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款兒惡狠狠瞪了和她搶東西吃的小偷一眼,馬車的震動讓她暫時放下恩怨,古語吟唱般的由鮮女敕唇瓣發出,天空一陣雷響,閃光數道,四周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最終伸手不見五指。
驀地,百姓驚慌失措的跑步聲不見了,一道白光從上空打下,照亮了目光所及的空地。
沒有樹木、沒有岩石、沒有房子和人群,更沒有一輛一輛排得凌亂、等著接考生回下榻處的馬車,只有幾個長得奇形怪狀的男人,和一名衣物穿得極少,紅色肚兜外露的妖嬈女子。
「這就是結界?!」他頭一回進來。
「見識到了吧!井底之蛙,別再閉門造車,自認為學識舉世無雙。」他不懂的事還多的是。
只是想不到,沒有做不得,太空時代都能離開地球表面生活了,就算來了八只腳的外星章魚也不稀奇。
宮仲秋輕飄飄地刺了一下。「等你把外頭的都解決了,再來鼻子朝天,話說多了容易咬到舌頭。」
「你敢小看我?給姑女乃女乃等著,我打只山獐給你當下酒菜。」她發下豪語。
馬車外沒有獐子,倒是有只和獐子長得差不多的山羌,穿著人的衣服,長得人模人樣,鼻頭上嵌了兩只銀質圓形鼻環,一听有人要吃獐子肉,立刻憤怒地變了臉。
「是誰想要我兄弟的肉,快給老子滾下來——」他氣極發功,掌心一道紅光射向馬車。
下一刻,紅光被拍回,正中他肩頭,血花飛濺。
「我老子早埋在黃土下頭,你要跟他做伴嗎?小泵女乃女乃樂于成全。」這樣黃泉路上才不寂寞。
一見車簾掀開,走下一個沒車輪子高的小丫頭,結界內的妖獸們都愣住了,這是什麼東西?這麼小的個頭能有什麼天大的本事,一根手指頭就能把她捏個粉碎。
而後看見馬車內坐了一位風采翩然的少年郎,心想那才是真正的高手,修煉有成的不老仙翁,小泵娘是狐假虎威,借勢先聲奪人,小小的身子妄想螳臂當車。
沒人……是沒有一只獸把曲款兒當回事,蔑然的眼神往她身上一掃,繼而不屑的輕哼。
「是你吃了虎老大和兩位鹿兄?報上名來,究竟是何方小妖,膽敢來踩我們黑風窟山頭。」真是向天借膽了。
「是牠們先想吃我,我才吃牠們,而且牠們的內丹好小,才一百五十年,我看不上眼,賞給我家婢撲了,啊!忘了一提,我是人,不是妖,小泵女乃女乃叫曲款兒,記住了。」到了閻王面前才好告狀。
什麼黑風窟,不過是一群低等妖物聚集的地方,平時無惡不作,為非作歹,以人的精魄和血肉為主食,京城外不少趕考的學子和平民百姓失蹤,全是被牠們給吃個精光,連骨頭都不吐。
她原本沒打算找麻煩,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誰知她追一只吸人血的蝙蝠王追到城郊時,大石頭後忽然跳出一頭張牙就咬的老虎,她金錢劍一抽便刺入虎軀,令牠當場斃命。
而後又來了兩個渾身橫肉的男人要為自家老大討回公道,死纏不休的不讓她追蝙蝠王,斷她財路,她一發狠就全滅了,讓鬼奴把打回原形的老虎和公鹿拖回宰相府烤獸肉。
「什麼真是你吃了牠們,你……你不是妖?!」怎麼可能?她才多大的肚子,怎吃得下一條鹿腿。
「嘻嘻,我現在想吃紅燒三杯兔肉、山芹炒羌肉、厚切牛排和清魚湯,再來個飯後甜點串燒田雞、烤黃鶯、煮道百年老筍湯,你們誰要先?」她急著下鍋料理好入腸胃。
見她一一點明牠們的原形,白兔精、山羌妖、牛妖、鯉魚精、蛤蟆精、黃鶯妖和百年竹子精皆臉色大變,冷氣一抽地往後退了數步,沒一個敢做出頭鳥,身先士卒去送死。
「別驚,別驚,只有一點點疼而已,很快就過去了,你們連害怕都來不及便完事,我的劍快如閃電,只消一聲就能去投胎了,我還會替你們念往生咒。」
功德無量呀!
