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喂,醒一醒,當心毒蟲咬啊,笨蛋。」
嚴暢野睜開眼,被遮去的陽光鍍亮了艾若愚的發際,她雙手撐在膝上彎腰看著他,唯獨少了天使一般的笑容,她的眼神就像在馬路中央看見一頭非洲象,覺得他是個怪咖。
方南國在一旁牛飲般喝著水,滿身是汗的他已顧不上這個情敵了。
嚴暢野扯扯嘴角,笑他們的狼狽,艾若愚一手抹去額頭的汗水,一腳往他屁|股上踢去,催促他快點從草坡地上爬起來,否則他要是生病,恐怕又要賴上她了,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家伙。
「好啦,你在我面前總是表現得像個悍婦啊,悍婦,有沒有?」嚴暢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睨著艾若愚紅撲撲、油光光的臉,不忘取笑一番,「做醫生果然油水很足啊,你這樣子恐怕還在長青春痘吧。」
「王子殿下,您還記得您是來干嘛的嗎?」艾若愚用手胡亂抹了把臉,哪有他說的那麼嚴重。
嚴暢野來回指了指她和方南國,欠揍地回道︰「大概是來看賽狗的吧。」
「你嘴可真臭。」緩過神來的方南國朝他揮了揮拳頭,「一點毅力都沒有,根本不配做男人。」
「你又不是上帝,這事不是你說了算的。」嚴暢野鄙夷道。
方南國啐了一口,表示認輸,這種人不理他最強。
「所以,剩下的路走回去吧。」艾若愚轉身就走,逃離嚴暢野那張臉、那雙眼,不能任由感情的藤蔓再向他延伸過去,剛才差點就要揪一把他的耳朵,這可怎麼得了,小情侶之間的打情罵俏嗎?
「等一下啦,我的騎士。」嚴暢野長腿一邁,輕松反超,一把抓住艾若愚的手臂,「需要王子為你服務嗎?」
「不需要,剛才罵我是狗的是誰,現在又來獻什麼殷勤。」艾若愚不依不饒地痛快反擊,在嚴暢野面前不需要掩飾什麼,就像一個對手,一旦示弱,爬不起來的就是自己。
「啪啪……」方南國邊笑邊拍手慶祝共同的勝利。
「切,還不是讓我牽到了手。」嚴暢野已將手下滑並與她十指相扣,任憑她再掙扎,就是把手甩到月兌臼也甩不開。
「你怎麼像個無賴啊?」方南國自然很不爽,可是挨上去拉開他們,又覺得自己很滑稽,那樣的畫面也很奇怪不是嗎?冥冥之中,似乎已確定了自己的角色。
方南國覺得有些難受,卻又確確實實的被自己所不知的艾若愚另一面深深吸引,原來她也會咄咄逼人,原來她也能笑得如此富于變化……雖然他不甘,卻也不願認命,所以還在掙扎,直到婚禮那天,自己是不會死心的吧。
「在心愛的女人面前,男人就該活得像個無賴。」嚴暢野笑著,依舊帶著傲慢,哪里像個無賴,分明是個獨裁者,不過對于艾若愚,他倒是十分願意屈膝跪吻她的柔荑。
對嚴暢野的妄言,艾若愚一笑置之,對他不願松開的手她也放任了,因為氣溫開始升高,多動一下就會熱上一分,她可不想手心里全是汗,然後顯得自己很心虛似的。
本來山風吹得正好,心情也正平靜下來,嚴暢野卻又望著遠山驚呼起來,「欸,那不是……不是「陶樂翁」的山嗎?」
「陶樂翁,誰啊?」方南國看過去,漸漸有些變了臉色。
「你知道那座山?看著像頂帽子的那座?」艾若愚蹙眉問道,果然一切皆非偶然呢。
「啊,難怪有些熟悉呢。」嚴暢野一臉驚訝,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恍惚地回憶道︰「有一年教授生日,他喜歡收集陶器,我就拉著你去那里找一位叫陶樂翁的名家買作品,那天我們還在山里迷了路,還看見了狐狸。」
「那就是我六年前出意外的地方,你確定我跟你去過?」艾若愚也曾再去過幾次,可除了鄉民、巡林員以及探險的旅人,並沒有什麼陶藝家啊。
「確定,那座山上是不是盛產一種竹子,非常粗壯的竹子,竹筒可以拿來煮飯?」
「是,你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小艾出事之後,你們就沒試著找過嗎?」想到艾若愚當初的遭遇,方南國很難不替她抱不平,也趁機問出了埋藏已久的疑問。
嚴暢野苦笑,當初她的主動消失讓他的意氣消沉到極點,當時能做的只有逃離,逃離和她有關的一切,便能忘記她不愛他的那一現實。
何況關于那天的記憶也不是十分鮮明,為了一個並不有趣的目的,一次算不上太愉快的出行,丟到任何一個人的記憶里,都不是需要刻意去記住的啊。
「你個混蛋,不說話了,理虧了?」方南國嗆道。
「不,我總覺得……」艾若愚伸手按了按太陽穴,輕輕搖著頭阻止道︰「是我的錯,嚴家人都不知道我懷孕了不是嗎?那麼應該就是我自己刻意隱瞞了訊息。」
「有錯,我們對半分,當時嫉妒、憤怒、猜忌、自暴自棄的我,顯然也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嚴暢野牽著她的手在不斷收緊,此時心里的難受,他們倆承擔的是同樣的重量。
