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她的眼前,依舊一片烏漆抹黑。
她模仿鴕鳥,閉緊眼,頭埋進棉被底下。
身體光溜溜,直接和棉被做接觸,沒有果睡習慣的她,很不適應。
穿衣聲窸窣傳來,棉被外的動靜,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洗臉刷牙晨浴……
傅冠雅早就醒了,也可以說,她整晚沒睡好。
不像書里或電視上所演,完事後的倦累讓人一覺到天明,連枕上對方的胸口,也顯得理所當然。
她神經沒這麼粗壯、大條,和一個「陌生人」同床,她覺得超別扭。
雖然這個「陌生人」,已經和她做過很……親密的事,可是陌生是事實,並不會因為上過床,就突然熟起來。
呃,她只跟他的身體……比較熟。
早上見面的第一句話,她還沒想到該說什麼,為免尷尬,裝睡最實際。
他的手機響了,她听見好听的沈嗓,淡淡應聲。
「我要去公司,十分鐘後,門口等我。」他說。
婚後隔天要去公司?她可以想象手機另一端的司機先生,無比驚訝的問。
「嗯。」
沒有打算要放個婚假嗎?她又模擬司機先生說著。
「我沒有閑暇時間。」他對著手機說完,結束通話,繼續扣襯衫扣子。
真是個大忙人。
約會沒時間,拍婚紗很趕,就連結婚,大概也是死命排出的一日空檔吧?
難怪,昨天下午順便拎她去戶政事務所登記,成為彼此身分證上的配偶,名副其實。
他去公司也好,她就不用擔心要和他面對面。
沒有婚假更好,和陌生人去旅游,她也不喜歡。
去吧去吧!快出門去吧!
她想起床洗澡穿衣服……而且,不敢亂動的身體,維持同一姿勢太久,有些僵硬,他再不出門,她就破功了啦。
田圻炎的眼,掃向床上那坨隆起。
要分辨她真睡假睡,不是件困難的事,縫隙間,烏亮的渾圓大眼,不正偷偷貓來嗎?
他能理解她的行徑——姑且稱之為「害羞」,她大概還沒準備好,該用哪種表情,面對他這位「丈夫」。
所有步調確實太快了,不急著逼她,慢慢讓她適應吧。
他很期待,某月某日,她是躺在他懷里醒來,給他一個微笑,或是甜吻。
田圻炎寫了張紙條,壓在鬧鐘底下,如她所願,離開房間。
大門聲,開了又關,默數三十秒後,傅冠雅一古腦從床上坐起,猛槌她可憐兮兮的背脊。
「痛痛痛痛痛……」酸軟到一種疼痛的境界呀……
睡姿不良是原因之一。
維持同一個姿勢長達數小時,是原因之二。
而原因之三,就是他縱欲太過度了!
糾纏了她大半夜,把她拗過來、又折過去,挑戰種種人體極限……沒想到還能準時上班,他是鐵打的嗎?!
褪打完每處酸痛,傅雅冠吁口氣,不經意間,貓見床幾上的便條紙。
還以為他留了哪類的甜言蜜語,她抓近一看……
我下午飛日本出差七天。
紙條翻過去,空白,再翻回來,還是同一行字。
沒甜沒蜜,彷佛上司交代下屬行程。
光讀著字,都能想象他說話的聲音、表情,嚴謹肅穆,沒有抑揚頓挫。
「他要是寫著『寶貝,晚上我會回來吃飯』之類的,我才比較驚嚇吧……」她嘀嘀咕咕。
田圻炎看起來是個極務實的男人,與溫柔體貼絕緣。
「出差七天耶……真是——太好了!」
傅冠雅露出笑容,雖然渾身酸疼得讓她忍不住齜牙咧嘴,仍舊無損喜悅的好心情。
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七天的特赦期哪,嘻嘻!
她扶著腰申吟,滾下大床,舉步維艱的朝浴室挪移,扭開蓮蓬頭,將自己刷洗鏡中,看見身上到處青青紫紫,她忍不住用指月復搓揉它們。
這男人,把她當成肉在啃嗎?
「顏色看起來嚇人,一點都不痛嘛……」真正疼痛的地方,不在手呀腳呀脖子的,而是……
傅冠雅一臉辣紅,猛朝雙頰潑冷水,降低沖腦的熱度,遏止紅潮擴散、蔓延。腦袋熱呼呼的,思考能力都被燒焦了,干脆放滿一大缸水,整個人直接沈進去,滅起火來快一點。
泡完澡,傅冠雅爬回床上,舒舒服服睡了場回籠覺。
不知是不是認床,她翻來覆去,睡得半沈半醒間,夢到田圻炎回家,說是要整理出差行李,卻朝床上逼近,把她困在身下,開始對她又親又模,一如昨夜,在黑暗中,發生的那些……
她雙眼瞠圓,驚醒,才發現是夢。
眼前哪有他的蹤影?只有天花板和她對視。
可是唇瓣熱熱的,又好像真的被吻過一遍……
她也不是怕他啦,純粹心理作用,對于如何與他相處感到惶恐,才會這麼不安穩吧?
