著她的頭。
「謝謝你替我出面做了這件事,這些年來,我曾經想要這麼做過,但是,我不能,當年那一役,大哥死了,他的人馬傷亡不少,但跟隨我的弟兄死傷也不少,我必須給他們一個交代,以慰借他們兄弟的在天之靈。」
「所以,你不怪我?」她睜開雙眸,喜出望外。
他搖搖頭,沉靜地瞅著她好一會兒,「我值得嗎?值得你如此全心全意的喜歡嗎?」
「值得。」她雙手握住他厚實的大掌,貼在臉頰邊,「是我自己決定要喜歡你的,一開始,我就沒有期望你能夠回報。」
齊天始眼眸注視著她,指尖感受著她臉頰微涼的膚觸,此刻,在他心上的,是一種他不曾識解過的溫潤情感。
「你說這話,是代表你不想要我的回報嗎?」他挑了下眉梢,話里有話,「就算我一輩子都不喜歡你,也都沒有關系嗎?」
「不——」鳳雛一時語塞,後悔自己將話說得太滿,她想說剛才的話全都不作數,卻臉皮薄得連一句話也開不了口。
看見她嬌顏漲紅,他輕輕地吃笑了起來。
成親那麼久,她從未見他這般笑過,那爽朗的笑意就像是久違的晴天,令她瞧了舒心,也就像教一陣春風給拂過了心坎。
笑聲漸歇,齊天始閉上了眼楮,像是不堪負荷般喘了口氣,「我想歇歇,可以等我睡了你再走嗎?」
「嗯。」她乖順地點頭,感覺被他掌握的手緊了一緊,被他緊握的充實感,令她的心頭不由得一陣浮熱,紅著臉,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院里,飄散著濃厚的藥香味。
鳳雛坐在小火爐旁,縴手執著小扇輕輕地掮著,小爐里黑呼呼的藥翻騰著,藥香味隨著燒紅的炭火不斷地蒸發,飄散在空氣中,與桂花的香氣交揉成一種和諧的暗香,似有若無的,鑽入人的鼻息里。
鳳雛看見爐子里的火勢穩定,融融地燒紅著,才停下手,雖然已經是深秋時分,但是久待在火爐旁,那蒸騰的熱氣讓她巧挺的鼻尖兒冒出幾顆細細的汗珠,白女敕的臉蛋也是透著兩抹淡色的嫣紅。
她才抬眸,就看見了蘇嬤嬤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跟前,她看了看那不斷冒著熱氣的藥壺一眼,然後將視線挪到鳳雛身上。
「不後悔嗎?嫁給二少爺,你真的幸福嗎?」
「從你的眼底看來,我幸福嗎?」
「不,你不幸福,因為你所愛的男人,他不愛你。」
聞言,鳳雛並不急著辯駁,只是揚起柔女敕的唇瓣,勾起一抹如花般美麗的微笑,側首出神似的遙望著遠方,「是,他不愛我,或許,終我一生都得不到他的愛,這也將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可是,我不難過,因為,他並不是不愛我,而是他根本不愛任何人,這是我的遺憾,但也將成為我的慶幸,嬤嬤,你不是我,你不會懂的。」
「是,我是不懂,好好的一個人兒,為何要如此委曲求全?」
「其實,誰說委曲求全就不快樂呢?只要在他身邊,我就覺得好,經過至贊汗王的事情之後,讓我知道,我是可以幫他的。嬤嬤,總有一天,他會知道我的好,然後喜歡上我,我現在只希望這一天早些到來,我相信這一點微薄的心願,上天是願意成全我的。」
「傻孩子。」蘇嬤嬤忍不住搖頭嘆氣,才又想要開口說話時,就听見了外頭傳來了人聲。
「夫人。」千總管的聲音從門牆後傳來。
鳳雛轉眸望向聲音的來源,看見千總管帶著一名小廝繞過門牆走進小院,見到她,立刻是笑容滿面。
「千總管。」她笑喚了聲。
「夫人,剛才你是在跟誰說話?」說著,他張目四下望了望,卻沒見到人影,心里頗是納悶,分明就听見聲音的啊!
