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剛入夜的台北,霓虹閃爍,燈影迷離,莫泉推開玻璃門,立在咖啡廳門口往內一看,一名外貌平庸的中年男子坐在角落,見他現身,隨即微笑招手。
「曹先生,好久不見。」莫泉落坐,微笑寒暄。
「這是你要我查的資料。」曹姓中年男子將牛皮紙袋挪近他手邊。
莫泉也不多言,從牛皮紙袋里抽出薄薄的一迭紙,他有些詫異,卻又捺著性子開始瀏覽數據。
片刻,他揚起鏡片下的鳳眸,說︰「這根本不算是資料。」
「我仔細調查過,余莉雯跟童薇琳之間,一點關聯性也沒有。」曹姓中年男子解釋道︰「余莉雯從小念的是貴族學校,出入有名車接送,而童薇琳從小到大都在一般國立學校就讀,兩人的朋友群也沒有重迭,根本不可能會有交集。」
莫泉的眸色漸冷,似有火苗正逐漸黯下。「網絡交友呢?她們也許是透過網絡認識的,這條線你也調查過?」
「這條線有點困難,但我也努力調查過了。」曹姓中年男子笑了笑,似乎相當有把握。「我不能透露調查的過程,畢竟那是我們吃飯的本領,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余莉雯跟童薇琳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莫泉斂眸,捏著文件的手指微緊,才想放下那些無謂的掙扎與揣測時,忽又听見曹姓中年男子說︰「她們活著的時候沒有交集,但是不代表死了之後沒有。」
莫泉一凜,眯細了鳳眸,沉著嗓子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曹姓男子從公文包里抽出另一個牛皮紙袋,笑笑的遞交給他。「莫先生,我對醫療體系這塊不太熟,人脈也不多,要弄到這份文件很不容易。」
莫泉隨即會意過來,邊接過文件邊說︰「該付的酬勞,我不會少給。」
曹姓男子滿意一笑。「其實會查出這件事,還是因為我清楚你的個性,不查個水落石出,你應該不會罷休,所以在苦無線索後,我只好從余莉雯的各種特點著手去調查。」
莫泉分神聆听,一邊抽出文件閱覽,才發現這是一份器官捐贈的相關資料,在觸及兩個女人的名字之時,他目光霎時一震。
「余莉雯從小就有先天性的心髒病,情況一度非常糟,已經影響到腎髒功能,差點就要洗腎度日。」曹姓男子望著滿目震驚的莫泉,兀自述說︰「她的父母動用了很多金錢和人脈,努力想幫她找到一顆好的心髒,想不到非常幸運的,這顆心髒在余莉雯情況最糟的時候出現了。」
「……那顆心髒是薇琳的。」莫泉徐緩從文件中抬起僵青的俊臉。
「沒錯,讓余莉雯成功活下來的,就是童薇琳捐出來的心髒。」
腦中忽焉一閃而過,余莉雯甜笑燦然的臉,又閃過他所愛的那個女孩,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雙眸緊閉,慘白似雪的小臉。
她的死亡,卻讓另一個女孩重獲新生。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莫泉捏緊了紙張,閉眼深呼吸,極力平息混亂的情緒。
「我知道這對莫先生來說,一時之間很難接受,但是換個角度想,童薇琳不也是用另一個方式活了下來?」
身為旁觀者立場的征信業者,曹姓男子本不想插嘴多管閑事,可是認識莫泉已好多年,當初為了查出童薇琳的下落,兩人也密切聯系了多年,交情不敢說好,卻也算得上是舊識,見莫泉這幾年起了大變化,他也感慨良多。
「謝謝你,明天一早我就會將余款轉入你的戶頭。」再睜開眼時,莫泉已恢復平靜,甚至揚起一抹淡笑。
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曹姓男子識人頗準,看著他臉上那抹笑,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氣。
性子越是冷靜理智的人,當他們崩潰之時,越是可能陷入無止盡的瘋狂。
當童薇琳死去時,莫泉便已崩潰。
直到如今,他依然處在崩潰的瘋狂中,始終無法走出失去心愛女孩的傷悲。
只是,這份瘋狂,被他以冷靜的面具,小心翼翼地偽裝著。
縴手攏順了柔亮的發絲,撥撥剛修剪的瀏海,余莉雯對著小鏡子里那張甜美無瑕的嬌顏微微一笑又眨眨美眸,確認今晚的自己能夠迷死人。
啵棒,完美極了!
