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獵場里,一名女子形單影孤,緩緩地走至一條小溪旁,在溪邊蹲了下來。
現在非雨季,所以溪水流得緩慢,女子只是將手上的水燈捧高,口中喃喃念禱之後,才將水燈放至溪水中,任水燈緩緩飄離。
她是大夏公主李綺蕾。這位于丘陵之下的獵場,是她最不願讓它存在的一個地方;可大夏人習性難改,這是有朝一日她即使為王,都無法改變的;為此,她只能每到非打獵的季節就來此放水燈,祈願那些被獵殺的動物來世莫再淪畜牲道,可往生極樂。
正當她看著水燈飄離時,一只雪兔也來至溪邊飲水,或許靈敏的動物知她無害吧!只是邊飲著水邊看著她。
此時風中傳來箭鏃聲,雪兔受驚奔逃,卻被疾射入地的箭支擋住去路,直至箭支圈列成圍,雪兔月兌逃不得被困其中。
她急忙奔向受困的雪兔,無視身處獵場的危險,將雪兔一把抱起,正想逃離現場時,疾馳而來的白色駿馬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受驚跌倒在地,雪兔則趁機逃逸無蹤。
看著好不容易獵得的雪兔失了蹤影,趙爾槐很是不快。這比賽的獎賞對他極為重要,卻被這女人給破壞了。
「這是王室獵場,閑人不得擅進,獵場里只有獵人及獵物,想必妳是後者吧?」
李綺蕾抬起頭望向馬上的男人。喬服本就飄逸月兌俗,而這男人又有何郎之貌。誰說天仙只能用來形容女子美貌?若有這男子樣貌,也不辱這天仙二字了。
大夏人果然如女王所言,有部分人與漢族人長相極為不同;大夏是草原上的國度,莫說男子,即使是女子都有較黝黑的膚色,但這女子天生的白皙肌膚有如喬朝女子敷上薄粉,兩頰被午後的艷陽曬出了粉色,那特殊的棕發褐眸,更是完全承襲了西域人的血統。趙爾槐猜測,此女的父母至少有一方是西域人。
「妳放走了我的賀禮,該如何賠償我?」
「雪兔怎是賀禮?」
「那雪兔兔絨是我要送給公主的賀禮。」
公主?指的是她吧!她怎不記得自己喜歡兔絨了?
「公主與一般的大夏人不同,不愛這打打殺殺的游戲,自然不愛活生生由雪兔身上剝下來的兔絨。」
「哦?妳認識公主?」
李綺蕾曾在狩獵季來獵場放水燈,險被誤獵,所以她已被母親下令不準再來;但她心里總是念著那些無辜的動物靈,才會改而在非狩獵季偷偷跑來,若被發現她在此,必會被母親責罵。
「我……是公主的侍女。」
不管公主是不是如她所說的不喜兔絨,但他的確失去了他的獵物;他不能輸了這場比賽。「或許我該讓妳權充獵物,能獵到人,倒也算珍稀。」
由他的語意,她知道他是參與了一場比賽,而他的勝利毀于她之手。
她打量著他。身著喬服的男人在大夏國很是罕見,又能進這獵場,想必是母親一時興起,找他來比賽的吧。而能讓母親如此重視,此人只有一個可能——她的夫婿趙爾槐。
「王上雖愛打獵,但從不會以人為獵物。」
「那豈不是更稀奇?上馬來,妳是我的獵物了。」
「我不要!我不能回宮!」
趙爾槐挑起眉。這女子方才說自己是公主侍女,如今卻說不能回宮?莫非是逃走的侍女?以他親王之尊,實在無需紆尊降貴去追捕一名侍女,但眼見比賽時限已至,抓了她便算交差吧。
但這女子既是懼怕回王城,他就必須采迂回之計。
「不去王城妳打算繼續在獵場里閑晃嗎?這獵場正在進行打獵比賽,妳在此處太危險。上馬來,我帶妳去安全的地方。」
他是好心要救她的吧?李綺蕾要自己相信眼前這個她未來的夫婿,但她怯懦地看著那高大的馬匹,還是沒有行動。
「怎麼了?」
「我……我上不去……」
趙爾槐失笑。不是說大夏男女皆擅騎術嗎?這女子竟連馬都上不了?他好心地彎子,將輕盈的她撈起,輕易地讓她側坐在馬鞍上。
