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小法失神般地沉思著,縴弱的腰肢仍是挺得筆直,眼底的疲憊卻明顯可見。
不知幾時,一個溫暖寬大的臂彎將她整個人擁進懷里,她陡然一僵,這才受驚般地回過神來。
「君、君上?」她呆呆地望著他。
「小法,孤是來給你一個解釋的。」元拓深邃的陣里盛著不自覺的寵溺與憐惜,甚至還有一絲忐忑不安。
「臣妾不懂。」她蹙了蹙眉心,有些別扭地想掙開他熱力驚人的懷抱。
她都做好了無數次的心理準備,甚至說服好了自己那顆心不要再胡亂蠢動,隨之起舞,所以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再來添亂了。
元拓感覺到懷里的小人兒又要將自己推離,心下一揪,鐵臂箍得越發緊密不放。
「卿卿又生孤的氣了。」他低沉嗓音微帶一抹苦笑,黑眸灼灼地凝視著她。
「你是不是听到玉嬪的事了?」
梅小法眼神一黯,隨即打點起精神,努力維持平和地溫言道︰「臣妾是知道了這件事,不過臣妾沒有任何意見,臣妾也沒有生您的氣。」「為什麼?」
她一怔,反倒被他問住了。「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意見?為什麼不生氣?」元拓直直盯著她,不知怎的語氣里多了
點火氣和醋意,甚至是不是滋味的澀感。「你,是不是不喜歡孤?」
「……」她瞪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擺出一副被嫌惡被遺棄了的大犬模樣,到底是想怎樣啊?
只有見過惡人先告狀的,還沒見過皇帝這般指鹿為馬倒是非——呃,話說回來,還真不能說沒有,她家鄉的宋王就是個中翹楚……不過重點是,他一個雄霸天下人人震懾的堂堂大魏帝王,什麼人不學,偏要學那荒yin無道腦門遭夾的宋王般胡亂攪黑為白,不覺可恥嗎?
見梅小法臉蛋又出現了那氣急敗壞卻敢怒不敢言,只使勁兒瞪他白眼的小模樣,元拓一顆心都軟成了水,郁悶多日的心情霎時大好。
……魏帝,您這是天生不遭虐不快活的體質嗎?
「太好了,孤還以為梓童當真日後都不理會孤了。」他松了好大一口氣,喜得俊美容貌越發艷色七分,妖孽霸氣橫溢,看得滿殿的侍女都快站不住腳了,偏生他還不自覺,只顧蹭著自家小人兒的頸肩處,哀怨道︰「卿卿,往後別再同孤那般舉案齊眉、以禮相待了好不?孤心里……很難受。」
梅小法一愣,眼眶灼熱充淚,怔忡片刻,心頭滿滿止不住的酸軟甜澀復雜難言。
渾、渾蛋,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人?
明明攪得人心肝脾肺腎都要疼碎了的就是他,可他怎能反過來做出這般委委屈屈的受害者模樣?
難道他真是她命中的魔星,刑克得她連苦也喊不出……
「你到底想我怎麼樣?」她閉上眼,淚水再抑不住地落了下來。
元拓心一驚跳,急忙捧起她淚濕的小臉,「梓童,你、你怎麼哭了?」
「是你說女子妒是大忌,所以我不管不問,只要你歡喜便好,」她哽咽道︰「現下你又嫌我不妒不怨……你做人講講道理好不好?你有沒有想過,你到底要我怎樣做這個魏後?」
他霎時被問住了,怔怔地望著她。
「你說我不喜歡你……可我敢肆無忌憚的喜歡你嗎?」她抹去了淚水,苦澀一笑,「喜歡一個人,便想永遠霸在身邊,誰也不許來覬覦,同誰都不能分享……可你是我的嗎?不會,你永遠不會只屬于我一個人的,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是當好你的後,替你掌理宮務,管好這個後苑,確保你的每個女人都能吃好穿好,富貴不缺。君上,我做了我能做到的……你還想我怎樣?」
元拓見她已然平靜卻難掩傷懷惆悵的小臉,不知怎的竟一陣心如刀絞,腦際更是隆隆然如巨雷價響。
一時間他不知道是該為她的不敢肆無忌憚的喜歡他,而感到震怒錯愕痛苦,還是該震驚于她居然生起了「嫉妒」、「獨佔」等等女子不應有的心緒念想?
