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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賣將軍春無垠 第十五章

作者︰蔡小雀類別︰言情小說

關陽有一剎的無法呼吸,陳年血痕斑黑的記憶瘋狂蜂擁而至——

大火燃燒的房梁,尖叫奔逃的人們,刀光劍影劈碎了夜色,凌亂狂重的心跳幾乎破腔而出……少年渾身企淋淋的甲衣傷痕累累,手里的劍不斷滿流著黏稠腫臭的血,在黑夜里似焦黑的眼淚……腳下疾飛,狂亂地拼命尋找著……

最後卻只能目眢欲裂地望見那個穿著粉女敕女敕小衣裳的小娃,僅僅留給了他一個驚恐的背影便被大火吞噬……

他瘋了般地沖進火場里,熊熊火焰熾燒,心冰冷如墜海底,可是最後卻被父親的暗衛死命地拖拽出來,他發狂般掙扎著,直到一記重擊自後頸劈落,徹底的黑暗全面籠罩了下來!

直至昏厥前的最後一瞬,他嘴里哈哈有詞的仍是——

小花別怕,小一來了……

一滴淚光隱約在冰寒的鷹眸底閃爍,他猛然閉上了眼,心口如萬針戳刺,痛得仿佛連靈魂都在顫抖。

花春心望著他蒙了面具般恍無異狀的神情,喉頭卻慢慢地哽住了。

關小一,原來你沒變,原來你真的沒有忘記我。

自幼相識,她比任何人要了解他的習慣,越是痛苦越冷靜,越面無表情,可是他頸項的青筋會微微突起,繃得很緊很緊。

可是關小一,你的痛苦是緣自于想念,還是心虛?

花春心痛恨自己對他的懷疑,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就是靠著野獸驚疑的本能存活下來的。

她不是不矛盾,也不是不掙扎,在相認或相忘中撕扯擺蕩著,幾次想不顧一切地拆穿自己的身分,想轉身真正永遠消失,更想就這樣隱瞞分,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她可以沒有包袱沒有仇恨沒有陰影,像個嶄新、光明又干干淨淨的好姑娘,和他重新相識相知相戀,一輩子走到老。

就連老姜,都不能夠正確無誤地告訴她,她到底該選擇做哪一個自己?過哪一種人生?

「你為什麼想知道我是不是還記得她?」

關陽森冷危險的低沉嗓音乘著夜風而來,令她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悚然回過神來。

「因為我想知道,在你心里她是什麼樣的?」她直直望入他眸底,「直到現在,你還愛著她嗎?」

愛……

「不是愛……」他心神恍惚了一下,想起了記憶深處那張小小粉致圓軟的小臉蛋,扎著小發髻團子,咧開漏了顆小米牙的笑容,竟似著了魔般,冰冷剛硬的防備在這一刻潰散,不由自主地澀澀苦笑了。「她是妹妹,是——」

是他捧在手掌心怕吹跑了、呵化了,粉團似的小花妹妹。

是你妹!不對,是你娘啦!

花春心活似被巨錘擊中腦門,嗡地一聲,臉色慘白,隨即勃然大怒。

你個死關陽!

難道老娘心心念念你這麼多年,就是為了給你當妹妹的?

那她這些年來的魂縈夢系牽牽掛掛都是什麼?是個天大笑話嗎?

如果不是愛……如果……不是愛……

她氣沖斗牛,心如刀絞,眼眶灼熱如燒,幾欲當場翻桌撕破臉,然而卻在听見他下一句話時呆住,險險淚崩。

「我等著她長大,我發過誓,一輩子守著她、護著她……」他陣色一痛,深沉的苦痛讓聲音低啞得幾不可聞。「可我卻沒做到。」

她傻傻地望著他,心下一酸,淚水就要奪眶而出。

「關小——」舊日昵稱已經到了她嘴邊。

可轉眼間他已經恢復了鋼鐵般的自制與冷靜,好似方才一瞬間的軟弱和傷痛只是她的錯覺。

「這些,都與你無關。」他冷淡地道,「所以,你又何必要問?」

花春心有些無措,又抑不住心疼地望著他。

看著他在夜色里目若寒星、剛毅清冷,全身上下透著教人心悸的銳氣,看著看著,她也不知怎地,胸口的酸楚漸漸被滿滿的溫情淹沒,心下一陣蕩漾。

哎鳴!我家關小一果然最忠貞最窩心最可口,好不俊美雄健甜死人了啊啊啊!

