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面冷,時而熱的昏沉與黑暗,讓他就像是跌落了無底的深淵般,不斷地向下沉去,一身的虛乏,讓他就連半點力氣也使不上。
此刻的他,或許離死亡已經不遠了。
這種已經分辨不清現實與虛幻的感覺,當年,他的大哥也曾經親身體會過吧!
他永遠忘不掉,當他帶人趕到當場時,鮮紅的血從大哥被利刃貫穿的胸口緩緩滲出,卸下兵甲之後,他親眼看著那像是一朵碗大般紅色芍藥的血跡,逐漸地蔓延衣衫的全部。
忽然胸口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中斷了他的思緒,他就像負傷的野獸般喊了出來,緊握住拳頭,不料卻握住了一只柔女敕卻微涼的縴手。
撐下去,求求你,撐下去。
附在他耳邊低語的柔軟嗓音透出一絲哽咽,貼靠在他額上的女敕頰有著未干的濕意,滴落在他的肌膚上時,還有著些許溫度。
她哭了。
他還以為她有多堅強,卻沒想到,她也會哭泣。
其實,如果他真的死了,對她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是一個好人,不能回報她的一片真心,最終,她能得到的,也不過就是被他傷得體無完膚的下場。
不準死,我不準你死……
听見她一口一聲不準,他在心里覺得好笑。
像她這樣完全只是悲咽的虛弱嗓音,究竟能命令得了誰呢?
黑暗就像是夜色般,再度一點一滴地將他給籠罩住,他逐漸地不能思考,漸漸地听不見她的聲音。
菩薩……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把她的聲音听得更清楚些。
只要您能……十年也好,二十年……菩薩,鳳雛這一生……只要他好,我便于願足矣了……
此刻的他,並沒有足夠的神智判斷自己究竟听見了什麼,但是,他可以確定她所說的話,對他而言非常重要。
他努力地想要听清楚她所說的每句話,最後,終究不敵黑暗的襲擊,再一次地昏沉了過去。
她瘋了。
譚琢青、葛豫、洪飛,甚至于是綿柳、青桃,每個人都說她瘋了!
鳳雛像個無助的孩子般,依偎在心愛男人的身畔,眷戀的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俊挺的側顏,唇畔噙著一抹淺淺的微笑。
是啊!她瘋了,就連她自己也是如此感覺。
那日,她看見他受傷倒地,被抬送了回來,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會崩潰,她不能想象,在這天底下沒有他齊天始的存在。
十日了!從他受傷那一天起,十日過去了。
好不容易才解了他的毒,所幸那毒只是發得快,毒性卻不強,下的份量也不多,在喂食了幾天藥之後,終于把他從鬼門關救回來了。
「我希望你快點醒過來,可是,我又怕你醒過來會責罵我,因為,我做了一件會讓你很生氣的事情。」她挪動了軀,偎得更緊,她無比地慶幸,在這一刻,感受到的是從他身軀透出的溫暖,而不是冰冷。
她遲疑了半晌,終于伸出縴手環抱住他厚實的胸膛,唯有在這個時候,他才不會將她的手從身上拿開。
真好,她可以緊緊地像這樣將他抱住。
在她的心里有高興,也有悲傷,因為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佔有他。
鳳雛開始上下其手,在他的身上不安分了起來,不過,所謂的不安分,也不過就是模模他的胸坎腰月復,或是牢牢抱住他修長的臂膀,掐掐他的臉頰,扯出個鬼臉來。
最後,她坐起身,跪在他的身畔,玩出興趣來了。
她用兩指食指將他的眼角拉得高高的。
「母夜叉。」
然後,再把他那根很挺的鼻子給往上一按。
「豬八戒。」
當她用兩只手把他的兩頰給揪開時,忍不住噗哧一笑。
「齊天始,你絕對想不到自己的臉也有這麼像肉餅的時候!如果你現在睜開眼楮,用那種很冷的眼光瞪我的話,那樣子一定會更好笑……」
話才說著,她的眼淚已經是潰了堤,再也忍不住一串串地掉下來。
「我想殺了他們,他們這樣傷害你,其實我恨不得殺了他們……」她低頭輕吻了下他的唇,剔透的淚珠落在他的臉上,「你醒來吧!雖然,你醒了之後,就不能再讓我做鬼臉,不能再讓我想抱就抱,但我還是希望你醒過來,就像其他人一樣,覺得我南宮鳳雛做了天底下最蠢的蠢事,你可以罵我,可以不要理我,就是不要像現在這樣,躺在這里一動也不動,看見你這個樣子,我真的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當他的眼楮再度睜開,看見光亮時,齊天始好半晌是恍惚的,他感覺自己好像陷在黑暗中過了百年,但卻又像只是昏睡了一瞬間,唯一真實的,是他轉眸時,映入他眼簾里的那張嬌顏。
