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向蘭生連忙叫住他。他給了老風什麼新線索?去關外看看這個爛主意明明就是老風自己想出來的。
「什麼事?」風雪月停下腳步。
「如意山莊你不管啦?」向蘭生覺得老風真的有點輕重不分。
「反正現在大家都各有各的事,連樂工坊都有蘭生你幫忙訓練,我離開一下沒什麼關系的。」
「你打算在這件事上花多少時日?」原來老風對他打賞樂工的事有意見,可是沒辦法,誰叫他銀子太多,人家奏樂給他听,他付銀子是天經地義啊。
「我不是說了嗎?只要牛老太的命夠長……」
「照你這種找法,牛老太婆只怕要先求得長生不死藥。」向蘭生翻了翻白眼。
風雪月一臉尷尬。
「為什麼……」向蘭生故意停了停,隨即忍不住笑了。「你不拜托我?」
風雪月的眼楮亮了,隨即又黯淡下來。「不可以的,這事沒有酬勞。」
「牛老太付不起,但你付得起啊!」向蘭生覺得老風的頭腦實在太不靈光了。
「你什麼都不缺,富甲如意山莊,風雪月哪請得動你?」
「那倒是。」向蘭生忍不住笑了。「不過,看在我們相識多年的分上……」
「我不習慣靠關系解決事情。」風雪月一臉正氣。
向蘭生一怔,隨即笑道︰「也對也對。不過你莫要忘記,『大老板說的話,就是命令。』這是我們加入如意山莊第一條、也是最高的守則。」
你終于想起這個守則啦!風雪月心道,不過他不動聲色。「可是如果我以私人身分委托你做這件事,我就不是你的老板了。這麼做,好像不妥。」風雪月猶豫不決。
向蘭生覺得風雪月實在迂腐得可以。這有什麼難的?
「你可以這樣做,」向蘭生幫風雪月解套︰「把牛老太婆當作我的委托人,找牛頭就成為我的任務,這樣,你還是向蘭生的老板,只不過牛老太婆的酬金由你來付。雖然對你來說是有點吃虧啦!不過你可以得到你認為最重要的『信任』。這樣,也算是個三贏的局面,你看怎樣?」
向蘭生一副幫風雪月著想的表情,只是他沒說,他還多得了一樣東西,就是——虛榮。
能贏過這世上他最瞧得起的對手,這種成就感足以令他回味一生。
「蘭生,你真是好兄弟。」風雪月臉上滿是感動。「你說吧!你想要風某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看在……」向蘭生正要說出「我們相識多年的分上」,忽然想起風雪月說他「不習慣靠關系解決事情」,于是改口說道︰「牛老太婆的一片痴心上,這樣吧!我也不要你太多,就隨便拿你身上的一樣東西即可。」
風雪月一听,心中了然,卻裝傻道︰「這樣,不是太委屈你了?」
「老風你既有這分善心,向蘭生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向蘭生的眼光毫不掩飾地停留在風雪月冠上的寶珠上。「這樣吧!向蘭生就要你頭上的這顆寶珠。」
「這是顆寶珠嗎?」風雪月伸手到頭上模了模,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倒不知道,只是覺得我這一身暗了點,而它夠亮,就拿來綰發……」
牛嚼牡丹。向蘭生心癢難搔。這可是世上少見的南海明珠,看它的色澤和大小,今時今世可說絕無僅有,就是有錢也買不到。老風竟然不知道。
