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時序漸漸入秋,黑夜白天的溫差變得大了。
福家村最大的一個活動,就是義診團要來了。
「去年來的醫生叔叔給我好多糖果。」小薇說。
「還有衣服。」小武說。
「也帶我們做游戲。」
「你們很期待嗎?」江心瑀問。
「嗯。」所有小朋友一起點頭。
不只小孩,整個福家村都忙了起來,胖嬸帶領女人們打掃食堂,拿出腌漬的醬料做好菜,認得上山小路的老村民進山里采野菇,準備好好款待義診團。
趁著跟管時鋒單獨在一起時,江心瑀問,「義診團有這麼好玩?」
「對孩子來說,是。他們會在外募集二手衣、書籍、文具,帶糖果餅干過來,是孩子們一窺外面世界的機會。」管時鋒解釋,「孩子是村人的希望,有能力出去歷練的,都出去了,出去的人能幫忙的,也會盡量介紹資源進來,但仍然留在這里的人,就是沒有外出謀生的能力,他們的孩子短期內外移的機會也不大,義診團可以把外面的世界帶到他們面前。
「對村民來說,義診團也很重要。你也看到了,相對于外面世界,診療室的醫療器材極為簡陋。義診團的醫生分科較細,準備了先進的攜帶型儀器,在各村各偏遠地帶巡回,是村民難得可以接受現代醫療的機會。」
「既然這麼好,為什麼不請他們多來幾次?」江心瑀不解的問,「義診不就是做好事嗎?多多益善難道不好?一年一次好像不夠。」
管時鋒親吻她的頭頂,溺愛的笑了。「你真是個傻不隆咚的小天兵。」
「什麼意思?」
「這還不見得是一年一次,之前隔了兩三年才來。窮鄉僻壤,需要幫助的人太多了,再來多少資源也不夠,福家村能分配到這樣,已經算幸運了。」
江心瑀忍不住紅了臉。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小朋友無法受教育,卻不曾如此真實的感受到。義診團當然不會隨傳隨到,也不是為了福家村專設,他們有很多服務目標,福家村只是「之一」。天哪,她問那問題簡直像驢蛋。
「接下來,換你可以休息了。」
按照規定,與義診團交班後,駐診醫生可以休假幾天。
「有想去哪里嗎?」管時鋒問。
「反正你不能陪我去,就算了。」
管時鋒心里甜甜的。這女人一說到放假,第一個想起的就是他,擺明了把他放在心里第一位,怎能不教他開心?
「要是你想下山走走、買些東西,我找認識的人陪你去。」他始終記著迪克說的話,女人的生活需求比男人多。
「沒特別想,我想留下來好好睡幾天,順便看看義診團怎麼運作。」
管時鋒愣了下,「為什麼想看?」
「如果這樣巡回一趟,能讓很多人開心,那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她說著,隨即搖搖頭,「這還只是個想法,還很遙遠。」
「大概有十年後那麼遠?」他靜靜的問。
因為他認真的問了,她就認真的答了,「不,這不是私人事務,可以跟我現在的職務合並一起做,不必等到十年後。」換言之,與她切身相關的私人事務,就無法馬上著手了。
無暇多談,遠處直升機的聲音響起,義診團來了。
管時鋒沒評論什麼,僅點了下頭,「我要過去接人了。」
「我也一起去。」
螺旋槳喀啦喀啦的轉動,羅定海盤著雙手,坐在客艙里。
機身飛行時傳來的震動,無法讓他昏昏欲睡。不同于義診團其它成員在轉換陣地時會趁機閉目養神,他充滿興味的注視底下的風景。
山村掩蓋在一大叢一大叢綠意間,幾乎看不見,這地方夠偏遠的了。
哼哼,被放到山里快兩個月,那女人應該懂他的意思了吧?
本來的計劃便是如此,讓江心瑀吃足幾個月苦頭,他再以救命恩人之姿,假借參加義診的名義出現在她面前,然後找機會將她帶回繁華之地,讓她心生感激之情。
知道其中利害,知道他有能力顛覆她的人生,不怕她不乖乖交出自己。
想到即將到手的勝利,羅定海笑了。
直升機降落後,卸下不少裝載儀器的木箱。
義診團到達後的半天時間內,團員忙著將接下來要住要用的東西上定位,所有對外活動到下午才能展開。
義診團副團長不過是個虛餃,羅定海自然不用去搞那些弄髒手的事,他背負雙手,如國王出巡般的到處走動。
「叔叔,糖果呢?給我糖果,好不好?」小薇伸手去拉他的褲管。
「會給我鉛筆跟簿子嗎?我們開始學寫字了。」
羅定海抬起腳,低頭檢查了下米白褲管上是否有髒印子。
「你們是乞丐嗎?」
這聲不耐沒刻意壓制,附近的人全听到了,臉色沉了下來。
「我們才不是乞丐!」小薇有點生氣的說。
「不是就別看到人就要東西,沒教養!」
所有人臉色各異,一瞬間,氣氛降到冰點。
江心瑀也是一陣發抖。她慶幸自己背對那聲音的主人,那听來好像是……她認識的某個人。
但是,不可能,她不該在這里听到那個人的聲音。那人自命高貴,雖然也是醫生,但不太可能紆尊降貴,加入義診團,到這偏遠山區行醫。
但,那聲音听起來真的好像那個人……她沒有勇氣回頭去看。
