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轉換,綠燈亮,他平穩發動車子,往她租屋處駛去。
超精華地段的豪宅,憑她一個半工半讀的學生,哪可能租得起?
一個月的打工費,也租不起半間廁所。
不過,她的房東是傅冠雅,打壞整個租金公訂價,最開始以五千塊分租,現在傅冠雅搬回娘家,放賴品柔獨居,連租金都免了,以「看家」名義,拜托賴品柔顧房子。
車子駛進停車場,他沒有吵醒睡娃,逕自開門下車,直接將她從座位間打橫抱出。
「被人抓去賣也沒醒來,就是在說你啦。」夏繁木暗笑,動作放得更輕。
電梯直達樓層,幾乎不需要動腳走。
賴品柔是直到被放上沙發時,才惺忪轉醒過來,手背抹抹嘴角,以為自己流了口水。
「……到家羅?」
「先吃藥。」屋里的隔間他大略模透了,從廚房倒杯水給她,貼心送到她唇邊,打開藥包,本想直接喂她,但她不肯張嘴,堅持自己來。
他倒出藥丸,方便她用露在紗布外的兩根指頭去拈起來。
她乖乖吃完,從沙發間想站起來。
「你干嘛?」
「換衣服呀,你沒看到都是血跡呀,還磨破了。」活像發生過凶殺案。
夏繁木沒阻止她,在單人沙發坐下,好整以暇,等著——房里,傳來挫敗慘叫。
「月兌、月兌不下來——好痛!好痛痛痛痛……」
然後,沉默了五秒,又繼續。
「痛痛痛痛……喂!我、我卡住了——喂!」終于,她發出求救。
不得不求。T恤月兌了一半,手臂拗成彎曲狀,正拉扯著磨傷處,她以為忍一口氣,掙開了領口,就可以解月兌,沒想到連腦袋都卡住。
他一走進房間,看到……前衛的搖賓T恤,上面東接一條鏈飾,西串一段珍珠,肩上嵌滿鉚釘——鉚釘刮到她臉上的紗布;鏈飾和珍珠與血污結塊的頭發糾纏不清。
「愛撿別人衣服,不管合不合適自己的下場,就是這樣。」賴品柔背對他,痛得只有空飆淚,沒空飆他。
「不要動,我來。」他制止她繼續把自己纏緊的可能性。
「好痛!」她被扳弄個姿勢,還是疼痛襲來。
光是彎曲手肘的小動作,拉扯都痛。
「因為你把自己纏死了,忍一下。」
夏繁木干脆扯斷銀鏈,直接撕開T恤領口,先讓她腦袋恢復自由,再慢慢解開纏發,月兌掉其他布料。
「叫你不要動,我來。」還亂動!
「我要遮胸部呀!」她困窘嚷嚷。
「你還穿著內衣,又不是光溜溜的。」
她耳殼紅了,嘴上卻不服輸。
「便宜你了,你當然這麼說!」
「便宜了我什麼?我只看到一條內衣帶子。」還是少女款,不花俏,沒蕾絲,淡淡天藍色。
繁瑣的T恤終于和她月兌離,她忍不住大吁口氣。
「要換上哪件衣服?」夏繁木逼自己目不斜視,不去看那片縴背、那弧形漂亮的脊線、頸部。
「我想先洗澡……」
「傷口範圍不小,很難不踫到水,你今天先別洗吧。」「我身上有沾到血,黏黏的,頭發也有。」她沒辦法忍受。
「我擰條熱毛巾,幫你擦?」
夏繁木!腦中不許有畫面!他告誡自己。
「擦不干淨啦!你幫我套垃圾袋,紗布就不會弄濕啦。」她提出餿主意。
「賴小皮,你一定要這麼堅持?」
「對!沒洗澡,我今晚睡不著!」
所以,剛在我車上,睡得像只小豬的家伙,不姓賴名品柔就是了!