想想也是。珠寶這種東西,在外行人眼中看來,不過就是發亮的石頭,至多就是財富的象征;可是只有內行人才知道,即使珠寶也有貴賤之分。越是深入了解,越是覺得樂趣無窮。老風忙于工作不懂享受,這下可要讓他撿了個便宜。
「就這樣吧!」向蘭生非常干脆。「如果老風你同意,向蘭生保證五天之內完成任務。」
有償的任務,就有期限,向蘭生已經開始與風雪月訂定契約。
不料,風雪月卻反對。
「五天,絕對來不及。」風雪月道︰「從如意山莊到鄧府,從鄧府到榆楊村,光是來回的路程就不止五天,你還要打探哩。」
那是能力問題。向蘭生心道,忍不住得意。不過他們現在談的是生意,風雪月既然願意放寬期限,他樂得接受。如果能夠提早完成任務,更是可以讓風雪月見識見識他的能力。
「那你說應該幾天?」
「我想最少也要一個月。」風雪月道︰「不過如果你有困難,盡避延長,我不會有意見。」
「太小看我了,」向蘭生嗤之以鼻。「這種任務我若不能在十天之內完成,還稱得上是山莊第一的追蹤高手嗎?」
「蘭生你有這份自信當然很好,不過欲速則不達,我不會用十天來限制你。」
老風實在是太婆婆媽媽了,向蘭生心想。「任務完成了,如何通知你?」
「很簡單,你請牛老太寫一封信作為憑證。」
「老太婆識字嗎?」向蘭生不忘問出這個關鍵問題。
「應該不識。」風雪月道︰「不過她的信上有一個特殊的花押,是她自己畫的,我只要看到那個花押,就知道是她的信。」
「如果牛頭已經遭遇不測?」
「希望不會是這種結果。」風雪月臉上閃現一抹不忍之色。「即使如此,我還是會依照約定,將你應得的酬勞給你。」
「好,活見人,死見尸,就這麼說定。」向蘭生伸出手來,與風雪月擊掌。
然後,他的手順勢伸到了風雪月的頭上,模了模寶珠--
「好珠兒,你就在這上面多待幾天,主人很快就會來接你走了。」
對于向蘭生輕佻的舉動,風雪月只淡淡一笑。
「老風,我後堂有從西域帶回來的頂級葡萄酒,咱們哥兒倆邊喝邊聊。」向蘭生滿臉堆歡熱情招呼。「你把牛頭的事再好好跟我說一說,包括他的生活習性、特殊嗜好、樣貌特征……」
***
向蘭生站在榆楊村外,猶豫不決。
他真的只剩這條路能走了嗎?
九天過去,他竟然找不到牛頭這個人,或說這具尸體。
雖然這段日子也不能說是一無所獲,他查出了牛頭滯留在外的原因,是因為迷上了一個煙花女子。
一個長年勤奮工作的老實人,一旦得了一筆財富,想去開開眼界也是人之常情。遺憾的是,牛頭這一去就深陷溫柔陷阱,無法自拔,積蓄去了大半。
可能牛頭原先還以為能抱得美人歸,跟牛老太報喜的信可以印證這一點。沒想到人財兩失,牛頭很可能因此而想不開。
所以大部分時候,向蘭生搜尋的方向,其實是鎖定在「一具尸體」上。
縣城的死亡檔案他去查過了,亂葬崗的無名尸他去驗過了,鄧府、青樓、所有可以自殺的地點他都走了好幾趟,連最近幾個月發生過的強盜殺人案他都去調查過了,偏偏就是找不到一個像是牛頭的人。
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就這樣消失在世上?
雖然老風沒有限制他完成任務的期限,但如果他花了十天還解決不了這件小事,他「山莊第一追蹤高手」的頭餃就要不保了。
即使其他人還是願意這麼稱呼他,但這頭餃前面恐怕得要加上幾個字,變成「找不到牛頭的山莊第一追蹤高手」……
這對他來說,簡直是不能忍受的恥辱!
