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一輩子,是從失憶當天,張開眼,看見我的那一秒鐘起算?」
「……」小薇靜默。
「如果是,那你確實認識了我『一輩子』,可惜,參考參數太短,加上你記憶一切空白,把我當成浮木。」前頭發現有停車位,真幸運。楊士偉將車開過去,先搶先贏。
倒車,停妥,他繼續說︰「對于浮木,哪怕它是腐爛的,只要能救命,你都會視為寶物,緊抱不放,因為你害怕,一放手自己就會沒頂。」
所以,她眼中看到的他,不過是在她最無助、最恐懼的情況下,唯一能幫助她的人。
有誰在得救之後,會把那根浮木打包回家,好生供奉?
在離開水面後,危機解除,那根浮木,恐怕連多瞄一眼都嫌懶。
她的信賴、她的依賴……一旦她記憶恢復,還能剩下多少渣?
「下車吧,面店到了。」
點的餐很快送上,不同于法國料理的慢,台式小吃講究速度。
羹面湯頭香濃,柴魚味十足,滿滿整碗的料,幾乎快溢出來。
可惜,這一頓食之無味,對他或對她都是。
有好幾回,楊士偉以為她準備開口,反駁他、說服他,甚至改變他。
可是她只是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她不說,他也不問,不把話題又導回「她的一輩子」上。
吃完面,兩人步行到隔壁街的金飾店,楊士偉這回打破沉默,詢問她意見。
小薇將玻璃台面下的金飾掃視過一遍,沒有花太多時間選擇,直接點向一款星座金飾,卡通貓圖案,下頭綴有一顆藍色拓帕石。
他第一眼也很中意。
它,適合蜜蜜,同樣適合她,大小女孩通用款。
腦子里,「也買一條給小薇吧」的念頭,一瞬間涌起,但立刻遭他否決。
不要對她更好,省得以後麻煩。
「我要這款,幫我挑個可愛點的包裝盒。」他向店員說。
「好的。」店員找了底色粉紅,上頭有大大小小愛心點綴的小禮物盒,擺進金飾更顯討喜可愛。
付完款,他們返回家中,刷子悠哉踱來,討著主人抱。
小薇蹲,把刷子撈進懷里,指月復輕揉貓腦袋,模得刷子眯眸,發出諂媚叫聲。
楊士偉看見這一幕,突發奇想,「比起金飾,蜜蜜應該更希望收到一只貓。」
聞言,她抬頭,給了他一個「我認同」的笑靨。
「如果我跟你買這只貓,你會答應嗎?」
沒料到他有此一問,小薇楞了楞,一臉茫然。
「要是有一天你記憶恢復,將要離開這里,帶走這只貓,蜜蜜一定舍不得,不如向你買它,留給蜜蜜當玩伴。」
「我不會答應!」
她飛快拒絕,快到不假思索。
一方面氣他寧可買下刷子,也不願有一點點考慮把她留下,另一方面,刷子對她的意義何其重大,她絕不可能出售!
話說得太急,下一句根本阻擋不住︰「刷子是他送給我很重要的寶物——」
月兌了口,她後悔了,卻收不回來。
「他?」
楊士偉眉峰微挑,望著她一臉心虛。
「看來你記得的事情,沒有我以為的少。」他緩緩地說,眼神卻銳利起來。
小薇緊咬下唇,氣惱自己嘴快,失言了。
他露出一個笑,一個……準備擺月兌燙手山芋的笑。
只是他的笑,一絲溫度也沒。
「『他』是誰?何不說出來,我載你去找他,由他接手照顧你?」他微笑提議。卻為了不知名的「他」,感到莫名怒意。
「我、我記不起來是誰,我只記得……曾經有某個人,知道我喜歡貓,把刷子送給我……」她曝嚅解釋,把刷子抱得更緊。
「而那個人,你想不起來?」
她匆匆點頭,生怕點得慢了點,他就不會信她。
他確實沒信她。
她,正在說謊。
她的肢體、她的眼神,在在出賣了她。
蜜蜜每回不誠實時,也會像她不自覺絞著裙,還有目光飄移,不敢看人,這些反應她全都一樣。
楊士偉並不點破,再追問下去也得不到新答案。
她只要一口咬定「我不記得了」,他也沒轍,總不能剖開她的腦,去研究里頭有沒有古怪吧?
「算了,隨口問問,刷子對你有紀念性,硬要你賣貓,變成我不講理,你別放心上,去洗個澡,把禮服換掉,早點睡吧。」楊士偉口吻輕松、隨意。
她偷偷瞄他,瞄到他恢復以往的神情,才慢慢安心,乖巧點頭,「好。」
她抱著刷子,往房間里鑽,他的目光隨她移動,久久不挪。
小薇很快處理好自己,洗了個清爽的澡,離開水氣氤氳的浴室,改換他去洗。
她走過他身旁時,身上的皂香,淡淡地傳入他鼻腔。
明明是自己用慣的廠牌,可是卻更多了層芬芳,竄入肺部。
一股香甜似蜜的味道……
楊士偉回過神,拋開那些胡思亂想。
「頭發記得吹干。」他進浴室之前,瞥見她半濕的頭發,貼心叮嚀。
「嗯……」小薇口頭答應,不過她向來偷懶,都是放任它自然干。
「換我去洗澡了。」稀松平常的一句話,很居家,她沒有任何質疑,走向客廳時,听見蓮蓬頭的灑水聲。
「刷子,來。」她把貓喚到身旁,一人一貓窩進柔軟沙發。
「喵。」刷子很粘她,馬上往她懷里蹭。
「刷子,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誰嗎?」她撓它的下巴。
「喵?」
「雷沛之耶。」她皺眉,這個人名她光說出口,都忍不住抖了抖。
「喵?!」刷子同樣緊張,瞬間抬頭。
「怎麼那麼倒霉……無論跑到哪邊都會遇上他?」她抱怨著,突然想到什麼,探頭往轉角看。
確認浴室門是緊合的,水聲未斷,才又低首跟刷子說話。
「陰魂不散,對吧?在餐廳里,听見他的名字時,我以為自己幻听了,再看見他……我完全篤定就是他!」
「喵喵喵——」
「他還不認識我,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完全一模一樣,我覺得好恐怖、好嚇人……」抱緊刷子,她尋找溫暖的慰藉,才能勉強止住恐懼。
「喵……」貓臉摩挲她的手臂,像在說︰不怕、不怕。
「希望不要再見到他,永遠、永遠不要。」她喃喃地說。
她太專注與貓對話,並沒有發覺浴室里空無一人,只有嘩啦水勢灑進浴白里。
而此刻應該在浴室里的男人,隱身于未開燈的書房,僅與客廳一牆相隔。
黑暗中,那雙眼楮眯得好細,卻也掩蓋不了眸里銳利的寒光。
該听的,不該听的,他都沒有遺漏掉。
喪失記憶——原來,也不過是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