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雙如怎麼也想不到,歐陽臻說要找人算帳的地方,竟然是歐陽祖宅。
所有歐陽家子孫各有居所,平日,祖宅里只住著老爺子與下人們,難道他要算帳的人,是老爺子?
她驚疑不定的隨著他,站在祖宅門口。
門鈴按下後,林管家來開門,領他們進老爺子的書房。
此時,距離煞車失靈意外已經有四個多小時了,撞擊之後的淤青逐漸浮現,讓歐陽臻的臉上、身上多了幾道青青紫紫的痕跡。
老爺子見到,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出了點意外。」歐陽臻冷靜的說,「有人來找我們麻煩。」
老爺子叫他快坐下,「是誰要這樣對付你?」
「不是我,是沈雙如。」
「你怎麼樣?」老爺子立刻轉向問她。
她趕緊說,「我沒事,是臻保護了我。」然而,她不禁多想,眼前這個用關懷眼神看著她的老人,真會是傷害他們的人嗎?
「剛剛歐陽超打電話來,說在東部濱海公路上差點撞山,接著又是你出事。」老爺子拍了拍心口,「你們真不讓人省心!」
「他沒事吧?」歐陽臻問。其實不必爺爺說,他也知道,歐陽超不會有事,除非他時運不濟,自己找死。歐陽超不像沈雙如是被人鎖定的。
「交會車的小驚嚇而已,能有什麼事?已經派人去接他了。」老爺子說。
歐陽臻點點頭,頓了半晌,忽然換了個話題,「爺爺不是一直想知道,當初是誰把我暫代歐陽律位置的消息放給寫專攔的陳是強嗎?」
老爺子眉一蹙,點了點頭,「嗯。」
見連沈雙如都露出好奇的神情,歐陽臻說,「讓我從頭說起吧。」
站在一旁的林管家微微躬身,便要往外走去。
「等等,你留下。」歐陽臻突然提聲喚住。
「我去給三位沖咖啡,順便拿點藥酒上來。臻少爺,你的淤傷需要推揉。」
林管家站在門邊,低著頭說。
「不急,回來。」歐陽臻強制命令。他把頭轉回來,看著眉間閃過一絲詫異的老爺子,「陳是強所謂無可質疑的消息來源,是柳。」
「柳!」老爺子與沈雙如同時驚訝了,「怎麼可能?」
老爺子尚且能按住波動的情緒,可沈雙如無法不快嘴發問,「我不懂!為什麼?他應該是最不希望歐陽律被捕風捉影的人吧?」
「不,」歐陽臻堅定的更正,「他是最不希望歐陽律的實質權利受到侵犯的人,除此之外,任何事、任何流言、任何損失,他都可以接受。」
老爺子定了定思緒後,才問,「他為什麼要放出這個消息?」
「他希望在歐陽律回來歐陽集團之前,我能坐穩這個位置。柳知道我不願接掌歐陽集團,由我來卡位,等歐陽律回來時,我一定會還給他。
「但是,如果卡位的是別人,歐陽超、歐陽群或歐陽芸,都不可能歸還。不只不歸還,他們還會趁著暫代的機會大放異彩。一旦爺爺看到他們的表現太亮眼,或許就動起心思,要把大位交給別人,屆時就算歐陽律再回到歐陽集團,也沒有他的位置了。」
歐陽臻慢條斯理的說,「歐陽超後來成為爺爺內部欽定的人選,這個消息一直沒走漏出去,陳是強也沒寫成報導,就是柳又插了一手,強力按住消息的緣故。」
老爺子看起來很驚訝,但不是不相信。「所以,這些都是柳做的?」
「是。」歐陽臻點頭。包括最初陳是強到向青雄的公寓樓下去堵他,也是柳提供的辦法。
除了柳,其他人沒這麼綿密的心思,長期觀察他的行動。除了柳,沒有人能如此清晰的分析歐陽家的情勢,知道何時該用上哪個人,為歐陽律鞏固權益。
柳本來打算以沈雙如的身分作為要脅,使他安分的暫代歐陽律的位置,但因為他已經察覺,搶先一步把沈雙如放在明面上,還讓爺爺接受了她,才讓柳失去一個可以用來威脅他的把柄。
「而今天,他想除掉沈雙如。」歐陽臻又說。
「為什麼你說是他?」沈雙如此問,純屬好奇。
「因為除了他,沒有人想得到這麼做的好處在哪里;因為除了他,沒有人能輕易跨越道德與法律的界線,謀算別人的生命。」歐陽臻冷笑著說。
柳看他很透徹,他看柳又何嘗不清晰?