此時,他能夠想到的法子只有一個……
他一再安慰自己這種不入流的法子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老風提醒他的,只因為老風說過--
「分別十五年,相貌的改變是很大的。」
「除非是先天失明的人,不然想光靠雙手模出一個人的長相,沒有那麼容易,頂多只能憑著特征來判斷。」
而他,現在正握著牛頭的「特征」,猶豫著要不要使出這最後一招。
是的,他所能夠想出的最後一個辦法,就是「假扮牛頭」。
反正只要能夠取得牛老太婆的親筆花押,他就能夠跟老風交代,贏得寶珠,並保住他「山莊第一」的頭餃。至于牛頭的下落,他保證即使契約結束,他仍會繼續追查下去。
可是,就算他能把良心丟在一旁,要假扮一個其貌不揚的鄉巴佬,對他來說還是很困難。
壞就壞在他長得太俊美了,扮丑怎麼可能有說服力?
雖然他已經涂黑了臉,換了一身粗布衣衫,他還是沒什麼信心--
「要把我看成牛頭,除非他是瞎子。」他忍不住想。
不過,當他伸手到衣袋中,將牛頭的特征拿出來貼好時,奇跡忽然發生了--
「小伙子,你在我們村外站了許久,是有什麼事嗎?」一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老婦人操著榆楊村的特殊口音問他。
「我……我……」向蘭生有生之年第一次結結巴巴。太丟臉了,他抬起手臂來,試圖遮掩臉上的特征。
「欸!小伙子,你……你該不會是牛家的兒子大頭吧?」老婦人沖著向蘭生臉上的特征猛瞧。
「我……我……」這特征竟然如此管用,向蘭生被嚇到說不出話來。連明眼人都把他看成牛頭了?他好想死。
「你就是大頭對不對?」老婦人看了又看,完全不給向蘭生反駁的機會,咧開嘴笑了。「你不記得我啦?我是李大媽啊!」隨即扯開嗓門大喊--
「牛大嬸!你們家大頭回來啦!」
***
向蘭生發誓,他活到二十四歲,還沒一刻像現在這麼尷尬過。
牛家窄小的瓦屋里擠進了十來個鄉親,大家一口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守得雲開見月明」,搞得他像是害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薛平貴似的。
然而,這還不是最「精彩」的,要說這場母子相認戲的高潮,就非「驗明正身」一節莫屬了。
當牛老太用砂紙般的雙手顫巍巍地伸向蘭生如豆腐般的女敕臉時,向蘭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用砂紙磨豆腐?肯定粉身碎骨。
于是他假裝情不自禁地握住牛老太的雙手,然後,硬是將她的手往自己的下巴上帶--
那兒,有一顆上面長著三根毛的大黑痣正在等著她。
牛老太模了又模,邊模邊點頭;接著是眼眶蓄淚,然後是一聲大哭--
「我的兒啊!」將手伸向向蘭生。
「娘!」向蘭生也立刻抱住牛老太假哭,心中卻在慶幸自己的布置天衣無縫,這麼容易就瞞天過海了。
當然,他用的是易容專用的黏著劑,必須使用特定的藥水才能洗掉,若不是有這種寶物在手,一顆黏上去的假痣怎禁得起「砂紙」的一磨再磨?
「好了好了,大家就不要再打擾牛大嬸休息了。」
「牛頭,要好好孝順你母親,這些年可苦了她了。」
眾人看完了熱鬧,交代了幾句話,就一一散去。
小屋里終于只剩下向蘭生和牛老太。
「大頭,」牛老太拭了拭淚。「這些年離家在外,可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倒是您,眼楮怎麼看不見了?」說完順手在牛老太眼前晃了晃。
向蘭生做這個動作並沒有什麼意圖,只是無聊而已,沒想到牛老太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向蘭生嚇得魂飛天外--
搞什麼!這死老太婆看得見?
只听牛老太道︰「這幾天多虧了你媳婦熬了許多湯藥給我吃,眼前漸漸地好像有點影兒了……」
媳婦?
只听牛老太又道︰「對了,我們在這兒忙著敘舊,都忘了你媳婦了。大頭你還沒吃飯吧?趕快讓你媳婦幫你下一碗面,你們也好些日子沒聚了……」
牛頭有媳婦?他什麼時候成的親啊?
向蘭生直到此刻才明白,原來這才是這整出戲中,最最「精彩」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