「謝謝你。」李綺蕾對這男人的體貼露出頗有好感的笑容,沒想到下一瞬,他竟從鞍袋里拿出一捆繩索,將她綁得扎實。「你不是要帶我去安全的地方嗎?」
「在我大喬,私闖皇室獵場會被視為想暗殺皇室的叛逆,在大夏國想必亦是吧。」
李綺蕾點了點頭,突然意會了趙爾槐的語意,她連忙否認︰「我大夏沒有這條律法,你不如抓緊時間再尋找下一個獵物吧!我——」
她未竟的話被趙爾槐塞入她口中的一條巾帕所阻斷。從開封出發到大夏起,他一直是不耐的,現下他更沒心思多听這女子的吵鬧,他只是帶著她,往議定的集合點去。
早在集合點等待的李頊貞,本以為趙爾槐會拎著一只血淋淋的雪兔回來,想不到見到的,竟會是被捆綁住的大夏國公主。
衛士們見趙爾槐的獵物是誰時幾乎沖上前援救,卻被李頊貞喝止,這才退回守在原地。
李頊貞只消一記眼神,就讓還徒勞掙扎著的李綺蕾止了動作,怯怯地低下頭不敢妄動。
對這孩子的不听話,李頊貞頗無奈。
她明明要綺蕾不能再來獵場,獵場里箭矢無眼,對她是很大的危險;而且她來便罷了,還被新任駙馬給遇了上,完全犯了婚禮前日不能相見的禁忌。
「駙馬,人……可不算是獵物。」
「這出逃的侍女放走了我活捉的雪兔,我只好捉她交差了。」
「你說她是出逃的侍女?」李頊貞不明白,怎麼他大夏國的王儲會成了侍女了?
「侍女是她自己承認的,出逃是我的猜測。」
「她的確算是出逃,因為我已明令她不許入獵場……妳說,駙馬活捉的雪兔真被妳放了?」
李綺蕾無奈,而且嘴里塞著巾帕,只好老實點頭,心想母親這回不知道要怎麼責罵她了。
「活捉?駙馬,獵殺雪兔已是不易,活捉更難,看來……是我小看你了,只是這『侍女』壞了你的比賽了。」
侍女兩字讓李綺蕾更心虛地低下頭,她知道母親的不悅,婚禮前日,她與駙馬是不能相見的,這是習俗……
「無妨。我本來活捉雪兔就是為了將兔絨送給公主,可依她所說,公主好似不喜歡。」
「我這女兒與一般大夏人不同,她的確不愛兔絨裝飾。」
「那真是可惜了。那是我欲送給公主的第一份禮物。」
這趙爾槐絕不是諂媚之人,說是禮物,怕是這比賽若輸的是她,他擔心讓她失了面子,反悔答應他的條件,才會想出的借口吧!
「你以為我不知你的心思?放心,我願賭服輸。至于給公主的賀禮,抓回這個人,就是大禮了。明天你與公主的婚禮,沒有她還真完成不了。」
「哦?她如此重要?」
若不是趙爾槐如今身處這處境,他或許會冷哼一聲,說「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放她離開才是」;但他沒有多言,只是為她松綁,助她下馬,任她隨著女王的兵衛護送離開。
「對我、對公主都極為重要。明天你就知道原因了。」
「所以,小王是贏了比賽?」
「那是自然。總不會是你脅迫了那侍女,為你做了偽證吧?」
「女王說笑了。」這大夏女王開明至此,怕是別有所圖吧?只是他趙爾槐雖是喬朝親王,但終究未掌實權,到底別人能在他身上「圖」到何物?趙爾槐不禁陷入深思。
***
閻族原也是北方漢族的分支,只是與西域往來得早,數百年下來文化民情與中原漢族已有很大的不同,但本質上仍相去無多,至少這婚禮形式差異不大,依然熱鬧非凡。
閻族婚禮與漢族相同,只是沒有拜堂的儀式;婚宴在王城里舉辦,公主則已被送出慕凌王城,並在駙馬府的新房中等待。熱鬧的喜宴結束後,趙爾槐多希望自己只是一名賓客,而不是婚禮的主角。