之前,要沈雙如搬過來跟他一起住,同進同出,便是他已經在防範柳動什麼歪腦筋,只是他沒想到,柳竟然會做到這麼絕。
他本以為,柳了不起是操縱陳是強,再寫出幾篇詆毀沈雙如的文章,卻沒想到,他竟然要她的命。
「他認為除掉沈雙如,我就不會離開歐陽集團,只要歐陽超再多出幾個包,被爺爺踢出局,我就會為歐陽律牢牢的守住這個位置了。」歐陽臻冷笑,「想得美!」
「是柳!竟然會是柳!」老爺子頹軟下來,靠在沙發上,渾身無力,「枉費我對他……」他及時收住,不言。
對他怎麼樣?
沈雙如本想問個清楚,但注意力很快就被轉開,因為歐陽臻又啟口了。
「然而,這整件事情上,光靠遠在希臘的柳是辦不到的,他需要一個內應,幫他處理這邊的事,最重要是通報消息。」歐陽臻輕輕轉動話題,轉向另一個方向,「有這個內應,他才能以最快速度掌握歐陽家的一切訊息,如此一來,他才能成為陳是強的消息來源,決定什麼該公布出去,什麼該守口如瓶。」
老爺子勉強振作起精神,「但是,誰會為他做這件事?」
歐陽臻將目光轉了個向。
林管家垂目恭立在旁,文風不動。
老爺子失聲說道︰「你是說,林管家?」
「是。」歐陽臻淡淡的應。
上回林管家半夜打電話給他,要他趕到祖宅來。當時,爺爺說到某些特定的話題時,林管家有些異樣的反應令他心中打突,到了現在,他明白為什麼了。
「不可能!他進歐陽家三十年了,對我從來都是忠心耿耿。」老爺子不信。
「不同陣營的人,可以為了達到同一個目標而短暫結盟。」歐陽臻說,「爺爺自己問他吧。」
林管家驟然冷漠下沉的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這麼信任你,這麼多事從沒想過要防著你,結果,你卻效忠于我以外的人?」老爺子問道︰「柳用什麼收買了你?」
「不,老爺子,我效忠的人還是你。」林管家振振有詞,「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接班人是律少爺,當柳少爺找上我的時候,我一開始也很猶豫,直到我確認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柳少爺一心一意要讓律少爺當歐陽家的主人,我也是。老爺子你嘴巴不說,心里也這麼想,所以我才配合柳少爺。」
「你……」老爺子氣煞。他最不能容忍的事之一,就是貼身的人選邊站。
見自己的身分已經被揭穿,林管家索性直說了,「的確就像臻少爺說的那樣,我們需要他為律少爺卡住位置,不過,臻少爺卻不情願,我們只好再想其他辦法。」
他恨恨的說,「臻少爺,我還記得你父親為了歐陽集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的情操多麼偉大,你卻不願意為家族多牲一些。」
太可惡了!他怎麼說得出這種話?
沈雙如跳起來,大聲反駁,「他已經牲掉一個父親了!當初他們只能用一年時間培養父子親情,你還想要他怎麼樣?」
歐陽臻拉了拉她的手。這是踏進祖宅之後,他唯一感受到的溫暖。
林管家冷冷的笑,「听到你這麼說,我一點也不後悔配合柳少爺,找人破壞你的車。要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將你除掉!」
沈雙如震驚的瞪大眼楮。她想都沒有想過,面前這個看似友好和善的老人,竟然會要她的命。怪不得陳是強之前說過,要她注意安危,原來她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真的可以左右歐陽家接班人的人選。
林管家撇撇嘴,「同時,我也沒預料到,車禍當時,臻少爺會跟你在一起。」這是唯一的失策。如果歐陽臻發生事故,事情就更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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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出這些推論時,歐陽臻還有一絲絲不確定,然而林管家的坦承不諱,讓他心中最後一點疑惑一掃而空。既是如此,他也要做出屬于他自己的決定了。
一直以來,他都在自己能容忍的範圍內,盡量配合爺爺的決策,穩住歐陽集團,令它盛行不垮。盡避只有少數人意識到他的付出,但他依然盡責的做他認為自己該做的事,不顧流言,也不在乎被詆毀。
但是,一切已到極限!
書房內,老爺子震駭著,沈雙如傻眼了,但歐陽臻無比清楚自己要什麼。
「爺爺,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待下去,雙如的安危還是有可能出很大的問題,所以我……」他毫不留戀的說,「要辭掉目前的位置,也不再監督歐陽超。」
「阿臻!」老爺子駭叫。
沈雙如也嚇了一跳。
「對我來說,雙如最重要,日子順心愜意最重要。既然我已經操持過一陣子,算有苦勞,跟雙如遭遇過生命威脅,算吃過苦頭,義務盡完,我要告退了。」他說。
老爺子拍著心口,「可是,我心髒有病,我難撐大局!」
沈雙如握住歐陽臻的手,擔憂的看著心愛的男人。他的話很甜,為了她急流勇退,這份心意令她感動,但,「這真的是你要的嗎?」
如果是,她會支持。但如果只是為了她考慮,她就不許!