他反常不爭辯,去了廚房,找出四五個垃圾袋,按她的指示,並在她喝令「不準亂瞄」下,把她包成「垃圾袋美少女戰士」。
美少女戰士身著水手服,她的戰斗服,則是垃圾袋。
他忍笑,再為她放好溫水,準備退出浴室,放她孤軍奮戰——帶著「不听少爺言,吃虧在眼前」的教訓心態,要她自己嘗嘗固執的後果。
他的個性,一句話勸不听,好,讓對方親身去試,反正受罪的、嘗到苦頭的,又不是他。
「等、等一下,幫我解鉤子,我、我伸不到後面……」她始終背對著他說話。
鉤子,後面。他立即反應過來,是那件水藍色的小東西。
到底是福利,還是折磨呀!
夏繁木多想仰天長嘯,最後只能嘆氣,上前幫她解內衣背鉤。
「你、你可以出去了!」她趕人。
「賴小皮,隨便洗洗就好,還有,不要洗頭。」他重申,遍。
賴品柔沒吭聲,意思很明顯。
她一定不會隨便洗,並且頭也絕對要洗。
夏繁木回到客廳,開電視,緩慢卷折袖子、綁起長發,做起「備戰工作」,等一下就會派上用場。
二十分鐘後,浴室里,再度傳來慘叫——他一點都不意外的慘叫。
「我張不開眼楮了!泡泡流下來了——喂!你進來幫我一下!眼楮好刺——夏繁木——」他閑懶起身,來到浴室門前,不忘禮貌敲一敲︰「我進來了?」「快一點!」她催促尖叫。
慘,真慘。
她到底是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慘?
一臉的洗發精泡泡,臉上紗布全濕,雙眼完全睜不開,垃圾袋松掉,剛上好藥的傷口,直接泡在水里……「就叫你別洗吧。」看,不听話的下場。
「我的眼楮……」
他伸手拔掉浴白水塞,放掉溫水,不讓傷口繼續泡濕。
一手拿毛巾,拯救她的臉和眼。
「背靠向浴白,頭後仰,我幫你沖泡泡。喏,浴巾,你負責包住自己,順便擦干,出去再替你換紗布。」這一次她哪敢不听?馬上乖乖照做。
他坐在塑料矮椅上,接手爛攤子,處理那頭短發。
「真的沾了不少血,都干掉了。」
既然頭發已經打濕,他開始慢慢地、仔細地,把糾結的發絲拆開,抹洗發乳,一綹一綹清洗干淨。
十指穿梭發間,搓出細柔泡沫,指月復輕按頭皮,包括耳後、額緣,以及淡褐色的軟軟鬢毛,無一放過。
「所以不洗,很不舒服嘛……」賴品柔忍住爽快吁息,喉頭間卻忍不住發出輕笑。
「用你包著垃圾袋的手嗎?」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我以為我可以呀……平常我抓兩下就干淨了!」短發時好處,洗起來快又省水、省洗發精。
他就是要她親自印證,事實上,她做不到。
「那邊有點癢,抓一抓。」她指使得很順口,閉起眼享受他的服務。
「別睡著了。」看她一副快打盹的模樣,簡直像只被模毛模太爽的小貓,只差沒發出呼嚕聲。
她蠕蠕唇,算是回答了他,眼楮還是沒張開。
「睡著的話,我就得把光溜溜的你抱出去。」放沈的嗓,低吐著笑。
賴品柔雙眼大瞠,危機意識驚醒!
對厚!她現在渾身上下,只有一條大浴巾保護!
她瞪他,晶亮眼里,閃著和她脖子上的鑽石項鏈——情人節禮物——仿似的燦光。
看見項鏈不離她身,夏繁木的心情,說不上的好。「剩、剩下的,我自己來——」「你已經證明過,你『自己來』的下場。別動,我快把你洗完了。」確定沒有干涸血跡殘留,他打開水龍頭,沖淨泡沫,再取來干毛巾,包裹濕發。
相較于她的狼狽,他的動作利落又不失優雅。
哼,換成你受傷,或是一身光溜溜,你能優雅到哪去,我才不信!
