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想逃婚吧?拿我當借口好讓家里的長輩不逼你娶妻生子。」他家中為他說了一門親,羊城郡守的女兒。
「哎呀,這等陳芝麻爛谷子的糟心事就甭提了,一個人的清心日子過得多自在,干麼拖個指著你鼻頭大罵沒出息的婆娘讓自己不痛快,我的大好年華就要跟你混了。」元逢春天生是逢迎拍馬的好手,再惡心的渾話也說得出口。
「不怕被人說斷袖之癖?」他倆黏得太緊了,倒真像有那麼一回事。
他憤怒地拍桌。「誰說的,叫他出來倒茶磕頭認錯,小爺我氣宇軒昂,英姿勃發,明潤如玉,哪里像個偷逃的。」
「小師妹。」
一听到那位力保山河,整桶飯一次嗑光的大胃王姑娘,氣勢如虹的小爺一下子就焉了,有氣無力的問︰「我最近沒得罪她吧!你看我印堂有沒有發黑,近日走不走霉運。」
不管是不是盂蘭鬼節,別再叫一堆白臉鬼在他屋里跳蘿卜蹲舞,一上一下口吐血紅長舌的吊死鬼嚇得他膽子都萎了,連出個門都得看黃道吉日,算準了時辰才跨過門坎。
「看不出來。」他額頭光滑,長了幾顆小痘。
他一急,聲音難免高了些。「你怎麼會看不出來,你和小師妹不是同門師兄妹,為什麼她會的你不會?」
原來不中用的男人不只他,還有眾人眼中出口成章的翩翩才子,他渾雖渾也不算太差。
「所學不同。」他對引鬼、招魂不感興趣。
元逢春逮到機會酸上兩句。「技不如人就別硬撐了,不會有人笑你孬,小師妹那一身本身你學不來。」
終于呀!難兄難弟,宮仲秋即使聰明絕頂也不見得樣樣精通,人呀,也有一兩樣不拿手的。
吹開浮在茶水上的茶葉,宮仲秋淡淡的問︰「你來做什麼?」
「當師爺。」他先前明明說過了,記性真差。
「那我是何人?」唇如染朱,輕啜一口。
「我的好友宮仲秋呀!」難道還會是披著人皮的鬼?
「不,我是縣太爺。」他說得夠明白了。
仍是一頭霧水。
「所以?」他一臉不解。
「我是七品縣官,你是無品級的附僚,我是你的上司,你是我的下屬,記好你的階層。」宮仲秋提醒他上下有別,他的頭上是個官管著,言行舉止要合宜。
官場上不稱兄道弟,階級分明,知縣大人有知縣大人的官威,師爺就得唯唯諾諾地看他的臉色行事。
「有必要分得這麼清嗎?我是來幫你的。」他听明白了,心中有些憤然,縣令不能有朋友嗎?
「你是來逃難的。」他一針見血,踩入痛腳。
真傷人,他心痛了。「好吧!我是不安好心的小人,不過我在來青陽縣前去過一次京城,那里烏煙瘴氣的,大皇子的手似乎伸向了江南鹽運,皇上當朝斥責他心大。」
心大的解釋有幾種,事情可大可小,看用哪個角度解讀,但觸犯龍顏絕對是對己身不利。
「告訴你爹,不要下場攪合。」皇子奪嫡不是臣子們該插手的事,該放就放,否則引火上身。
他干笑地撓撓耳後。「我爹好像和三皇子那派走得很近。」
「撤。」
「說得容易,利益誘人心,我爹著魔了,不知為什麼對權力特別看重,想由三皇子這條路升官發財。」他爹魔怔了,誰來勸都沒用,變了個人似的,把爺爺氣得揚言要回祖宅。
「我修書一封,讓人想辦法使他左遷,貶到沒油水可撈的邊關小城。」無利可圖自然息了貪念。
元逢春一驚,虛笑。「不升官還貶職,我爹非打死我這個不孝子,他念念不忘二品都統這位置。」
他整個人冷汗直冒,哪曉得隨口的一句話,他爹從四品的官位就丟了,自己果然是個敗家的。
宮仲秋語帶玄機。「有時降不是降,待上幾年,有他的好處,從龍之功听來頗有幾分血性,但古來有幾人活著?」
拼不過,一死。
拼過了,功高震主,一樣是死。
還不如什麼都別做,看別人去爭功立業,等大局底定後,會空出不少高位,到時最被信任反而是當初不偏不倚的中間人,他們有才華,有足夠的智慧,以不變應萬變。
神色一凜的元逢春這次听懂了他話中之意,背上打了個激靈。「好,我跟著你就是,你讓我干啥我就干啥,你不讓我動我就裝木頭,反正這些年來你也沒有害過我。」
聞言,宮仲秋神情一軟。「離我家小師妹遠一點,這是忠告。」
「喲,你和她……嘖,不會吧?她才十歲,你怎麼就看上那個沒胸的丫頭。」他往歪處想,眼露曖昧的賊笑。
肺腑之言听不進耳是他的損失,怨不得人。宮仲秋修長的手指抵在茶碗底處,品味茗香。