「是我要的。我說過,我想珍惜我擁有的一切,不為不那麼重要的事消磨時間。」他對她說,「你才是我真正想珍惜的。」
「你!」老爺子氣結,「歐陽集團,我的一生心血,比不過這個小女人?」
「是。」歐陽臻篤定極了,心中早已有取舍,也不會後悔。「說真的,爺爺,你有那麼多孫子,不能把事情都堆在我頭上。」
最後,他看向林管家,冷冷一笑,「我相信,爺爺最重要的援手已經接到消息,在趕回台灣的飛機上了,我就不跟著攪和了。雙如,我們告辭!」
三日之後,歐陽臻帶著沈雙如,登門造訪台北某鬧中取靜的頂樓公寓,歐陽律與柳的同棲之所。
如他所料,柳已然歸國。
宛若不曾離開過那樣,柳坐在茶室里,慢條斯理的燒水,見他們聯袂來了,也不驚訝。
「你什麼時候知道是我放出消息的?」柳看著歐陽臻,問道。
「陳是強去堵我的那個晚上,我就猜到了,之後的報導不過是在印證我的猜測,讓我想清楚事情的脈絡。」
「你就如我所料的那麼聰明。」柳幽幽的說,「我拱你上去,是我稱贊你、看重你的一種方式。」
歐陽臻寒著臉,「我不接受。」
「我無所謂。」柳移開視線,又深深的看了沈雙如一眼。
那一眼,不含愛恨。
從後來與姊姊的視訊中,沈雙如知道,柳為了逼迫姊姊嫁給歐陽律,說了很多令人膽寒的話,做了很多難以想象的事,她還以為柳見到她,另一個沈家女兒,沈碧漪的妹妹,神色多少會有些不同。
但沒有,他的眼波淡淡的,既沒有抱歉,也沒有尷尬。
「啊,你是沈海之的半成品。」第一次與她打照面的柳,像看著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事般,對她評論道︰「半成品等于是殘的,達不到進歐陽家的標準,也入不了我的眼,歐陽臻怎麼會看上你呢?我真是不懂。」
說不氣結是騙人的,沈雙如壓住怒意,問,「你決定對我動手時,難道沒有過一絲遲疑?」
柳看著她,狀似天真的搖了搖頭。
「我也是一條命!」她低吼。
「可也只是人命而已啊。」柳無辜的看著她。
「你!」歐陽臻跳起來,一拳幾乎要揮出去。
就在這時,大門開了,歐陽律風塵僕僕的出現了。
他追著柳的腳步,方從希臘奔回來,見到屋里就要動起拳腳,連忙以最快的速度沖過來擋住。「不,歐陽臻,不要!」
「你知道你的人剛剛說了什麼嗎?」歐陽臻怒紅了眼。他登門拜訪,就是為了討回公道,這一拳是他該出的!「他先是要取雙如的命,接著又變個法子,說她該死。」
歐陽律沒為柳說項,他知道柳一向擅長逼人狂怒。「如果你很生氣,就揍我。」
歐陽臻果決搖頭,「冤有頭,債有主。」
「我跟他是一體的,我承受等于他承受。」
「讓開!」
「拜托你!」高高在上的歐陽律擋在他面前,眼中竟有一抹切切哀求的神色,「柳他……禁不起你的全力一拳。」
好端端的一個男人,能搞鬼,能害命,怎麼會禁不起一拳?歐陽臻心間閃過一絲疑惑,然而,不知為何,這句話竟然激起了他的惻隱之心。
他一咬牙,「好,是你要求的。」他一拳揮過去,正中歐陽律的下巴。
歐陽律往後跌去,茶室的紙拉門被他撞得稀巴爛。
然而,心愛的男人被揍了一拳,摔得四腳朝天,柳卻靜坐著,恍如無知無覺。
說真的,歐陽臻與沈雙如都驚訝了不只一下。
泄憤之後,歐陽臻收回拳頭,牽起沈雙如的手離去。
這時,柳才輕輕說,「你回來了。」
「你為什麼自己先飛回台灣?」歐陽律撫著下巴的傷口,勉力起身。「不是說了要去看愛琴海嗎?」
「啊,因為你說,你只想陪在我身邊,而我,只想要你在歐陽集團里,所以我就先回來了,好讓你不得不回來。」
回答完,水正好燒開,柳執起鐵壺,輕輕傾下,熱水落在小陶壺間。
頓時茶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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