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消失的那一方,會到哪里去呢?
是平安回到屬于她的世界,還是……不見了,永永遠遠,誰也找不到?
我不知道,這種事……誰知道呢?
萬一被送到別的地方,另一個沒有你的時空……
我根本不敢試。
她那時,緩緩說著。
他也不敢讓她試。
任何的「萬一」,他都不敢賭。
只能小心翼翼藏著她、保護她,就連被下屬取笑,他也在所不惜。
「金屋藏嬌?你亂說什麼呀?」
楊士偉失笑,停下書寫的筆,抬頭望向開口邀約聚餐的下屬。
楊士偉做人太成功,下屬下班的小酌聚會,不忘算他一份,毫不介意他的「上司」身分。
不過,楊士偉剛婉拒完,就得到下屬一句——你金屋藏嬌厚?家里有人等你吃晚餐?
「不然你以前總說,『反正回到家,不是窩沙發,就是看電視,一起去聊聊也好』,最近干嘛都不去了?」下屬很有怨言。
楊士偉不出席,一大票女職員也不去,還有啥樂趣?
代表回家後,不只剩下「看電視」這種無趣樂子嘛,往「愛情」上頭想,百分之九十準沒錯。
人呀,只有遇上愛情時,才會狼心狗肺,把友情拋一邊,約都約不動。
見色忘友,是句鐵錚錚的至理名言。
「『嬌』是沒有,但有人在等,是真的。」楊士偉也不扯謊。
他自己沒能看到,唇角那抹笑,沾了蜂蜜一樣,多麼的甜,下屬倒瞧得一清二楚。
看來,要拉楊士偉成為餌,多釣幾名女同事出席,機率微乎其微,不過下屬仍做出掙扎——
「楊先生,拜托啦!你去露個臉,喝一杯威士忌,花不了你多少時間嘛,我請客好不好?」
下屬開始軟硬兼施,用哀兵、用利誘,要他這塊肥美的餌食,幫一大群男同事謀取最大福利。
楊士偉清楚下屬的打算,不好太堅持。
「就一杯?」
「就一杯!」下屬猛點頭,只要楊士偉答應,他馬上和全體男同事集資,出那一杯酒的錢。
「好吧,一杯就一杯。」楊士偉基于同事情誼,同意了。
下屬振臂歡呼,立刻到辦公室宣布,接受女同事的熱烈報名加入。
最後坐進酒吧的人數,是四十三個,二十二個男性,二十一個女性。
「……你用了兩分鐘,喝完一杯,就和大家說拜拜?」
接到他打電話回家,說會和同事聚餐,晚些才返家的田蜜薇,微波爐里的意大利面還沒熱好,楊士偉已經踏進廚房。
她趕快再多加他一份,怕他沒吃晚餐。
結果,他外帶了酒吧的招牌餐,牛肉漢堡和洋蔥圈。
「我也只答應他們這樣呀。」他扯扯領帶,松開兩顆扣子。
「你可以和同事坐久一點,我顧家沒關系的,有刷子陪我。」她不希望因為她,改變「他的生活型態。
「跟他們喝不怎麼有趣,聊的全是工作上的事。」而他,下了班最討厭的,就是和工作沾上邊。
還不如回家陪她,要有趣許多。
知道她會等門,知道她引頸期盼他回家,他就不想為了閑雜事害她多等半分鐘。
「那我跟你喝?我記得冰箱里有幾罐啤酒。」田蜜薇跑去翻冰箱,真的抱出三四罐來。
「你會喝酒?」正在擺盤墊和叉子的楊士偉,微訝抬頭。
「我十八歲生日那天,第一次去夜店喝酒,還是你帶我去的。」當然是不敵她的央求,他才答應她。
「……你爸會放過我嗎?」他幫她接手啤酒罐。
她呵呵輕笑,轉進廚房,又端出熱好的意大利面,擺上桌;不是飯廳的圓桌,而是客廳的長幾,方便一邊看電視。
「那是回來以後的事,我喝醉了,不是很清楚,是應亞隔天偷偷跟我說……你被爸爸罵得好慘。」她吐吐舌,臉上有一點點歉意。
「我不意外。」
帶老板的心肝寶貝去夜店,見世面?