瞄一眼時鐘,已經下午一點,難怪覺得餓……
反正冰箱沒存貨,不如回娘家搭伙吧。
她真正的心思是……
「暫時離開這里,我才能安安穩穩睡個好覺,不會滿腦子胡思亂想,最好直接在娘家住六天,趕在他回國前一天,回家坐鎮就好。」
如意算盤撥得很響,可惜……
「不、可、以。」
娘親大人毫不留情斬斷她的希冀。
在傅冠雅喜孜孜回家,盛起滿滿一大碗鹵肉飯,擺上金黃鹵蛋,準備窩進她慣坐的單人沙發里,大快朵頤之時,撒嬌提出「暫住」的央求,馬上遭打槍。
「剛結婚就回娘家住,你不怕被渲染成婚姻出問題嗎?」
娘親大人的理由,很古板。
「有什麼關系……他七天後才回來……我一個人住那里,很空曠耶……」在母親面前,她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邊扒飯、邊噘嘴,還一邊看電視。
「萬一他打電話回家,想和你說說話、聊些甜言蜜語,找不到你呢?」
她一嘴鹵肉飯,差點噴出來。
暗冠雅的表情,像听見多難以置信的神話,一副愣呆樣,憨憨重復︰「他打電話回來?」
無法想象——內心深處馬上響起反駁。
田圻炎抓著電話,和人情話綿綿,或是打屁閑聊的場景,完全無法想象!
噓寒問暖,絕對不是他的專長。
「……應該不會啦。」傅冠雅直覺搖頭。
「怎麼不會?結婚隔天,因事業忙碌,必須拋下新婚妻子,他多少對你感到抱歉,到了日本,還不打電話回來示示好?」
娘親大人就人性觀點,進行推論。
可惜,娘親大人不夠認識田圻炎,拿正常人的想法套用在他身上,無法成立。再怎麼說,她踉田圻炎比較熟「一點點」,她覺得,嗯,他不會。
傅冠雅忙著大口吃飯,不頂嘴,只胡亂點頭,假裝認同。
娘親大人幫她盛來一碗濃湯,沒忘了關心一下女兒的新婚生活。
「雅雅,他對你好嗎?」
女兒突然結婚,感情基礎不穩健,總是讓人擔心。
她原本希望女兒先和對方交往一陣子,幾個月也行。
人,畢竟要相處過,才知道合不合適。
偏偏她丈夫堅持,難得有優質對象出現,當然要趕快搶下來,一口答應對方的結婚要求,不知情的外人怕會以為,她家寶貝雅雅,多沒行情似的。
「嗯……沒有不好啦,就……還沒很熟。」傅冠雅實話實說。
「我跟你爸也是這樣,剛結婚的頭一個禮拜,不管是吃飯或睡覺,只有『尷尬』兩字可以形容,久了就好了。」娘親大人以過來人經驗說著。
「哦。」
「我也是覺得先交往個半年,再談結婚比較合適,就你爸不知道急什麼……」娘親大人又端來兩小碟醬瓜,給她配飯用。
「說我什麼壞話?」爹親大人傅瓊森「泊」好野狼125,嗓門響亮亮,進到屋里來。
「說你趕鴨子上架,誘騙女兒嫁給陌生人。」
娘親大人賞他白眼,氣勢不夠凶狠,換來爹親大人毛手毛腳,朝她軟軟細腰上一捏,明目張膽的「性騷擾」。
「陌生人?是青年才俊!田圻炎耶!全業界誰不認識他呀?」
傅瓊森口吻夸張,笑嘻嘻的模樣,帶有幾分老實憨厚,像彌勒佛的味道。
他身高不高,微胖,特有的親和力,讓人第一眼便認定,他是個好脾氣先生。站在明艷動人的愛妻身旁,雖稍顯遜色,可夫婦倆的感情,一如老酒,越陳越香。
傅冠雅像爸爸,有雙愛笑的眼,其余姐妹則遺傳媽媽,標準美人胚子。
這並不代表傅冠雅長相不出色。
她不是乍見下,教人眼楮為之一亮的女孩,可她的氣質自然清新,不給人嬌恣的壓迫感,和傅瓊森一樣,頭一眼的印象總是極好。
「听過名字不算『認識』好嗎?」娘親大人吐槽他,「否則,我跟總統也算老朋友了。」
只是她認識總統,總統不知她這號小人物。
田圻炎這號人物,娘親大人當然听過,也確實知道他各項條件不糟,修正,是很好……以岳母眼光來看,她沒有強力反對的理由。
「水某(台語︰漂亮老婆)!那不一樣呀!我和田總……不,小田,做過生意,他的為人我很清楚,把雅雅交給他,我放一萬個心啦!」
差點改不了口,但好歹他升格為岳父,稱呼上應該享有特權。
嘻,小田!