但凡女子就該大度賢良,怎可想著專寵霸佔男子?
再說了,他後苑的那些妃嬪不過是偶然興起調弄一二的東西,錦上添花的小玩意兒,她是他唯一的後,更是放在心尖上護著的人,怎麼會、怎麼會和那一群阿物兒較真了?
「你不會懂的。」她眼底深處那一朵希冀的火光在他蹙眉不悅的神色中消失,喃喃道︰「你不是女子,你不是我,你如何能懂?」
「小法,」他略帶迷茫的黑眸恢復了銳利之色,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若要你毫無保留的心悅孤,孤就得此生只專寵你一人?」
「我只有你一人,你也只有我一人,以我心換你心,這不是最公平的嗎?」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梅氏女子的錚錚傲骨在這一刻流露無遺。
「你只要我一個,我便許你一生,這樣,不好嗎?」
「荒謬!」他想也不想地低喝一聲,心下既驚且怒又深深急躁起來,萬萬沒想到她竟當真有此荒謬絕倫、悖禮違矩的可笑念頭。
元拓突如其來的暴怒令殿內殿外所有的人嚇得跪地伏首,人人驚得兩股戰戰,冷汗直流,唯有梅小法恍若未覺,蒼白小臉依然一片堅毅之色。
她就知道,一旦說出了真心話,換來的依然是這樣的結局……可是她不悔,她已勇敢地說出了她想要的。
就算不成,她也已經嘗試過了,再無憾恨。
「且不說今日那玉嬪不過是孤假意迷惑太皇太後,這才收入後苑的玩笑之舉,就是孤真正寵幸了她,那也是天經地義!」他氣得一腳踢翻了矮案,砰地一聲巨響,眾人又是一個瑟縮,梅小法眼眨也不眨,只是眸底疲憊之色更深了。
「孤是大魏霸主,要同哪個女子做榻上之歡,難道還要問過你這個後同意不同意?你何來的自信要孤只能有你一人?」元拓二十多年來從未這般暴躁震怒過,他氣顫地指著她的鼻尖,咬牙切齒道︰「你竟然拿孤對你的寵愛來要脅孤?你是不是以為孤真的非你不可?!」
瞬間梅小法臉色慘白如紙,仿佛被擊中了最痛的弱處。
怒火燒騰之下的元拓理智盡失,心里竟浮起了一抹報復懲罰成功似的快gan——他一瞬間昏了頭了,滿心滿腦只充斥著「你竟敢不喜歡孤,孤待你掏心掏肺,你竟還拿孤的心來要脅孤」的憤慨受傷惱恨之情,最後月兌口沖出了一句日後令他懊悔欲死的話——
「來人!擺駕菊華殿,孤今晚就去睡那個國色天香的玉嬪,看誰敢拿孤如何?!」
「諾,諾。」秀和眾人顫聲應道。
元拓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偌大椒房殿霎時死寂一片。
「娘娘……」姚跌跌撞撞進來,在看到梅小法面無表情卻蒼白的臉龐時,再忍不住痛哭失聲,緊緊抱住她。「娘娘,您、您要不要緊?婢奴在這兒陪著您,守著您……您別憋著,您想哭便哭吧……」
她僵著身子呆坐了很久很久……原來清靈明亮的眼眸空空洞洞,對外界一切置若罔聞,漸漸地,耳際才听見了姚的哀哀低泣,她心卻模模糊糊迷茫得厲害……
姚,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她也哭?
不,她不哭,現在這一幕不就是她早就揣想過無數遍的嗎?
君王的愛寵,原就是曇花一現,不值一文……
梅小法伸手模自己忽然冰涼的頰邊,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