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才覺他有那麼丁點兒可愛,下一刻又恨不得捏他幾把。
她真動手捏了,無奈他皮硬肉更硬,且不怕癢。
「為何肯與我做這事?」
听清他所問,她忍著羞澀穩聲道︰「能破珍爺的童子功底,我也不算吃虧。」
見他的雙目瞠圓,眼仁兒一顫,她稍覺解氣,一張嘴銳不可擋——
「再有,你家秀大爺哪日若得知是我上了他家兄弟,將不知是何表情?」
「你、你什麼?!」峻瞳竄火苗了。
「我什麼?」
「你上誰?!」火苗變火把。
「你。」
「你上我——」粗聲吼。
「是啊,是這樣沒錯。」很認同點點頭。「珍爺一路磨磨蹭蹭令人不耐,最後穆某只好將責任一肩扛起,把你辦了。」
游石珍被她顛倒黑白的嘴給坑了!
這女人——既令人心軟又讓人恨不得一把掐碎了事,怎麼他對她真就……真就是……
究竟是如何?他一時竟也道不出個所以然,只覺火大,而火大到最後,大火終于燎原!
「誰上誰,你給我弄清了!」
初識風月,心想姑娘家肯定不好受,他原是憐她,兩人的頭一遭他並未完全盡興,丹田之火猶騰,可越對她讓步,她越是步步進逼。
「游石珍……游石珍……」
他扎扎實實得到她,也給了她最完整的全部。
而追根究柢,到底是誰上了誰,應也無解啊無解……
「地頭老大」最後給了回復,關于擋穆家廣豐號財路的這筆營生,「地頭老大」接下了,但怎麼擋、何時擋,全由「地頭老大」作主。
游家秀大爺為一己之「私仇」,決定向穆大少痛快復仇,並強迫家里的二爺當他大爺的打手,這活兒,珍二爺最後也咬牙接下。
于是江北永寧在暮夏時候,穆家廣豐號出了大大麻煩事。
總號出的貨,貨有蜀地藥材、北棉南絲、糧油食糖、筆墨紙硯,乃至瓖金、瓖玉、瓖瑪瑙的高價飾物,甚至是活生生的飛禽走獸,無論陸路或河路,盡出事。
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無論山匪或河寇,逮著廣豐號志在劫貨、不在傷人,沖突雖無可避免,但穆家人馬僅有幾名伙計受了點輕傷,並無大礙。
只是廣豐號頻頻出事,主爺穆大少里里外外忙得焦頭爛額,既要安撫上家又要應付下家,再加上貨沒了,不少筆生意尚未清款,手頭嚴重吃緊,商場上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逼得穆大少只能折腰低頭……
「先前所談之事,仰懷表哥可向方家長輩們請示過?」略靦腆一頓。「倘是可行,能否請貴府賬房幫忙,盡速先撥下款子。」諸事纏身,她仍撥出個空、親自拜訪方仰懷,依目前勢態,能出手相幫的只有他。
方仰懷一臉為難。「可你我一開始所談的事,是廣豐號的域外和南北方生意啊……」
穆容華更誠懇道︰「小弟知道。但眼下穆家確實有難處,二表哥定然已听聞,這陣子號行里盡出事,人手車馬皆不足,錢銀十分吃緊……表哥別誤會,穆家並非沒錢,而是事全擠在一塊,一下子不好調度,若能過得了這關,慢慢也就沒事,錢絕對能還上的。」
方仰懷貌若沈吟,想過又想,斟酌再斟酌,最後頭一點——
「這樣吧,不如你以穆家掌事的身分打張借據,侍借據住戶,賬房邵兒應該就能快些撥下款子。」
穆容華放松般吁出口氣,甫揚唇,擱在桌上的手忽被一掌包覆。
她心下陡驚,抬睫便見一雙熱烈湛輝的眼。
永寧城郊,土道邊一處小小茶棚。
「穆家掌事的身分?哼,他要你拿哪間鋪子當抵押了?」問話之人相當年輕,約弱冠之年,英俊眉目透出犀利。「之前你領他看過、最大的那間?」
穆容華徐搖折扇,淡淡搖首,微揚嘴角。「廣豐號。」
「就……整個廣豐號?!」見對坐之人點頭,穆十一雙眉驟挑,連連冷笑。