他光用想的,都能知道老板的火力會有多旺盛。
那個敢帶她去喝酒的自己,楊士偉發自內心佩服。
「我在夜店喝到人生第一杯調酒,甜甜辣辣,聞起來像果汁的品,很好喝,我很喜歡。」
「我害你變成小酒鬼了?」
看她打開啤酒,喝了一小口,臉上表情像貓喝牛女乃一樣滿足,還伸舌舌忝舌忝嘴角。
他笑容一緊,感覺先前下肚的那杯威士忌正在燃燒,渾身有些熱。
酒的後座力現在才發作?
「先吃東西,要喝,也等肚子吃飽了再喝。」他拿走她手上的啤酒罐。
「哦。」田蜜薇乖乖咬了一口漢堡,嚼兩下,趁他不注意,又悄悄配一口啤酒。
「我哪來的膽量帶你去夜店?不怕路人搭訕你?」
「有你在場,哪有誰敢靠過來?就算有,靠過來的幾乎都是女生,被搭訕的對象,是你。」提到往事,田蜜薇睨來的眼神仍舊頗幽怨。
「我應該沒有棄你于不顧,忙著和女人調情吧?」
「你沒有。」
「那就好。」他也不覺得自己是見色忘小孩的人,有蜜蜜在身旁,他照顧她都來不及了,很難再分心吧。
尤其長大後的蜜蜜,超乎他想象的漂亮,她一踏進夜店,不知有多少雙驚艷的色眼,牢牢鎖住她吧?
「你只是來者不拒,誰上前攀談,你都能聊上好幾句。」她連灌好幾口啤酒,咕嚕咕嚕咕嚕……才能沖散喉頭酸意。
1罐330ml的容量,一會兒就喝光了,她又打開第二罐。
他並不在場——幾年後的事呀,現在的他哪有辦法辯駁?只能根據她的描述,替那一個自己解釋。
「那是禮貌性的交際。」
「要不是因為我在場,卡著礙事,或許你會看中哪一個,邀她一起坐,盡情地喝酒談天吧。」她瞟來的一眼,又是那麼充滿怨念。
「我不會啦,我沒這麼博愛。」
「我覺得你會!」咕嚕咕嚕……
「沒發生的事,你光憑『覺得』,就準備定我的罪嗎?」
「因為你對她們那樣笑呀!笑得好像歡迎她們撲過來一樣!尤其是穿黑色緊身小洋裝的那一個——」她手握啤酒罐,不滿地敲桌子,每說一個字,叩叩聲就激動傳來。
由聲音判斷,第二罐也早空了。
穿黑色緊身小洋裝的那一個?哪一個呀?他真是最無辜的犯人,未來發生的事,今天就先受審。
「我為了這種事,生了一晚悶氣,猛灌調酒,你卻不知道我氣什麼……好吧,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氣什麼。」
敲桌聲慢慢停了下來,她的表情也緩緩轉變,不單單是酒精的力量,燒出滿臉通紅,還有講話的速度逐漸放緩,像自言自語。
「……光看見美麗的女人朝你靠近,用著好嬌、好媚的嗓,跟你有說有笑——就有一把火在我腦袋里悶悶地燒,燒得我頭好痛。」
她露出的表情,痛的,不只是頭,還有心。
「你喝醉了。」
無論是這個她,或是未來在夜店的那個她。
田蜜薇眼神迷蒙,焦距微微渙散,看著他,目光卻又不像落在他身上。
「那時你也是這樣說……我最後只記得這句話,其他什麼都記不起來……」她咯咯笑了幾聲。
「對一個剛成年的毛大人來說,第一次的灌酒,下場自然是淪為醉鬼一只。」楊士偉也很想笑,因為她的醉樣亂可愛的。
看來,她的酒量完全沒有長進,兩罐啤酒就解決她,真快。
「我一定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讓你丟臉,後來你好久都不理我……」
「是不是我在夜店大吼大叫?還是又哭又鬧?」
「是不是我揍了那些女人,叫她們不要接近你?」
「是不是我抱著你,說你是我一個人的,誰都不能搶?」