青陽縣的日子很平靜,平靜地教人不安,打從新縣官上任那日起,青陽縣百姓再也沒傳出失蹤或平空不見的事情,一切美好地過于詭異,彷佛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說誰是沒胸的丫頭,我耳背,麻煩你再說一遍。」真美好的氣味,妖獸蠢動了,教人好生期待。
軟綿綿的嗓音一起,神色微變的元逢春驚得差點蹦起。「哎呀,小師妹越來越水靈了,瞧瞧那雙眼兒,不足幾年,準勾得英雄前僕後繼的拜倒你石榴裙下。」
別過來,他是好人,不玩弄女人也不偷吃供品、
「蒙你美言,我倒希望長得平淡些,紅顏向來薄命,兩位一路好走,奈何橋上不用等我九十九年,逢年過節我會記得燒紙給你們。」曲款兒說著惡毒話時也一臉和氣。
哇,有必要這麼毒嗎?還咒他早死。「小師妹幾時多個跟班的,紅通通的鼻頭好像在哪見過。」
元逢春納悶的盯著她身後面容端正的年輕男人,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不醒。」男子自報姓名。
「白不醒?」他為什麼不干脆一覺不醒,不醒,不醒,他還醒著干什麼,名不副實。
「我新收的徒弟。」挺好用的。
「你、你的徒弟?!」他驚訝的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想笑又不敢笑,忍得一張臉變形。
反過來還差不多,小泵娘小臉粉粉的,靈慧天真,大男人繃著張方正臉,背後一把木劍。
他在腦中構築一個畫面,還是師父帶徒弟,不過男的為師,正氣凜然,小的活潑,正是好動時,兩人大手牽小手,氣氛很好的走著……等等,他彷佛看到一片血色天空,陰笑的小徒弟突然踩著他肩頭,一劍揮向水缸大的巨嘴——
一滴血,兩滴血,三滴血,惡臭的黑血噴向呆住的元逢春,他怔了好久才回過神,指著白不醒抬走的巨物,手指抖呀抖的。
「那……那是真的?」
宮仲秋笑著輕拍他僵硬面龐。「你要考慮清楚,跟著我不時有類似的突發狀況,你撐得住吧?」
「仲秋兄弟,縣太爺,你不是開我玩笑吧?」他發現自己腳軟了,走不動,兩條腿直打顫。
「你看正在拭劍的小師妹有在笑嗎?」不打緊,嚇著嚇著就習慣了,見多不怪。
元逢春都快哭了,他不敢擦去臉上的污血。「小師妹,下……下次要動手前請先打個招呼。」他好躲遠些,免受波及。
「誰是你小師妹,別亂攀關系。」咻地一聲,劍身入鞘,曲款兒不屑的斜睨臉色發白的家伙。
「兄弟的小師妹就是我的小師妹,我身為長,一定會好好地愛護你。」他笑得臉皮直抖,那個怕呀!
「不必。」不要扯她後腿就是祖上燒香了。
「欸!自家人何必客氣,我再不才也有一副厚胸膛,有危險我來擋,你腿短,先跑,哥哥斷後。」他犯了忌諱猶不自知,拍拍自己的胸脯,大吹特吹好體魄。
她腿短?「二師兄,不想他尸骨無存的話,請把他剁碎了喂魚,我會替他超渡。」
剁碎了喂魚跟尸骨無存有什麼不同?元逢春皺著眉,百思不得其解,一樣是來連渣都不剩。
「你想去「打掃」萬獸洞?」某人很自然地被忽略,宮仲秋不贊同的抿著唇,眸中有著擔心。
「人家都找上門了,你要坐以待斃?」與其被動的迎戰,她主張主動出擊,至少掌控權在他們這一邊。
「慢慢來,不用急,我們有三年的時間。」急易生錯,沒有完全的準備前,不宜輕舉妄動。
曲款兒沒耐性等。「要不是霹靂丹煉少了,不然一次解決倒省事,那山頭的冰火果酸甜適中,白給牠們糟蹋了。」
聞言,宮仲秋揚唇輕笑。「一次清光了,接下來的三年你吃什麼,要自己種菜、養雞養鴨嗎?」恐怕還沒養大她就缺糧了。
她一怔,眨著漸露媚態的丹鳳眼。「有道理,當畜牲圈養,想吃的時候就去捉幾只,省得餓肚子。」
「畜牲圈養?」他愕然,隨即失笑,虧她想得出。
知縣三年一任,也就表示宮仲秋的任期三年才會調動一次,因此他們要確保足夠的食物來源。
萬獸洞里的萬獸們怎麼也想不到牠們得以多活幾日的原因,竟是被當成牛羊般圈在地界上,和牠們吃人一樣,數目在一天天的減少中,而群體過于龐大的牠們竟不覺少了同伴,照樣內部惡斗,互相吞食。
等到有一天發現洞內變寬闊了,赫然一數,佔山為亂的獸群竟已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