「好啊!好大胃口!姑母膝下無子才將他過繼過去,如今他要與自家兄長斗,與他方家大族各房相爭,嫌不夠熱鬧,竟算計到姑母娘家這邊來。」更混蛋的是,還把髒水往他穆行謹身上潑。「別告訴我你真抵押了!」
「有何不可?待他將借銀運出,我立即抵押。」穆容華端起寬口大碗喝了口涼茶,似覺不錯,又連喝幾口。
穆行謹看了來氣。「人家頻頻下刀子,你尚有閑情喝茶?」
穆容華抬眼,慢吞吞笑。「不是還有十一弟嘛。」
穆行謹被穆大少的賴皮樣弄得一怔。
以往只道這位大房堂兄沈穩斯文,近來接觸愈多,愈覺穆大少……論異!眼前的他也斯文也沈穩,卻莫名可親了許多。
「我有什麼用?我沒你本事!竟能尋到方仰懷暗中找來的打手,那什麼什麼地頭老大的,還能說服對方為你所用。」穆行謹酸溜溜道。
這是珍二的局,更是她的局。
從馬賊那里拾得的信是個疑點,信中字仿得再高明,仍留有極細微線索,她與方仰懷幾次書信交往,對他的字並不陌生,那封信令她對他心疑。
心疑必須進一步左證,才致如今這局面。
「地頭老大」的人馬,私下亦是游家秀大爺的人馬,抄劫廣豐號的貨。
貨此時在「地頭老大」手中,不會交至委托對方手里,因接下來「地頭老大」玩得頗愉快地安排了一場黑吃黑的戲碼,由自個兒的另一批人馬來劫自個兒得手不久的貨,貨轉過一手再分批藏起,多數安置在穆十一的幾處地方,余下則分得更小批,散進廣豐號的零售鋪頭,化整為零,繼續營生。
而「地頭老大」玩得樂翻,她穆大少就得心力交瘁忙到極致,唔……即便不是當真心力交瘁,那至少也得裝個樣,要裝得十足十亦是頗費心力的活啊。
穆行謹最後撇撇嘴哼了聲︰「連一群刀口舌忝血的家伙也能讓你給拉攏了,都不知給了什麼好處?」
……好處?
女兒家的身子。
不曾為誰開綻的初花。
然後是抵死糾纏、一遍復一遍……
這些,對那「地頭老大」而言算不算得上是好處?
穆容華怔了怔神,心念一動,忽覺臉膚泛熱。
怕被瞧出端倪,她持碗又飲,幾口涼茶下肚才勉強穩住面色,岔開話題——
「別管什麼地頭老大,要緊的是,得知道方仰懷錢從何處取得?如何弄出?這幾年,方家大族公中的帳由他打理,他若想私吞廣豐號,此時咱們正處于風雨飄搖之際,他不能讓廣豐號真緩過氣來,非好好把握這個時機不可,他愈急愈好,急了就易出錯……」
「要藉此查他公帳外是否另有私帳,而私帳又藏于何處,其實不難啊。」穆行謹跟著端碗喝涼茶,涼涼道。
穆容華興然挑眉,听他涼涼又道——
「他栽贓嫁禍,想看穆家大少和穆十一翻臉內斗、反目成仇,咱們也回敬一記,偷偷給姑母過繼而來的大表哥透個信兒,你再瞧他們斗不斗?由方家的人幫忙盯著,咱們坐收漁翁之利,豈有不好?」略頓,皺眉——
「……這位大少,你直盯著我干什麼?」
穆容華一手仍瀟灑搖扇,幾縷發絲輕飛,好看的秀眸彎彎。「就說了,不是還有你十一弟嘛。」
有兄弟幫忙出主意,滋味當真不錯!她又想起那個極其護短、動不動就幫著兄弟出頭的漢子,心莫名有些軟,褪下的紅潮溫溫灼灼又在膚上漫開。
「……有我?你故意惡心我是吧?我都沒臉紅,你臉紅啥勁兒?」穆行謹粗聲粗氣道,淡麥色面廳卻有緒色。
「欸欸,我天熱漫思茶嘛。」道完,她持碗又飲一大口。
穆行謹端起臉冷哼。「有我一個能如何?你屯進我地方的那些百貨食糧和牲口,得運得銷,哪里缺貨哪里去,可在短短時候要弄到足夠人手和舟車馬匹,我可沒底,拜托你思完茶請仔細想想該怎麼解決這一等大事。」
穆容華眯起陣,輕笑了聲。「放心,有貴人相助,必能否極泰來。」
貴人正是她的禾良妹子。
她眼下無比「淒慘」,游家秀大爺怎麼也算得上是始作俑者之一,她不跟禾良妹子訴苦,能跟誰訴?