「跟……」她眸光一掃,已經沒見到蘇嬤嬤人影,隨即笑著搖頭,「沒有,是我在自言自語。」
「夫人,這藥燙手,讓奴才來端吧!」
「不礙事,我行的。」鳳雛笑著想拒絕,最後卻拗不過千總管的盛情,還是將湯藥交了過去。
千總管將冒著騰騰熱氣的藥碗擱到一旁奴才遞上的承托,頓了一頓,才吶吶地說道︰「夫人,要是以前奴才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就請你多見諒,經過這一役,齊家上上下下的人都能夠看出來,夫人對二爺是真心真意的,以後,我們這些奴才會像對二爺一般,對夫人忠心耿耿,言听必從。」
「做什麼說這些呢?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了。」她笑著搖搖頭,不明白為何他會有感而發,一直以來,他已經算是齊府里最照顧她的人了。
聞言,千總管低首干笑了兩聲,掩飾一臉的心虛,畢竟,他做過什麼,自個兒最清楚不過了。
佛堂中,一線清煙裊梟升天。
鳳雛靜靜地站在佛前,雙手合十,仰望著肅靜的佛顏,嘴里念念有詞的,彷佛在訴說祈求著什麼。
或許是因為太過專心了,所以她沒听見在身後門外,有人踩雪而來,無聲無息地走進了門。
直到她默念完心里的話,擱下了手,已經站在她身後好一會兒的人才悠悠地開口︰「听下人們說,你經常都到這個佛堂里上香祈求。」
鳳雛沒料到會听見齊天始的聲音,微微吃了一驚,轉眸看見他的視線越過她,停駐在佛身上,那眸光像是在審視,也像是在評判。
她點點頭,「嗯,成親以來,我就常來這里求神拜佛,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他們都說些什麼,青姚這丫頭什麼本領不會,就最會把這些閑言閑語帶回來給我。」
「喔?我倒不知道,府里的人都談論你些什麼?」他的眸光挪回到她的臉上,挑了挑眉梢,表示疑惑。
鳳雛知道他的話不假,一向他都不管這些閑事的,「他們總說,我在向佛祖祈求寵愛,希望你可以疼我些,畢竟得了寵,我這正妻之位才能坐得穩實,不怕教人給搶了。」
听罷,他好半晌沒說話,眸光深沉地瞅了她一眼,「你是嗎?你所求的真如他們所說的一樣嗎?」
「不。」她毫不遲疑地搖頭。
「如果不是,你在求什麼?」
鳳雛頓了一頓,仰起美眸,沒瞧他,轉而望向總是沉肅不語的佛顏,啟唇輕輕地吟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蒸,歲歲長相見。」
別人以詩映景,她則是以詩映情,她回眸望著他俊朗的臉龐,臉蛋微紅,心里有些忐忑,看見他也在瞧著她,兩人四目相望,雖是無聲,卻勝有聲。
以為他會說些不太好听的話,嘲笑她的天真,但是,他沒有開口,只是抿起一抹淺笑,伸出大掌輕撫著她的臉頰,執起一束青絲,在指間把玩著。
「我喜歡你的頭發,像絲緞一樣柔軟。」
好半晌,鳳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料想到他突如其來的溫存言語,讓她一顆心就像是揣了只小兔,狂亂地怦跳著,絲毫不受她的控制,「那我就為了你,這一生都會好好養著它,好與你一輩子結發。」
「嗯。」他不置可否地悶吭了聲,噙在嘴角的笑容淡淡的,較之他所說的溫柔言語,他眼底的神情稍嫌冷淡了些。
是的,她令他感到迷惘。
至今,他仍舊不懂,眼前這女子究竟可以多愛他呢?
可以為了他,就連性命都舍棄嗎?
是不是只要給她一點呵護與溫柔,她就可以連命都給予他呢?
驀地,胸口的傷傳來痛楚,他摀住胸口往前傾倒,就在這時,鳳雛大步上前扶住了他。
「你以為自個兒的力氣有多大?」他及時按住一旁的幾案,沒將自己全身的重量壓上她,他挑起眉梢,一臉不以為然,「如果我真的跌在你身上,你這縴細的身子骨只怕被我壓斷幾根肋骨不止。」
他瞅著她,卻見她沒有被他的嚴厲給嚇到,反而嬌巧地笑了。
「鳳雛承認自個兒的力氣真的不大,可是,我會用盡全身的力氣扶住你,倘若全身的力氣不夠,至少,還能給你當個墊背的,讓你可以少吃些疼,只要你好,我心里就樂意。」她仰起嬌顏,沖著他甜甜一笑,想起那一日,她給昏迷的他所做的鬼臉,她的笑容就不禁更甜了。
看著她的笑臉,驀然間,齊天始感覺心口就像是被人給使勁擰住了,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她毫無保留的喜愛幾乎到了令他震驚的地步。
齊天始瞇細銳眸,定定地凝視她好半晌,這瞬間,在他眼前的女子令他感到一絲痛恨,因為她無怨無悔的付出,只是更突顯出他的自私與殘酷。
「怎麼了?」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是傷口還疼——?」
最後的話尾未及出口,她柔軟的唇瓣已經被他覆落的薄唇給吻住了,在四唇接合的那一剎那間,鳳雛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屬于他嘴唇的飽滿觸感,成了她所能夠感覺的全部,他陽麝的氣息隨著溫度,不斷地、不斷地熨進她的身子里,入侵她的思考。
「不喜歡我親你嗎?」他抬首勾起一抹邪氣的笑,沉聲問道。
她搖搖頭,迷蒙的神情有些急切,「不會不喜歡,只是不習慣,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親我,我只是不習慣而已。」
「是嗎?那再來親幾次,你就會習慣了,是這個意思嗎?」話落,他再度封攫住她柔軟的唇瓣,輾轉地碾揉著她的唇,雖然不是激烈的狂熱,但卻是十分堅定的佔有。
承迎著他的吻,鳳雛的心髒狂跳著,她狂喜而且不敢置信,他的溫度與觸感都是如此地鮮明,但她仍舊感到有些不切真實。
久久一吻方畢,鳳雛喘息著,視線片刻也不願從他的臉上移開,生怕只要自己一閃了神,再回神時,會發現這一切只不過是她的白日夢。
但,不是夢。
就在她還恍惚著不能自己時,已經被他強而有力的雙臂給摟進懷里,她的臉頰被擠貼在他的胸膛上。
她閉上眼,感覺在她耳邊響起的心跳聲,一聲一聲的,有力而且沉穩,是如此地真實,熨在臉頰上的溫熱,暖得令她想要落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