她心里很小人地想。
隨即,又甩掉「換成你受傷」的這個念頭。
受傷不好,誰都別受傷。
呃……有件事,我倒能確信,若由我動手幫你洗頭,絕對做不來你的溫柔、你的耐心。
還有……我的頭發一定沒你的柔軟。
你那頭比我長的發,看起來又細、又亮,微微飛舞的模樣。
「要我抱你離開浴白嗎?」他微笑,一臉「歡迎奴役我」。
「不要!我自己起來!你先出去——」
不知是不是浴室暖呼呼,她渾身泛起粉紅,女敕女敕的,水蜜桃顏色。
「好吧,你慢慢爬起來,我到房間等你。」
他不為難她,知道她害羞,加上「離開浴白」這動作,沒有困難及危險,他不擔心。
賴品柔慢吞吞跨出浴白,傷口侵道水,隱隱刺痛著,她故作緊張,忍住疼,套上寬松睡衣,回到臥房。
梳妝台上,已經擺好吹風機、藥水、紗布和繃帶。
「先換掉紗布。」他坐在她床上。
她沒反對,畢竟自作聰明的是她,自討苦吃的,也活該是她。
乖乖伸腳跨在他膝上,讓他撩高睡褲褲管,拆去濕紗布,重新上藥。
以為他會多罵她兩句,結果他半個字也沒說,只有看著紅腫新傷時,緊皺了眉。
她寧可他罵她,起碼她不會有那麼一眯眯……內疚。
「對不起啦。」
在他處理她臉頰紗布時,她冒出這一句。
「對不起什麼?」
「我不應該洗頭洗澡,害你重包一次。」
「嗯哼。」不是不該洗頭,是不該沒听他的勸說,壞孩子。
「還有,浪費你整晚時間。」
他點頭,用白色膠帶固定紗布。
「還罵你羅唆、嫌你嘮叨、頂你嘴。」賴品柔細數,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錯。
「還讓我擔心、讓我緊張,害我嚇死幾十顆腦細胞。」他補充。
「好嘛,一起『對不起』啦,還有……」
「又『還有』?」
「還有,謝謝啦。」她抓抓沒受傷的左臉頰。知道自己欠他這一句。
「算你有點良心。」包扎完畢,他繼續料理她的濕發。
吹風機轟轟作響,吐出溫暖熱氣。
修長的五指,隨熱氣所到之處,在發梢間撥弄。
她的發絲,搔著他的指節。
他的手指,撓著她的肌膚。
不算安靜無聲的時刻,一股寧謐氣氛包圍兩人。
難得不斗斗嘴、不吵吵架,也自有一份怡然的默契。
她透過鏡子,看他。
看他專注替她吹發,里里外外烘干。
她幾乎要產生錯覺,吹風機烘暖的,不只是頭發,連她的腦袋都給烘熟了——才會覺得,現在這個夏繁木……亂帥的。
「迷上我了?」
轟轟暖風聲中,他的嗓低沈好听,還夾雜一絲笑意。
她被捕捉到心思,馬上困窘回嘴︰「你、你美得咧!」
「男人應該用『帥』來形容,而不是美。」夏繁木故意扭曲她的意思。
「……你帥得咧。」這句倒是實話,以打趣口吻說出,她比較不尷尬,而且他應該听不出來,她是真的在贊美他吧……兩人的目光,在鏡里交集,她一時好奇的問出心里疑惑。
「看起來很熟練,有模有樣,常幫女生吹頭發厚?」她沒吃醋,她絕對沒在吃醋,絕不為腦子浮現一個假想女人就生氣。
「我還沒機會認識哪個女生……洗顆頭,能洗到這麼慘烈,需要我出手相救。」他笑她,也回答她。
她可是頭一個,前無古人。
「我是因為受傷,又不是我願意的。」她不承認笨拙。
關掉吹風機,他用手指梳整她的短發。
剛吹完的發絲,暖暖的,像曬過陽光的溫度,幾乎讓他不想收手。
慢慢撥弄著,再緩緩地,轉變成撫模。
她安靜下來,所有動作、語言,在此時都停止了,只剩目光落向鏡子中央,他的身上。
他同樣也在看著她。
「賴小皮,我可以吻你嗎?」
她突然一驚,肩胛縮了縮。
一方面,因為他突兀的提問;另一方面,是撫在發上的手掌,滑過她後頸,撓起一些些癢。
「為、為什麼吹個頭,你也會起色心呀?」她阻止不了紅潮在臉頰上擴散,速度驚人。
她這副狼狽模樣,臉上貼滿大小紗布,哪里秀色可餐呀?