老李那班人,听見他這樣喊田圻炎,個個不氣死才怪!
「小田」兩字,由爸爸口中喊來,傅冠雅直覺想笑,無奈嘴里滿滿一口飯,只能安分咀嚼。
「你們男人看男人,跟我們女人看男人的角度不一樣,你們只管事業有成、上不上進、口袋滿不滿,女人重的是感覺、是愛。」
「感覺能當飯吃嗎?男人有肩膀、有擔當、有責任,才實際。」
「他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好,讓他追雅雅追個幾年,最後還是能追到手,何必急著叫雅雅嫁?」
「早嫁晚嫁都是嫁,先搶先贏。」
「你把女兒的婚事,當成市場叫賣嗎?還先搶先贏哩!」
「水某,你不知道小田多搶手!老李老張老陳老蔣……全都想把女兒嫁給他,用盡鎊種借口,安插女兒參加飯局、雙方公司茶會,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被小田相中,一舉奪下這位黃金單身漢的心!」
他們千算萬算,都算不到……田圻炎被他家雅雅套住了!嘻嘻嘻,超有成就感啦,做老爸的與有榮焉!
「我記得……老李的女兒是模特兒,外形漂亮、高一——和她比起來,我們家雅雅……」
娘親大人瞄傅冠雅一眼,正巧對上女兒視線。
女兒臉蛋清秀,雙頰吃得鼓鼓脹脹,天竺鼠一樣,可愛是很可愛,但在老李女兒面前,完全落敗。
娘親大人斟酌用詞,不想貶損女兒,一些傷人字眼直接跳過。
夫妻倆用眼神交會,老婆沒說,老公就懂了。
「……可能小田喜歡小家碧玉型的女生呀。」
對于女兒由一大群美人中月兌穎而出,傅瓊森也產生過一咪咪困惑。
不過轉念想想,每個男人的審美觀不同,你眼中的美女,對我而言,或許只是中下,自由心證嘛。
再說,雅雅也不差呀!
男人心中都有一尊芭比女圭女圭嘛。
「我比較擔心,他是不是有什麼隱疾,挑中看來沒脾氣的雅雅當擋箭牌……」娘親大人生性多疑,同樣一件事,由她來看,總是偏向壞的。
此時她所想到的,可能性一︰
「會不會……他是同性戀,礙于長輩壓力,不得不找個女人結婚?!老李的女兒太精明,不好控制,雅雅一副天然呆、很好欺負的模樣,剛好拿來當假老婆,瞞騙世人。」
「呃,不至于吧……」傅瓊森倒沒想過這些,沒敢回答得太篤定。
畢竟生意場上,看不見太隱私的部分。
傅雅冠左瞧娘親,右瞧老爹,他們討論越勤快,她的腦袋瓜也轉動越快。
同性戀?不會吧?瞧他昨天那饑渴、那……不像作假。
「我越想越不對……他有頭有臉,娶老婆卻娶得匆忙,一定有問題!」娘親大人懊惱踱步,氣之前被丈夫輕易說服,點頭答應了婚事,此時越質疑,心里越有更多不安涌現。
果然不該把「大事權」,交給丈夫全權處理。
「水某、水某!不要自己嚇自己嘛,你說匆匆忙忙,可小田也沒讓我們失了面子呀!」傅瓊森趕緊開口,幫女婿拉抬聲勢,不讓田圻炎在丈母娘面前黑掉。「婚宴辦得不好嗎?雖然進度有點趕,但他從頭到尾一手包辦,沒有手忙腳亂,每一個環節,打點得妥妥當當,雅雅安心當個美美新娘子,我們負責打扮體面,由禮車接送來、又接送去,這不是最好的能力證明嗎?」
「婚禮和宴席,確實沒能挑剔……」當天,那群貴婦朋友連連贊揚,娘親大人意氣風發,走路都有風。
要知道,貴婦朋友食衣住行用慣了名牌,對任何東西都以最高標準檢視,美其名叫「品味高」,說難听點,是「眼楮長在頭頂上」,能讓她們個個口吐美言,比登天還難!
她們夸了飯店、夸了菜色、夸了服務,當然,更夸了她的新女婿。
不只傅瓊森的老友們對田圻炎虎視眈眈,連她的貴婦朋友們,在婚宴間,不時冒出一兩句——
我女兒要是能嫁到這種丈夫,下半輩子就不愁吃穿羅。
冠雅真會挑,挑中條件這麼棒的男人,要人品有人品,要財力有財力,不知道冠雅是怎麼認識他?
「你不是也說,小田不太像富二代公子,沒有炫富氣焰,看起來挺有責任感嗎?現在已經是一家人,就別胡思亂想,讓時間證明,你老公我呀,沒看走眼,幫雅雅找到好歸宿。」
再者,要嫁女兒前,兩個男人展開過「man’stalk」,小田給他的擔保,做老爸的,很放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