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湘看著進入私塾的兩姊弟被夫子訓斥了一頓才回座讀書,還不忘轉頭對她做鬼臉,嘴角微微揚笑。
只要孩子們成了才,那麼她所有的辛苦便值得。
她轉頭對殷華道︰「真是抱歉,我家兩個不懂事的,勞煩到你了。」
「他們的吃相與狗無異。」
「他們肚子很餓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我沒時間常陪在他們身邊,沒徹底糾正,以後我會注意。」聶湘尷尬的笑了笑,「現在可以幫我解開鐵鏈了嗎?」殷華將細瘦腕上的鐵鏈解開。
白晰的肌膚上印著鐵鏈的痕跡,紅紅交錯,殷華覺得他的腦子似乎被什麼刺激了一下,隱隱發著疼。
「你……」
「抱歉,殷華,我還有事要忙,我先走了。」她溪邊的衣服才洗了一半,就被夫子派來的人告知兩孩子逃學了,匆匆請許嬸幫忙看管一下衣服,就急忙忙跑出來追人。都出來這麼久了,得趕快回去才行,不然對許嬸過意不去。
她速速福身,轉身便跑。
他還有話要問的……殷華楞了楞,心想,他干啥對這家人產生興趣?
他望向私塾,以同樣的頻率搖晃著頭顱,跟著夫子念書的孩童們,萬綠叢中就聶芃那麼一點紅。
瞧他們的穿著打扮,還有補丁的衣裳,可見不是什麼好過人家,是怎麼辛苦掙錢才掙來上私塾的錢?
而那名姑姑,年紀不小了,尚未婚嫁嗎?否則怎麼照顧這兩名打小就失去雙親的孩童?
通常若要培養孩子,一定只培養男童,女童該幫忙一起做事賺錢的,姑姑卻還是讓女童也跟著一起讀書,那是怎樣的思考邏輯?
他心中有納悶,卻又好笑關他什麼事。
而且他似乎只要一將精神專注在那位姑姑身上,身體就不太舒服?
應該是巧合而已吧。
他轉身,毅然決然離開。
「叔叔。」
「哥哥。」殷華才轉過街角,就听聞背後有人大喊,很是稚女敕的嗓音,一听便知是沒幾歲的孩童。
他沒搭理,徑自往前走。
過沒一會兒,他的褲腳被拉了。
「叔叔,你要去哪?」
「哥哥,你要去哪?」低頭,果然是聶家兩名孩子。
他繼續往前行,不理會這兩名孩子。
「叔叔,我們一起去吃飯。」聶凡拿出一顆饅頭。
「哥哥,你要吃嗎?」聶芃也拿出饅頭。
很好,這兩個孩子對他冷淡態度置若罔聞的功夫,比他的輕功還要了得。
「你們自個兒吃。」他可以直接把兩個粘人蟲推開嗎?
「一起吃嘛。」聶芃抓住他的右手。
「一起吃嘛。」聶凡抓住他的左手。
他們完全無視他掌中的冰冷,小小的手熱燙燙的,好像要將他身上的寒氣給蒸散了。
殷華感受到附近人們的異樣眸光,微抬眼,果然看到離他至少有數尺遠的人們都面露著訝異與不解。
孩童見了便要啼哭的「鬼捕」,身邊竟跟了小孩?
別說一般人們,連他都要納悶這兩個孩子怎麼有膽子靠近他,甚至還主動拉他的手。
「你們不怕我嗎?」他沉聲問。
「為什麼?」聶凡不解。
「為什麼?」聶芃一樣不解。
「姑姑說你是好人。」聶凡露出缺了門牙的嘴。
「姑姑說你好棒。」聶芃咧開嘴嘻笑。
「姑姑說以後要跟你一樣當很厲害的官差。」
「是你要當官差。」聶芃拍了弟弟的頭頂一下。
「不是啦,凡凡要當官。」聶凡理直氣壯道。
「芃芃要當官差夫人。」聶芃小手貼著女敕頰。
「你要當叔叔的夫人。」聶凡報復的回拍聶芃。
「哥哥以後可以娶芃芃嗎?」聶莧一臉嬌羞的笑。
「……」殷華被聶芃問得無言了。
這兩名孩子的姑姑在哪?怎還不快過來把孩子領走?