反倒是他,看起來還可口很多、很多——
「不是色心,是擔心。」他說。
高頎身軀微微彎下,托在她後頸的手輕巧施力,讓她仰起臉。
「我提心吊膽了一整晚,現在需要一點慰藉、一點證明,確定你平安無事,確定你真的在這里……」距離,正在縮短。
「說得好像我發生什麼大意外一樣……摔車而已嘛。」賴品柔咕噥。嘴里含糊的不是拒絕,只是碎碎念。
「所以,你的答案是『請』嗎?」
「我才不會說『請』咧!」想都別想!
那個字,听起來多像「請享用,我隨便你了」一樣。
「再不喊停,我要親下去羅。」
她沒有喊「停」,而他的唇也與她的交迭,不給她反悔機會。
唇與唇,糾纏著,不同于情人節的吻,只淺嘗氣息,這一回他更貪婪,吻得越深……連本帶利,加倍奉還。
舌尖挑開她的矜持,要兩片唇瓣棄守,任由它攻佔,捕獲甜美柔軟。
她已經分辨不清自己是掙扎還是迎合,只知道他的氣息好熱燙,燒得她沒辦法思考……「好像吻得太激烈,傷口又滲血了。」
他模到些許黏稠血跡,恢復了理智,停下嘴間的貪索。
她滿臉迷蒙,眸光朦朧,雙腮紅透透,直到他撫上她右臉的紗布,她才感到疼痛,齜牙咧嘴的抽息。
「這次是我不好,應該要忍耐。」夏繁木低聲說。
「你呀,今天多災多難,還是趕快睡覺覺,才不會又傷了這、撞了那。」哄小孩的語氣,很輕、很軟。
賴品柔腦袋熱烘烘、呼吸仍微急促,任由他擺布。
他拉開被子,要她躺平,再密密蓋牢,輕拍兩下。
她的臉開始浮上辣紅,半張臉藏在棉被底下,只剩大眼瞟呀瞟,有點不敢看他,卻忍不住偷偷看。
他又彎,往她額上一琢。
「眼楮閉起來,快睡吧。」
他替她關燈,留下一盞小夜燈,用著逃跑般的速度,離開她的臥房。
沒多久,她听見大門開了又關的聲音。
對,夏繁木是逃了出來。
要是不逃,他會把她壓進床鋪,盡興且放縱地佔有她。
此時的他,渾身疼痛,折磨著他,火源滾燙,在下月復燃燒。
「吹個頭發都能色心大發?……你太遲鈍了,打從幫你月兌T恤,就已經開始了好嗎?」電梯里,他與鏡中的自己,兩個他,全都露出苦笑
還經歷了替她解背鉤、浴室幫她洗頭、她只裹著浴巾,香肩微露……對一個男人的考驗,還能再更多嗎?
他深深呼吸,想平復體內的亢奮。
「一個情場老手,怎麼會像個毛躁小子這樣失控?活似你沒吻過女人一樣……」他不齒自己。
電梯鏡中,照出他唇角微潤,他伸舌吮了吮唇角,不饜足的表情中,又摻雜一些滿意,淡淡回味。
「原來,這根辣椒嘗起來……這麼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