眼角余光瞟見一道高瘦的頎長身影,她咬了咬粉唇,立刻將隨身鏡收妥,再一次攏好秀發,抬頭挺胸的端正坐姿。
「你遲到了。」當莫泉走近,她收笑,揚起下巴故裝不悅。
「抱歉,臨時被一些事絆住。」他微笑,眸光比往常更為熾亮,那兩片死寂的鏡片也難以阻擋。
果然是今天的打扮無懈可擊,讓他眼神為之一亮。嘿嘿,郁涵說得對,男人就愛看女人妝扮。
余莉雯虛榮心無限膨脹中,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揚,得意的偷笑,姿態嬌貴的說︰「看在你主動說要請我吃飯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吧。」
「這里的主廚有米其林二星,餐點都還不錯,想吃什麼盡避點。」
莫泉一坐下來便直勾勾的盯著余莉雯,異常熱烈的眸光瞬也不瞬地,彷佛眼里只剩下她。
「不用你說,我也會盡量點。」余莉雯揚起已成招牌的甜笑,動作優雅且淑女的執起絨面菜單,喜孜孜的瀏覽起來。
莫泉看著她,浮現眼前的卻不是她,而是記憶中的另一個女孩。
她擁有一個甜甜的小酒窩,稍稍扯動嘴角,那酒窩便勾人目光。她太成熟懂事,總喜歡煩惱旁枝末節的瑣事,卻又太過天真,總愛作不切實際的夢。
她夢想成為家喻戶曉的大作家,卻又羞于讓人評鑒她的文章。
那個女孩,他愛的那個女孩,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她的心髒,此刻卻在他面前溫熱的跳動著。
他終于明白,那些不該有的錯覺,那些似曾相識的感覺,或許全來自于那顆心髒。
她走了,心卻留下來,而且透過另一個女孩,來到他的面前。
「你不餓嗎?」用餐間,余莉雯難耐過分安靜的氣氛,才想閑扯話題,抬眼一望,赫然發覺莫泉雖然手握刀叉,卻沒有進食,只是凝視著她。
呀,該不會是今晚的她太美了,迷得他心癢癢的,神魂顛倒又難以自持,連餓都忘了?
出于自戀的嬌嬌女心性,余莉雯不禁美滋滋的幻想著。
「我不怎麼餓。」莫泉老實的說,放下刀叉,端起氣泡水抿了一口,眸光透過杯沿,直勾勾地望向她的胸口。
余莉雯暗暗一驚,佯裝若無其事的垂眸,略帶不安地覷了覷胸口。
咦?奇怪,她今天穿的這件洋裝,是剪裁簡單但不失浪漫的蕾絲圓領,只露出一截白皙的頸部,與弧度縴細美麗的鎖骨,既沒露到事業線,也沒暗藏惹火的性感設計啊。
欸,他為什麼要一直……盯著她的胸口?
再三確認過自己今夜的衣裝並無誘人犯罪之嫌,余莉雯玉頰微微泛紅,小腦袋瓜浮現各種有顏色的遐想。
她的愛情軍師——好啦,其實說起來,郁涵也不過談了兩三場不怎麼樣的戀愛,但比起她這個經驗值零的遜咖而言,當狗頭軍師也是綽綽有余。
郁涵說︰當真心喜歡一個人,累積到一個程度時,便會涌起佔有的渴望。
該不會……莫泉正處于郁涵說的那種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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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怪她朝這方面亂想,晚餐結束後,態度一向不冷不熱的莫泉,今晚忽然轉了性似的,對她盡展溫柔與耐心。
他喝了酒,不方便開車,于是他們搭出租車到山區,在一間沒有名字的咖啡店里,品嘗著藝術家老板特調的咖啡,透過一整片玻璃帷幕,眺望山下燈火。
老板原是留法的藝術家,據說遇上創作瓶頸,跑來這座山頭旅居找靈感,靈感有沒有找著不清楚,倒是愛上了這片夜景,因此才有了這間神秘美麗的無名咖啡店。
「有一個朋友介紹過這里,我一直沒機會過來。」一整晚,莫泉深湛的眸光一如遠處燦光,熾熱而明亮,緊緊凝視著她。
他的態度不再忽冷忽熱,甚至不必她開口多問,便主動談起與他相關的各種事物。
總被人捧在掌心疼寵的嬌嬌女,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轉變,竟有種受寵若驚的驚喜感。
連她自己都深感詫異,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陷得這麼深……
「那個朋友告訴我,老板是為了心愛的人,打造出這間咖啡店,也不刻意對外宣傳,只等著有緣分的人來此,代替他心愛的人欣賞這一切。」
「好浪漫喔。」美眸泛霧,她听得入迷神往。
莫泉的眼底蕩漾著比星輝更醉人的溫柔,專一地望著她。「我一直想帶你過來,已經想了好久。」
「她」的心,正用著與從前相同的頻率,在他的面前跳動,他帶著「她」的心來這里,圓他死寂已久的夢。
余莉雯嬌顏酡紅,彷佛是在應和他柔情的低語,心口一陣陣劇跳,雀躍又甜蜜。
遠處的燈火,不及他眸光萬分之一的燦爛,他的眼里只有她,而她亦迷醉在他深邃的凝視中。
「其實你也不用顧慮太多,只要你開口邀我,我一定會答應的。」她低垂美眸,抿唇甜笑。
等到酒意散得差不多,莫泉牽著她的手,順著山區步道,在兩旁朦朧的燈影中一路往下走,離開山區,返回喧囂的都市。
他的眼神濃蜜而不舍,始終凝結在她身上,而且她害羞的察覺到,他總趁她不注意之時,直盯著她的胸口。
唔,這個男人究竟有多渴望佔有她?
這只沒禮貌的笑面虎,還真會裝模作樣,先前刻意擺出欲擒故縱的姿態,時冷時熱,還為了一支不知多名貴的長笛對她凶、惹她哭,結果呢,哼哼,原來早就迷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