「是不是……」
她開始自言自語,自問自答,自怨自艾……
楊士偉沒辦法回答她。
他又不在現場,不,在現場的那個「他」,還得等個十幾年,才有機會相遇。
目前,他只能看她每問出一句,就往他挪近十公分,像「七夜怪譚」的鬼貞子可愛版——步步進逼,把他逼到沙發邊角。
問到最後那句「是不是……」時,她已經近在咫尺,仰頭直勾勾看他,還持續在移動。
「是不是……我做了惹你生氣的事,你不開心了,你才慢慢疏遠我?雖然你表現得很不明顯,但我就是感覺到了!你……」
田蜜薇已經「爬」上他的胸口,為了把他看得更清楚,不讓他在眼前晃動。
「我不知道你做過什麼,就算你在夜店大鬧,我也不會生你的氣。」他只能這麼回答她。
按「羊叔叔」寵蜜蜜的程度,絕對不會錯。
「真的?」她歪著頭,茫醺的眸帶著一絲不確定。
「真的。」
得到他的保證,她咧齒笑,模樣稚女敕而美麗。
「我的羊叔叔……最好了。」
那個「好」字,是甜的——為何他知道?因為那個字,消失在他嘴里!
伏在他胸前的她,輕輕抬起頭,朝他唇上一啄。
柔軟的唇瓣,帶點酒的辣,帶點酒的香,帶點她自身淡淡芬馥的味道。
楊士偉還來不及反應,不,是像被雷劈昏了,整個人僵直,無法動彈。
那一啄,加深了。
女敕唇張得更開,含住他的下唇,先是吸吮,又松開,再吸吮……
每一回的退開,都迎來下一個更深的含吮。
甜美地反復著品嘗的動作,笨拙,但認真,努力做這一件事。
然後,維持這個動作,癱軟在他身上,嘴餃著他的唇不放。
她醉得睡著了!
又過了五秒,楊士偉才驚覺回神,還是拜刷子一聲貓叫。
他頭後仰,四唇終于分離,她微張的嘴,滑過他的下巴、喉嚨,隨她腦袋枕靠他肩窩,最後停在鎖骨。
她的呼吸暖暖發熱,拂在他皮膚上,快燒出一大片的火。
電視櫃的某格櫃子里,刷子舒服蜷臥著,像只布女圭女圭,只是此刻那對貓眼又大又亮,把剛剛那一幕全都看仔細了。
他突然感覺心虛,竟對一只貓解釋︰「她喝醉了,把我看成下酒菜,才會湊嘴過來,不是你想的那樣——」
「喵喵。」我又沒說什麼。貓尾晃兩下,發現沒啥看頭,又重新閉上眼,懶得理他。
她壓在他身上,他沒敢動,怕吵醒她,更怕她一醒來,唇又貼過來……
她停留在他唇上的觸感,久久沒消失。
「該不會……夜店喝醉的那一次,你也對『我』做這種事吧?……老人家的心髒哪能負荷呀?不逃才有鬼——」
二十多歲的他,「羊叔叔」資歷不過七年,已經受驚嚇至此,躁亂的心跳撞疼了胸口。
四十多歲的他,二十三年資歷的「羊叔叔」,一定加倍驚慌,真是難為他了。
被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女兒」,酒後偷襲……
楊士偉緩緩吁出一口氣,盡可能不讓胸膛起伏強烈,但心跳的強度,他控制不了。
另一項控制不了的,還有吁息之後,那一聲低嘆般的呢喃︰「為什麼你要是蜜蜜呢?如果你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
只是一個在雨夜之中,他撿回來的普通女孩。
或許,他會願意為她去嘗試,「愛」這種可怕的玩意兒。
或許,他會試圖相信,他懂得愛人,也還能被愛。
因為是蜜蜜,什麼其他的可能性……全都沒有了。
因為,她是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