夜里,回到駙馬府的趙爾槐停在新房前的廊道,卻不願再前行一步;他只是望著門,沒有移動腳步,直至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側過臉,看見的是宋惜秋,她笑著的一張臉卻無笑意,只有淒然。
「妳別來……」
「惜秋受得住。我知道王爺比我還不想看見這新房,我是來勸王爺,別在新婚夜冷落了公主。」
「我知道。但我想著我若進去了,妳有多傷心。」
「王爺,這新房……終究得進的。」
「我不想妳親眼看我進房。」
宋惜秋知道這是趙爾槐對她的體貼,她也只能接受,于是她轉身離開。
一直跟在趙爾槐身後的駙馬府管事,因為王夫的交代,所以他也只能無視這新任駙馬另有愛人一事,他只是上前提醒︰「郡王,閻族婚禮與漢族不大相同,您若再不進新房,只怕公主會著涼。」
這管事名叫高平。駙馬府里的侍衛、奴僕大多是趙爾槐由大喬帶來的,但他總是新來乍到,所以大夏王宮里也送了不少奴僕過來;這管事便是大夏人,由他總管府中的大小事;為了兩方文化的差異,他暫且讓原有的奴僕服侍趙爾槐,而宮里送來的則服侍李綺蕾。
雖然高平將整個駙馬府打理得妥當,但趙爾槐知道,此人心中的主是公主,不是他。「為何會著涼?」
「閻族原是游牧民族,在草原上,一個家族的壯大看的不只是能力,還有人口,所以閻族的新婚之夜定要完成一場盡情的房事,象征能綿延子嗣;而女子,會在床上果身以待。」
所以他除了屈辱地成了和親的王爺,還成了打種的種馬嗎?趙爾槐實在難以容忍,這進新房的腳步,就顯得更沉重了。
「你退吧。」
「郡王……時候不早了。」
「我知道,你退吧。」
趙爾槐再次命令,高平也只好听命離開。
新房中的李綺蕾將一切听得仔細。原來她的夫婿另有心屬之人嗎?那今夜他推開這扇門,看見她,會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她無法想象,也無法得知,因為終究她還是听見了趙爾槐離去的腳步聲;他不想面對這個婚姻,甚至,他連看她一眼都不肯。
李綺蕾捧起整齊迭在床邊的衣物,顫抖著穿上;這顫抖不只是因為寒意,也因為夫婿的無情。
她是王室的公主,身為國王的母親雖嚴格,但父親卻視她如珍寶。他說她不像閻族女子,所以摒棄閻族女子名親自為她取名,般般件件都說明了他對她的重視;所以被如珍寶一般養大的她,從未受過這樣的對待,從沒有人如此無視她,而這甚至是她的新婚夜。
李綺蕾終于委屈地落淚了,她從不想要這樣的婚姻,雖然母親想要的是為大夏國增一名強將,但她願意應允婚約,卻是為了兩國的和平。
只是她從不知道,這個婚姻會這麼苦。
已離去的趙爾槐當然不會听見新房中的哭泣聲,但另一個女人的哭泣聲他卻听見了……
他回到自己原先的房,不解哭泣聲的由來,推開門就見宋惜秋坐在他的床沿,抱著他的衣裳哭泣著。
她的淚,令他揪心。
「惜秋……」
看見趙爾槐回來、听見他喚她,宋惜秋終于抑忍不住飛奔上前,投入了趙爾槐的懷中。「王爺!王爺!我不想的!我不想您與公主洞房的!」
「我這不是回來了?」
宋惜秋急急地想送上自己,趙爾槐卻推開了她。「別這樣。」
「從前王爺說未給惜秋名分之前不會抱我,但我已跟隨王爺來到大夏,就是王爺的人了,這新婚夜,我不想王爺給其他的女人。」
趙爾槐當然也希望這是他與宋惜秋的新婚夜,可他今生還有可能給她名分嗎?他輕撫著她的發絲,滿是不舍。「我只是不想委屈妳。」
「只要能成為王爺的女人,惜秋什麼都不在乎。」
眼前的是自己心念之人,趙爾槐怎舍得推開,他低下頭與她纏吻,並橫抱起她往床上去。他今生,就只要宋惜秋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