才想著呢,就听到聶芃低喝了一聲,「慘了,是姑姑。」
「在哪?」聶凡左顧右盼,殷華不自覺的也跟著他的視線走。
「在前面,跟著許嬸一起。」聶凡看見了。
殷華也看見了。
小小細瘦的身子,背著一個大大的竹簍,看上去步履維艱,但仍笑著跟旁邊婦人說笑的,不就是這兩個孩子的姑姑嗎?
他細看竹簍內的東西,是已經洗好,濕漉漉,沿路還滴著水的衣裳,他想起之前好像有听到這位姑姑提到「洗衣」這事,莫非她的工作就是替人洗衣?
洗衣這差事工資高到可供應兩個孩子上私塾?
「我們快回私塾。」聶凡催促。
「好。」聶芃拉了拉殷華的褲子,「哥哥,明天見。」
「叔叔,明天見。」已經跑開的聶凡頭也不回的揮手。
殷華回頭睨了一下兩人的背影,繼續巡街的工作。
當人接近背著洗衣竹簍的兩人時,年紀較大的那位明顯往一旁挪開了腳步,聶湘見狀也跟著往旁靠,並在擦肩而過之際,謙卑的垂著頭。
殷華往前走了幾步才倏然回頭。
她裝作不認識他。
可那女人昨日明明直接喊他的名字,現下卻跟一般民眾一樣,與他保持畏懼的距離。
怪了。他模著下頷沉思。
再想想剛才听那兩個小表頭所言,那位姑姑似乎一直在他們面前說他好話,問題是,他與他們一家人昨日才認識的。
官差的直覺告訴他,那位姑姑必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殷華快用完午膳時,兩個小表頭又出現了。
他們毫不客氣的爬上他旁邊的椅子,手上抓著個小饅頭,那大小若是他,一口一顆,塞牙縫都不夠。
「叔叔。」聶凡對他爽朗的笑,儼然他是他親人一樣熱絡。
「哥哥。」聶芃臉上透著小女孩的嬌羞紅暈。
「叔叔,我可以把你的蛋夾在饅頭里吃嗎?」聶凡指著他尚有幾片蛋白的荷包蛋。
殷華無聲將盤子推過去。
「謝謝叔叔。」聶凡開心的將饅頭撕成兩半,把蛋夾進饅頭。
「哥哥……」聶芃的眸巴巴盯著鹵豆干的盤子。
殷華將還剩兩塊豆干的盤子推過去。
他早看到她偷瞄鹵豆干很久了。
聶芃毫不客氣的伸手便抓。
殷華拍掉她無禮的手,將筷子塞進她手里。
從這兩名孩子沒啥家教看來,那位姑姑必定也沒什麼時間管孩子吧?
「你們女乃女乃呢?」他記得他們還有一個女乃女乃。
「在睡覺。」聶凡口齒不清答。
「在發呆。」聶芃吃掉了豆干才回。
「是在睡覺還發呆?」這兩個孩子就不能統二下口徑嗎?