「他們不是乞丐。」管時鋒聞聲而來,將孩子們護在身後。「之前義診團帶了禮物過來,造成期待心理,孩子們等不及,才會開口討要。」
「期待人家來發禮物,不就是乞丐嗎?」那個聲音又輕蔑的說。「這麼小就當伸手牌,一輩子沒出息。小孩是這樣,父母一定也是這樣,難怪這里窮得要命,要人施舍——」
他還沒批評完,衣領已經被揪住。
「道歉。」管時鋒說。自義診團抵達後,他就注意到這個甩手大少,本來不打算多理,但此人太囂張,欠揍。
「不要。」羅定海嘴硬道,「我是義診團副團長,也是康諾威亞洲分部高級干部的兒子,我不道歉。」
「我說,道歉。」管時鋒沒提高聲音,沒拉大音量,沉著反而更顯出憤怒。
樸恩知道他真動怒了。「工頭,為了福家村,請忍耐。」他上來勸阻,「別人動不了你,但動得了福家村。」
「對,你敢動手,我就取消義診!」羅定海傲慢的頂高鼻子,「不只今年,還有明年、後年、大後年!」
管時鋒本來不會放手,但樸恩說得有道理。一年後,工作告一段落,他就會離開,福家村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小片風景,他不會永遠留在這里,自然不該為他們留下永久的麻煩。
他恨恨松手一推,羅定海踉蹌著往後摔去。
事實上,讓他就此打住的,並非僅是樸恩一言,他眼角余光看見江心瑀在發抖,她似乎在害怕什麼,整個人很不對勁,比起其它,她更需要他的關注。
「注意你的發言,下次就沒這麼幸運了。」他扔下一句,大步踏離。
江心瑀不斷顫抖。
羅定海怎麼來了?這種下鄉行程,她想破腦袋也不相信他會參加。
並非她往自己臉上貼金,她真的有種直覺,他是沖著她來的,否則以他的身分地位、他的性格,乃至于良知,不會來參加這種以奉獻為主的活動。
她悄悄閃避到一旁。
上次見到他時,他那模樣、那眼神,竟再次出現在她腦海中。她已經好一陣子沒想起過了,阿鋒的身影遮蔽了那可怕的畫面,她正暗自慶幸自己終于走出那片陰霾,卻沒想到在漸漸過得踏實之時,他出現了。
她得躲起來,她不能跟他面對面,她好怕,好怕他會……
慌亂間,一個巨掌構住她的肩。
「嘿,你還好嗎?」
她嚇了一跳,忙轉過身,「……阿鋒。」幸好!
管時鋒指了指身後,「你認識那個自大狂?」
江心瑀沒打算隱瞞這一點,但避重就輕,「羅定海是以前念書時的學長。」
「他總是這麼欠扁?」
她勉強擠出笑容。「超乎你想象。」
他低頭審視她,「我應該擔心什麼嗎?」
「我沒事。」
她的神色分明不是這麼說,但他沒戳破。
她也知道他不信,可是,她需要他。「阿鋒,你……抱我一下好嗎?」
管時鋒刻意擺開大動作,展開雙臂,毫不遲疑的招她進來。
她立刻撲進他懷里。
這就是她愛他的理由,江心瑀想。阿鋒總是知道她需要什麼,盡避他不見得說得出來,但就是能洞悉她的需要,而且毫不保留的立刻給予。他的貼心、他的照顧,從來不講條件,不問回報,不必她拿什麼來交易,他就是大大方方的給予。
她閉緊雙目,超緊超緊的摟住他。
管時鋒的大掌落在她腦後,用全身感覺她。
她的身體是冷的,一如之前每個不安心的時刻。
不,這次更冷,而且僵硬。
之前,她絕口不提被遣到福家村當駐診醫師的理由,他一直認為,那不只是公事上的牽扯,必定有不愉快的男女關系牽涉其中,而那自大狂的出現,讓她瞬間怕成這樣……就算他不知道其中緣由,也能猜到他們有關。
只是,她向來渴望他,而在他之前,她也沒有過別的男人……他將下巴頂在她頭頂,思索著,那自大狂能怎麼在男女關系上傷害她?他想不出來。
他低下頭,察看她的狀況,她主動送上紅唇。
她的唇也是冷的,哆嗦著,吻他的方式,像雪地里的人渴望火把那麼激烈,嬌細雙腕圈鎖在他頸後。
如果不是還有許多公事亟待處理,他會帶她回房。她需要更深層的安慰,不管她在怕什麼,慵懶親密的磨蹭能讓安全感重生。她嚇得很厲害,她吻他的方式從來沒有這麼絕望過。
他必須知道她在怕什麼,這一次,不容她再隱瞞。
一個抽氣聲響起,「你們在做什麼?」
羅定海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江心瑀,他所認識的那個江心瑀,正抱著一個男人,在吻他。
讓他震驚不已的是,是她在吻他,她主動的,有眼楮的人一看就知道。
比起那男人,她嬌小太多,但她似乎不在意這種差距,拼了命也要克服。她的手腕勾在他頸後,腳尖踮起,輕輕顫著,卻沒頓下的打算,主動將整個人送進他的懷抱。
更氣人的是,那男人的姿態。
他的手扶在她後腰,只是輕輕扶著,一派從容,接受她獻上去的嘴唇。他慵懶而親密的吻她,那種閑適的姿態,像是早已習慣了她,像吻她早已是他的權利、他的日常,他無須費心渴求,就能在任何想要的時候,索取她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