听她這麼一說,妖獸精怪們更是面如土色,動也不敢動。
「小師妹,你的話變多了,速戰速決,外祖父還在府里等我們。」馬車內的宮仲秋聲如清泉,沉穩悅耳。
「真嗦,你很掃興耶!讓我好好打響我的名號會要你一塊肉是不是?二十年後的術式界將以我為尊。」她豪氣地夸下大話,以後的術法大成舍她其誰,她定會是人上人。
宮仲秋低頭吮了吮被她咬破指頭所汨出的血絲,微微揚唇。「死成一堆尸體了還能傳話?」
他不殺生,但是也見不得小師妹身染鮮血,與其她受傷,不如讓妖物精魅去受死,死了便無力傷人。
「什麼都不懂的人少開尊口,師父平時教你的都丟進老山溝了嗎?人死留魂,獸亡殘軀,未隨獸軀身死的獸魂仍會在人間徘徊七日,而後引魂使者才會拘走牠們的魂魄。」
人有頭七,獸也有戀世的意念,不同的是引路者不是人,有時是一頭巨犬,或是人身獸面。
「師父沒教我這個。」而他也根本不想學,只著重于招式變化無窮的追星劍法。
「呿!一邊看著去,回頭送你吃烤牛頭。」吃牛頭補牛頭,牛老實又勤奮,不會一肚子壞水。
「留只烤前腿給我就好,牛腦腥,不對味。」他拍拍袖子,一副等人服侍,富貴閑人的模樣。
嘖,有得吃還嫌,牛大腸給他聞屎味算了。
曲款兒只想著吃,腦子里轉著上百道她吃過的美味料理,和宮仲秋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談,無視他物的存在,目中無妖的態度讓牛妖、兔精氣得火冒三丈,互相眼神一使,不顧什麼道義的沖上前,合力廝殺。
「太不把我等看在眼里,今日撕了你當磨爪子!」
「磨爪子?我讓你們連爪子也沒有。」一起上省得她一個個來,耗時耗力又多費勁。
曲款兒虛晃一招一閃身,朝離她最近的老山羌推劍上前,左手抽出身後的桃木劍刺向鯉魚精,反手退三步下腰,一劍刺中欲逃的蛤蟆精,再一個轉身,一頭碩大黑牛倒地,好死不死的壓住女身的白兔。
她口念咒語催符,天外飛來一道天火,竹子著火,瞬間枯萎,火勢波及來不及避開的黃鶯,頓時發出慘叫,羽毛盡焦,落地一死,成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烤小鳥。
「咦?三爺,小的不過轉身替你拎起這些日子的換洗衣物和文房四寶,怎麼你們一眨眼就不見了,而這會兒又憑空出現……」咋舌不已的尚青睜大眼,模模突然出現的馬車。
「回府。」
結界消失,馬車里堆滿妖獸的尸身。
某人又可大快朵頤了,填飽肚子兼煉丹,雖然此次的獸丹小質量又差,僅百余年修行,但聊勝于無,積沙成塔,累積多了也是一種成果,當備用輔材吧!傍鬼奴他們強魂修魄。
「中了,中了,中了頭名,宮三爺年少有成,是狀元郎,御筆親點的新科狀元呀!」
听著絡繹不絕的報喜聲,老相爺精神奕奕,從一大早就笑得闔不攏嘴,一雙充滿智慧的老眼眯成一條線,沒看他打開過,逢人便賞一錠銀子。
他還特地穿起一身大紅袍子,上頭繡了張牙舞爪的七條巨蟒,以他的官階再繡兩條也不犯忌諱,不過他不想太張狂,對皇家有絲毫不敬,故而是收斂性的奢華,以顯他歡騰不已的喜悅。
宋東璣太高興了,特意向皇上告假數日,連擺三天流水席,天子腳下的子民不分貴賤都可入席,他府里、府外擺了上千桌席面,就算乞丐來了也照請不誤。
他為官數十載,看過無數良才將士,看來看去還是他外孫最出色,于家、于國都是不可或缺的人才,百年內誰能出其右。
但是在一片絲竹飛揚的歡樂氣氛中,唯有一人如不動明王般沉靜,似乎四周的熱鬧與他無關,他融入其中卻有種格格不入的遺世獨立,深幽黑眸並無波動,別人飲酒他飲茶——
事實上是動了手腳,外人看來醇酒甚烈,一杯接一杯也不改其色,實則是宮仲秋的琉璃酒杯早下了咒術,酒杯上散發著濃烈酒氣,可不論注入多少酒,空間轉換便是清茶一杯。
而獨自在梨花院一角的曲款兒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她專心地教跟著師父前來道喜的小師弟術式入門基本功,腳邊則擺了個空酒杯,如今如有七分滿,饞得石頭想偷喝。
三日宴罷,皇帝召見,狀元、榜眼、探花,一個不缺。
「皇上金鑾殿賜宴,宴請此次科考的前三名?!」
以往的慣例是前十名,宮仲秋頓覺不安,眉頭一凝,臆測著皇上此舉的用意,他有不太好的預感。
皇上現今龍體康泰,膝下三名公主,其中一人已嫁入輔國公府,另兩名一個因為挑婿眼光過于嚴苛,年屆二十仍未婚配,一個是出了名的刁鑽蠻橫,年方十五仍未有高官大臣請旨賜婚。
公主難娶啊,難不是身分崇高,而是難在眼高于頂,驕矜刁蠻的脾性,文武百官避之惟恐不及,視同毒蛇猛獸,彼此間更有「家宅要安寧,公主不入門」的共識。
這話從嫁進輔國公府的安慧公主可見一斑,她瞧中了駙馬爺,竟逼有妻有子的他休妻棄子,小妾庶子一律發賣他處,入府後不敬公婆,對叔伯小泵冷眼相待,還怒大長房長孫,將人打至半死,只因小兒玩樂將一顆彩球滾落她腳旁。
輔國公怒了,上書皇上要自降爵位只求休掉惡婦,後因皇後出面調停才平息這場風波,命公主和駙馬分府別居,逢年過節才得以如輔國公府,平常時日不與之往來。
一家子幾乎家破人亡,失妻又失子的駙馬爺怎麼不怨恨強奪人夫的公主,因此兩人的房事一向不睦,也鬧得烏煙瘴氣,駙馬爺索性夜宿青樓,令公主顏面盡失。所以說,大寒皇朝的駙馬爺非尋常人所能擔之,尤其是皇上子女甚少,也特別寵愛這三名女兒,寵到令人聞之色變的地步,滿朝官員視娶公主為畏途,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