聶凡聳肩,「不知道。」
「女乃女乃不是在睡覺就在發呆。」聶芃回。
「誰幫姑姑做事?」
「我會幫忙掃地。」聶凡舉手道。
「我會洗碗喔。」聶芃攏了攏鬢邊散發,「姑姑說要會做家事才能成為賢妻良母。」飽含深意的眸瞟向殷華。
「姑姑婚配了嗎?」裝作沒看見的殷華又問。
「姑姑沒有丈夫。」聶凡回。
「姑姑說她就指望我們了。」聶芃回。
「姑姑幾歲了?」
「二十三。」聶芃以手指比出數字。
「這麼大了怎麼還沒婚配?」殷華回想聶湘的模樣,白白淨淨的,跟聶芃有些相似,都是長得漂漂亮亮的姑娘,身無殘疾,沒道理許配不到人家。
「不知道。」聶凡聳肩。
「姑姑說她就指望我們了。」聶芃又是這句話。
「指望你們什麼?」殷華問。
「做大官。」聶凡指著自己。
「當總管。」聶芃指著自己。
「萬一當不成大官也做不成總管呢?」殷華潑他們冷水。
「人家一定會當大官的啦!」聶凡生氣扁嘴。
「那就嫁給哥哥。」聶芃人小表大道。
「……」殷華實在不懂他干啥一直在跟兩個纏人的小表聊天。
他習慣一個人在飯館外頭桌上用餐,不讓里頭的吵雜干擾到他,可最近,這兩個不怕他的小表頭一直來糾纏,從不給他一個清靜的用膳時間。
他最最不解的是,他為啥要搭理他們呢?
又何必管那個姑姑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等我十五歲及棄,哥哥二十歲,就可以嫁給哥哥當官差夫人。」聶芃還在一相情願的編織美夢,「姑姑說,要當官差夫人一定要會識字,所以要乖乖陪弟弟讀書。」那位姑姑是在利用他讓聶芃乖乖讀書嗎?
「姑姑說,等我當了大官,就可以讓叔叔當我的官差。」聶凡揚著下頷很是得意,「所以要乖乖讀書,才能當大官。」
「……」他很確定這兩人的姑姑是在利用他無誤。
他是不是該找那位姑姑談一談了?
「啊,不早了,我們得回去私塾上課了。」聶芃跳下椅子,聶凡也跟著跳下椅子。兩人與殷華道別,手牽著手跑開。
殷華放下銀子,離開飯館,走向離此最近的一條小溪。
他不曉得聶家在何處,不過既然姑姑是幫人洗衣的,那應該是在小溪那一帶才是。
他來到小溪,走到最多婦人聚集洗衣之處,但不見聶湘的身影。
他來回走了兩趟,最後決定詢問其中一名婦人。
「這位大嬸。」冷冷的嗓音在大嬸耳旁響起,嚇了她一跳,回頭一見是殷華,更是嚇得手上的搗衣杵都掉了。
「殷、殷捕快,請問何事?」大嬸的嗓音還是抖的呢。
「你認識凡凡、芃芃的姑姑嗎?」
「凡凡、芃芃?」大嬸眉頭困惑微蹙,「殷捕快是說聶家的兩個姊弟?」
「應該是。」
「殷、殷捕快為何要找聶湘?」大嬸緊張的問。
大嬸與聶湘一家人相識已久,自然曉得當年聶嬸不慎摔了孩子,從此再也無人敢找她接生一事。
而差點被摔死的孩子,就是眼前的殷捕快啊!
莫非殷捕快要報復當年的「仇恨」嗎?
看這殷捕快,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那青白的臉色、發紫的唇,再好看也讓人膽寒啊,听說他的耳朵還是尖的呢,必是那孩子當年已經摔死了,現在的殷捕快其實是個「鬼」吧,所以才會「鬼氣森森」的,叫人望而生畏,心生恐懼啊。
殷華沒有理會大嬸的問題,「聶家位于何處?」
「往……往那個方向……」大嬸指往東南方向,「拐兩個街口,有間大雜院,再問個人聶家在哪,就會知道了。」殷華點頭稱謝,轉身離開。
大嬸想了想,覺得不太妥當,她應該去跟聶湘通風報信一下,說「鬼捕」殷華可能要來尋仇了。
但是她才站起豐滿的身軀,卻見殷華足不點地的,像陣風離開了。
她傻楞楞的待在原地。
她跑的速度會有殷華快嗎?
答案是否定的。
于是大嬸沮喪坐回原位。
這聶湘若注定是個苦命孩子,那她一介凡人,也沒啥能力改變的,是吧?
只能看她的造化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