終于見到他清醒過來,鳳雛忍不住既驚又喜,勾起笑痕的唇畔微微地輕顫著,用盡了一身的力氣,才沒讓自己掉下喜極而泣的眼淚。
「哭了?」他曲指滑過她的眼楮下方,看見她的眼楮是紅潤的,雖然沒有掉下眼淚,但是可以看出來就在不久之前,才掉了不少眼淚。
鳳雛勾起微笑,輕輕地搖頭,「不,沒哭,方才出去透氣兒一個沒留神教風沙給惹了眼楮。」
「嗯。」他輕吭了聲,知道她是在扯謊,可是卻不打算拆穿她的謊言。
「很疼嗎?傷口還很疼嗎?」
「別擔心,我會好的,不必擔心。」
「是,你一定會好的,一定、一定會好起來的。」說著,一顆豆大的淚珠冷不防地潸然滾落她的臉頰,她飛快地拭去,不讓他瞧見。
「我傷得很重嗎?」他突然問道。
「當然不!你為什麼這樣問?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她不想教他擔心,但眼淚卻像是不听話似的,一顆接著一顆,滾落她的雙頰。
「如果我傷得不重,為什麼你要哭得像下一刻就要為我送喪一樣呢?」他伸出手,舉手之際才驚覺自己的無力,但他仍舊伸手以拇指輕撫過她染著濃厚陰影的眼下,「你累了。」
鳳雛搖搖頭,忍住了眼淚,努力讓自己擠出微笑,「我沒事,我不哭了,我不會再哭了,我讓人去看看藥煎好了沒,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留下來。」他冷不防拉住了她的手,揚起深沉的眸光,定定地瞅著她,「煎藥的事情就讓下人們去辦,你留下來。」
迎視他的目光,鳳雛心里一陣狂跳,被他握住的手,肌膚上傳來他熨熱的溫度,她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不怕我打擾了你歇息嗎?」
「怕被打擾,就不會開口留你。」他淺笑道。
不經意看見他勾在唇畔的笑意,好一瞬間,鳳雛幾乎快要喘不過氣,她覺得感謝,覺得激動,不敢想象自己差點就要失去他了。
她忍住了踫觸他的沖動,縴手握成了拳,她想象在他昏迷時那樣抱住他,但如今他清醒了,她便不敢再造次,怕惹他討厭。
齊天始與她四目相望,看穿了她的小心翼翼,對于她與他保持的那一小段微妙的距離,感到有些許的不耐煩。
雖說先前他昏迷的時間居多,但是,就憑著他稀薄的記憶,他能夠感覺到那時候的她與他是親近的。
「弟兄們呢?」
「他們都好,刺傷你的凶手捉到了,也處置了。」最後一句話,雖然有些遲疑,但她仍舊平靜地說完了。
「嗯。」齊天始淡淡頷首,不想在這個時候追究這件事情,他斂下眸光,深沉的眼瞳里有著一抹深思。
「在想什麼?」她輕聲地問。
聞言,齊天始轉眸,定定地瞅了她一眼,看見她澄澈的眸光之中充滿了疑惑,曾經,對他而言,她像一張白紙般令他感到蒼白,對她,他談不上有任何感覺,甚至于想把她擱得遠遠的。
但,漸漸地,白紙不再是白紙,在他的面前,她這張白紙不斷地被添上了生色的筆畫,這一刻的她,不知不覺地,竟看起來就像是一朵新開的花蕊,那美好的姿態令人忍不住想要一看再看,教他忍不住想要緊緊地捉住她,看著她,直到看清楚她真實的模樣,令他感到不再迷惘困惑為止。
「我在想,當初真的有必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嗎?這個問題我想過很多次,依然得不到答案。」他輕沉的語氣近乎呢喃。
幾乎是他出口的同時,鳳雛就明白了他所指的人,正是自己的兄長。
她輕抿著女敕唇,靜靜地听他繼續說下去。
「那天,事情結束之後,我只派了琢青去見爹,告訴他大哥死了,那時我真覺得自己是個懦夫,我不敢親自去見爹,告訴他自己的兒子死了,而且,凶手就是他另一個兒子。」
「是,你確實是凶手沒錯。」她以極平靜的語氣說道,話才一出,就看見他望向她的眸光透出了一絲訝異,但卻沒有見怪,「無論他是否你親手所刃,他終究是因你而死的。」
齊天始揚唇笑了,「你很大膽,我以為你應該會安慰我才對。」
「你希望我安慰你嗎?我覺得不是,你想要有人責備你的不是,所以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聳了聳縴肩,偏首微笑,露出了有些淘氣的表情,轉瞬間,她的臉色忽然一換,清澄的瞳眸心虛地從他的臉上稍稍別開。
「你說得很對,我真的很大膽,所以就算知道你會生氣,還是做出那樣的事情,你可以罵我沒關系,但是,除了傷你的那個人之外,這幾日還查出了跟他同伙的一票黨羽,可是我沒罰他們,就算傷你的箭上涂毒,存心是要你命的,但我還是放過他們了。因為,他們一個個都是你大哥的忠心黨羽,雖說他們都明白自個兒的主子不成氣候,遲早是會出大事的,但他們不服氣,因為在他死後,不僅葬不進祖墳,還被按上了罪人的名義,他們想給他討個公道,所以,我替你還給他們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