「因為那三年記憶的空白,真相根本理不出來。」在嚴家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為什麼要離開,又為什麼要隱瞞行蹤等等,艾若愚自己解不開,別人更是無從下手,就連為什麼要忘記,她也不知道。
選擇性失憶癥,照書上說的,起因更多來自心理暗示,這就說明了其實是自己不願想起來,除非解開心結,可是那個心結也已跟著記憶一起掩埋,「所以過去了,也就只能讓它過去,放下反而更輕松。」
「你確定你以後會義無反顧地活在當下,把握住每個垂手可得的幸福?」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嚴暢野確定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因為拋棄過去,幸福便會更加純粹,沒有身分上的差距,也沒有倫理上的責難。
「啊,大概吧。」艾若愚因為心中總有個不知道的過去存在,說什麼話都仿佛沒了底氣,就像總有個把柄落在他人手里。
「就知道你立場不堅定,誰叫你是屬不倒翁的呢。」嚴暢野輕慢地嘆息,嘲笑她的同時更氣憤自己的無力,如果可以,他真想鑽進她心里,然後在脈絡之間綁上無數紅繩,而繩的另一端則由他牢牢抓著,從今以後她的立場便由他決定,再不用怕她逃離。
「喂,你們到底在糾結什麼啊,既然那里有你們的共同記憶,那麼周末一起去一趟,能夠回想起什麼自然最好,想不起來就當去玩了,怎麼樣?」方南國氣呼呼地大聲提議,看著他們親密互動,他是有火沒處發。
「我沒意見,本來就想跟你好好去玩一天的。」嚴暢野說道。
「別說得就只有我跟你似的,你那位未婚妻,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明天就回來了吧?」
想到那位嬌小姐,艾若愚就不禁頭痛,比想起嚴暢野更頭痛百倍,也不能說方徽瑤不好,就是方徽瑤總把她當賊看的那副眼神,總教她心里發怵就是了。
「我倒是都快要忘了她了,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沒關系,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你,即使會有幾個跟屁蟲一起去,我也會想象成只有我們兩個的。」
「你的想象力還真夠豐富的,你是不是總把自己想象成昂首高歌的雄雞啊?」方南國諷刺道。
「不,你高抬我了,我連雞都不如,否則我又怎麼會在這里被你嘲諷呢,真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嚴暢野回道。
「好啦好啦,不要鬧了,回家吃飯吧,早上血糖太低難免心情不好。」一看到院門,艾若愚便迫不及待地沖了過去,應付兩個孩子般的大男人,實在讓她有點力不從心。
「為什麼總在他贏了之後阻止,明顯偏心啊……」看著他們兩人緊牽的手,看著融入兩人身影的背景,方南國切實感覺到胸口被狠狼捶了一下,有些痛、有些沉、有些讓人難以接受,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卻又被拒之門外,或者說就是連眼前的那扇門也仿佛寫著他的格格不入。
「方叔叔!」甜脆的聲音從天而降,突然就將他墜落的靈魂撈了上來。
小萌在窗口向他招手,下一秒,她的身體被嚴暢野摟進了懷里,然後打鬧起來,吵吵嚷嚷、熱熱鬧鬧。
方南國可憐的靈魂似乎又從高空再次墜落,而且墜落得更為徹底。
那眼角眉梢、那神情舉止,那分明有很多地方重迭的一大一小的兩張臉……
「啊……」方南國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差點教他靈魂出竅,「不會的、不會的……血親之間長得相……也是有可能的。」
方徽瑤回來了,平靜的生活也依然像往常一樣,行雲流水地過著。
嚴暢野履行諾言,幫艾若愚整修了庭院,盡避足足花了三天的時間,還將一叢灌木剪成了不可名狀型。
討好心上人的行動自然不可能他一人獨攬了,方南國也沒放棄過屬于自己的每一次機會,就是對小萌也不遺余力地討好著,兩人就像競賽一樣逗樂了所有觀眾,以至于一向唯嚴暢野馬首是瞻的方徽瑤,都不得不送了他們倆一個綽號PMP組合,顧名思義,拍馬屁組合。
只有艾若愚看著卻得出了和別人不一樣的結論,嚴暢野耍寶,人前若即若離,背後卻熱情如火,明顯不符合他的風格,她也問過自己是不是想太多,可是別扭就是別扭,忍了幾天,她終于找了一天晚上問他,問他是不是為了博她一笑而故意演的戲。
嚴暢野卻故技重施,在她耳邊曖昧地低語道︰「不喜歡嗎?逢場作戲可是社會人士必備的本事哦,偶爾上演些鬧劇,讓人對自己掉以輕心,想要的東西就能更順利地得到。」
他們是出來倒垃圾的,回來的路上,她將他攔在林蔭道的一邊,此時月光將他的臉照得好亮,甚至泛著銀光,使他看起來更像魔魅一樣迷人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