一時心神激蕩過甚,倒教她滾動的淚水瞬間被泛濫的口水壓倒了,鬼使神差的月兌口而出︰「因為我想吃掉大將軍,所以格外擔心大將軍是不是已經被吃過了,而且開封前和開封後需要教的『技術』不同,所以我得先問問,好有個心理準備不是?」

「什麼?」關陽渾身的殺意倏然一散,陰郁冷峻神色有些愣怔,幾疑自己耳力出錯。

那重重壓迫感忽地消失,她腦子里緊揪著的最後一寸理智也松了,于是嘴巴一開,說著說著越發理直氣壯、越扯越歪了,臉上甚至露出深深地向往憧憬。

「相較于身經百戰夜御數女的猛郎君,二十幾歲尚未開葷的童男子更引人犯罪,嘖嘖,那可是整整累積了多年的精——」

「花春心!」他氣得頭上的青筋都要暴出來了。

「干嘛?!」她被吼得一驚,忙抹了抹就要流出來的口水,還頗為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我就想想,想想不犯法吧?」

哼,到現在還推不倒吃不到,枉費她大師之名,她也很哀怨的好不?說出去都沒臉見人了……唉。

「明天一早畫完他娘的畫,後天一早你就給我回家去。」關陽咬牙切齒,很是用力才忍住在「我」和「回」之間插一個「滾」字。

「是『你』的畫,不是『他娘』的畫……」她的嘀咕在瞥見他握起拳頭的當兒,忙吞回肚去。「好啦好啦,知道了。」

不能再過激了,她怕自己還沒被攆出去前他就先中風了。

也虧得花春心後來這一頓胡攪,方才急劇升高的備戰狀態——以及懷念追思暗垂淚——霎時消失于無形。

不過今夜一談,彼此心中後續激起的究竟是漣漪是平靜?那就不好說了。

花春心不知道,自己是在宴罷回到客居館床榻上翻騰了大半時辰才能入睡,但在將軍府的另一頭,關陽寢堂里的燈火卻足足燃了一整夜。

「主上?」

垂手恭立在寢堂幽暗一角的單子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瞄那破天荒發呆了很久很久的主上。

因那日受主上親口應允,單子立時發動廣布天下的暗衛精銳情報網,針對花春心此人背景做出鋪天蓋地巨細靡遺的一級索,關國公府世代訓練出來的暗衛勢力素來驚人,恐怕連當今皇帝手中的禁龍衛都及不上,不到短短幾日,花春心過去十二年的行跡盡數現于卷上。

雖然再更之前的身分是一片空白,可不知為何,當主上目光落在密卷上,原本沉靜的臉龐愀然變色,一雙大手甚至顫抖了起來,單子腦中閃過了一個奇異離譜的念頭——

難道主上知道她是誰?

關陽雙手緊緊攥著那份密卷,胸口緊絞成團,全然無法呼吸,英毅臉龐掠過深深的震撼、狂喜、悵惘、驚疑和止不住的鄰厝悲傷。

真的……是她嗎?

「小花——」他喉頭嚴重梗塞,雙膝有一剎的虛軟,隨而強硬地挺住了,極力抑住腦中金光亂竄耳鳴震震,想信,又害怕去相信。

自十二年前的那晚之後,他每每在深夜噩夢中冷汗涔涔地驚醒,心悸如狂。夢里的大火一次又一次無情地吞吐焚燒,而他依然只能瘋狂地在讓人幾欲窒息的煉獄里大喊著她的名字,眼睜睜地看著那小小的身影被火焰吞沒……

他痛悔自責了無數次,自己竟沒能護住她,誰知只是遲了一步,就是永遠的生離死別。

如果,她真的還活著……如果,蒼天能垂憐……

關陽緊緊閉上了眼,胸口劇烈起伏著,久久未能開口。

如果這密卷上指向的是事實,他這一生就再無遺憾,便是此刻立時死了,也甘心情願。

小花,真的是你嗎?

倘若真是,那麼這些日子來那些刻意的接近、戲耍地挑釁、嬌懶和刁難,還有那隱隱約約莫名的熟悉感,一切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他激動了起來,胸口熱血翻騰悸動,當下就想沖出寢堂到客居館向她確認一切。

關陽心頭一緊,素來嚴謹的理智再度生生勒住了腳下,瞬息後,他又迅速冷靜了下來。

不,不能輕舉妄動。

如若她不是小花,那麼密卷指向的種種跡象,潛伏的便是一個精心籌劃的驚天陰謀;倘若她真是小花,他更不能現在就讓世人知道她活著……

他眸光倏然銳利如寒刃。

「小花,若真是你,」他低語,字字沉若山岳。「這次,小一哥哥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動你一、根、寒、毛。」

無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