夏季結束,秋意起。
在八月中秋後不久,江北永寧有一秋夜燈市。
穆容華自覺,仿佛已許久不曾這樣松泛,可以讓她閑適逛逛燈市,喝著從街邊小販那兒沽來的甜酒。
她那張「貴人牌」確實勁道驚人。
此牌一出,立時鬧得游家家宅不寧,鬧得顧禾良搬回娘家,而游岩秀為挽回愛妻,竟親自登穆家大門拜訪。
相談的結果是,太川行願助廣豐號走貨,無論人手、馬車和貨船,皆可借穆家調度,還願從自家會館的銀庫內撥出大筆銀子相借,且不算利息。
有太川行經驗老道的人手加進,再有穆行謹那邊的伙計接應相幫,滯礙的局面似乎一下子疏通開來。
後來有三批南運的貨,為趕上貨期,保全廣豐號商譽,她還與游岩秀一道趕貨出船,一路上自然遭受游大爺不少冷言冷語,但回程某夜,游大爺酒有些喝高,手里抓著一條用五彩絲串成的開心銅錢串,喃喃喚著愛妻名字,一臉苦惱……那開心銅錢串是禾良妹子的東西,她是見過的,卻沒見過向來冷面狡詐,我行我素的游大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頓時只覺,她的禾良妹子真威!
近來游家添丁大喜,禾良妹子順產誕下一男娃兒,借此機會,她是該選幾件好禮送去,祝福她與孩子,亦聊表感激心意。
而說到姑母所嫁的方家大族,她也得多謝大表哥方敬寬。
為掀方仰懷底細,她用了行謹所提之法,讓人透了些事給方敬寬。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可方家大族里多的是「猛虎」,原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猛虎」再多亦是他方家之事,但方仰懷一次次侵擾她穆家,欲有逼她投靠合謀之勢,她這才將寶押在方敬寬身上。
近日從方家得來的消息,據聞方仰懷遭人順藤模瓜,模出後頭一大串私產,他挪用公中幾代累積下來的鉅銀,私下經營買賣,所獲之利盡數藏于私帳中。
方家大族的長老們本欲族中公審,而似方家這樣的大族,族中長輩們如此按百年族規審判,判殘肢、判死身,不論判出的結果是何,連官府都難干涉。
方仰懷之後將如何,她已不想探知,亦無她的事了。
甜酒裝在長長竹節筒里,她越喝越順喉,快把沽來的酒喝光。
這酒的後勁比她預料的要強,她步伐略浮,但心情甚舒,垂眸便見寶綿正沖她皺眉,滿臉不以為然,而朗青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兩臂微展,似怕她不勝酒力,顛著顛著就要倒地。
「沒事……我好得很,再喝三個竹筒子都不成問題。」她笑,突然被街邊老師傅的大大花燈攤子吸引過去,一面架牆上吊掛數十件燈彩,琳瑯滿目,每一件都奇巧生趣。
「我在這兒要待上一會兒呢,你們自個兒玩去,別跟著我不放呀。」她塞給朗青一點小碎銀。「帶寶綿玩去,看皮影戲、看變戲法的,再買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見朗青不動,她又催他,趕了兩次才把兩只小的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