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賀熹的傷口,醫生臉色很不好,邊繼續手上的動作,邊責問︰「怎麼弄成這樣?腿還想不想要了?」
額頭沁出細汗,疼痛中的賀熹咬牙,「沒什麼大事吧,一個星期能好嗎?」
「多大算大?」醫生瞪了她一眼,「一個月都好不了。」
賀熹沒再接話,因為傷口有些異樣,她留下來打點滴。
半睡半醒間,隱約听到病房的門被推開,盡避來人刻意放輕了腳步,警覺性頗高的賀熹依然判斷出是軍靴踩地發出來的聲音。
疲憊地睜開眼,賀熹紛亂的視線定格在厲行臉上,逆光而立的他輪廓剛毅硬朗,幽暗的眼眸彷佛夜空下的海,目光是她讀不懂的深邃,對視片刻,他緩慢地抬手以掌心撫向她的額頭。
光潔的額頭被他寬大的手掌覆著,賀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掌心的繭,那種粗糙的溫暖令她的心理防線不受控制地急速退守。
確定她沒有發燒,厲行繃緊的神色略有緩和,「團長讓我過來看看。」
一句狀似隨意的解釋令賀熹從恍然失神中回歸現實,偏過頭避開他的踫觸,她閉上眼。
在厲行喚來護士,用熱水幫她緩解藥水流入血管時的不適感時,她才開口,「不麻煩厲參謀長了,你請回吧,我可以照顧自己。」
靜默了片刻,厲行語氣平和,「不麻煩。」見她不再說話,他問︰「不是在政治處負責離職、退休老干部的工作,怎麼受傷的?」如果不是賀泓勛告訴自己她腿上舊傷未愈,他並不知道。
賀熹不願多解釋,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借調。」
厲行目光的落點是她略顯蒼白的臉,「政治處的工作有點無聊吧,可是調去刑警隊未必是最好的選擇,無論在體能或是思維方面,女孩子都不太適……」
「你管多了吧?」連她調職他都知道?賀熹頓時開啟全身防備,厲行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她語有不善,「看來我堂哥把我的情況都和你說了,厲參謀長對我的事倒是了如指掌。」
這樣的談話氣氛很糟糕,濃重的火藥味難讓人心平氣和,沉默了片刻,厲行低沉的聲音在空氣中散開,賀熹听到他問︰「今天是怎麼回事?」
簡單的一句話勾起了無限心事,賀熹偏過頭,「厲參謀長說什麼,我听不懂。」
已經誤會不起了,厲行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彷佛在解釋又好似無意地說︰「我從師部去酒店。」
賀熹握緊了拳頭,閉著眼楮沒說話,深怕開口就會泄漏了心事。
接下來是長久寂靜的沉默,耳畔除了走廊上偶爾的腳步聲,只余兩人均勻的呼吸。
厲行偏頭望向窗外,側臉線條形似犀利刀鋒的他,眼眸猶如夜空下的海,深不可測。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賀熹後來睡著了,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而床邊坐著的身影依舊保持端正的坐姿一動也不動。
她輕輕動了動腿,準備掀被下床,勾纏之下才發現手被厲行握著。
厲行拿捏力道按著她手背上的針孔,「剛拔針,怕出血。」
賀熹徑自抽回手,因起床時有點猛,眩暈感使她險些從床上栽下來。
厲行攬臂扶住她的手肘,語氣溫柔,「小心。」
賀熹抽手避開他的踫觸,「我沒事了,你走吧,我想以後也沒有見面的必要。」見他執意月兌下軍裝外套披在她身上,她宣布,「我有男朋友的。」
厲行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在賀熹準備褪下他的外套時,他收攏手指扣緊了軍裝的前襟,「穿著吧,外面冷。」似乎怕她再說什麼拒絕的話,他緊接著說︰「只要妳覺得好,哪怕不是我也……」停頓了很久,他終究沒把最後的那個「行」字說出口。
心在剎那間酸得禁不起一個對視的眼神,賀熹奪門而逃。
目光的落點是她縴瘦的背影,厲行沉默。
各懷心事的到了醫院門口,厲行掏車鑰匙,恰逢此時一道刺目白光驟然亮起,準確地投射到兩人身上,打破專屬于暗夜的寧謐。
賀熹瞇眼,不甚清楚地看著停在不遠處那輛車的前門打開,一道頎長的身影施施然下來,徑直朝他們走過來。
月光下,手拿風衣外套的蕭熠肩寬腿長,古銅色的皮膚在純白襯衫襯托下泛出光澤。
「妳真行,參加個婚禮都能把自己送到醫院來。」蕭熠大步流星行至跟前,一雙眼楮凝定在賀熹臉上,發現她的蒼白和虛弱,他溫柔又不失力地道將她攬向自己,放柔了語氣,「還痛不痛?」
此情此景讓厲行的神色微有變化,只是那變化很隱秘,旁人很難發現。
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賀熹實話實說︰「有點。」想到他之前說有事去外地,趕不及參加堂哥的婚禮,她問︰「你怎麼來了,事辦完啦?」
扶她往車的方向走,蕭熠以玩世不恭的口吻說︰「不提前回來,哪知道妳聚眾鬧事啊。」忽然想到什麼,他把披在賀熹身上的軍裝還給厲行,順嘴說了句︰「那個誰,謝謝你啊。」那語氣、那神情儼然把厲行當成賀泓勛手下的勤務兵了。
佩戴過TZ臂章的厲行是擅長隱忍的,然而此時面對蕭熠,他忽然就火了。
英俊的臉、淡漠的眼散發出目空一切的氣場,厲行聲音冷然地甩出五個字,「輪不到你謝。」語落之時,他甚至沒和賀熹交流一個眼神,抬步就走。
犀利的語氣令蕭熠眼眸內燃起火焰,胸臆間的謝意頃刻之間散去,他很失風度地喝了句︰「站住!」然後在厲行全然不理會的情況下霍然出招。
清楚厲行的戰斗力,賀熹驚呼出聲︰「蕭熠!」可是終究遲了一步。
電光石火間蕭熠已出手,眼見一記重拳砸向厲行側臉,幸而伴隨而來的不是窒悶的擦撞聲,蕭熠的手被穩準地隔開,厲行冷凝了聲音,「奉勸你別太冒失,我下手很重。」
視線對峙間,蕭熠火大起來,原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現在被厲行如此一激,那麼傲的一個人不火就不正常了,可是就在他即將發作時,厲行卻意外地松開了手,咬字極重地吐出四個字,「對她好點。」
越野車消失在視線里,蕭熠冷靜下來,走過去拉住愣怔的賀熹質問︰「他誰啊?好不好的和他有什麼關系?」
賀熹因蕭熠的抱怨而回神,卻久久收不回目光。
揉亂她的頭發,蕭熠不滿,「行了,別看了,太明目張膽地看男人我會吃醋,我在問妳話呢,他誰啊?」
賀熹強迫自己整理好情緒,「你什麼時候改到戶政事務所上班了,管那麼多。」
蕭熠瞇眼,「我才走了幾天啊,妳就搞外遇了是吧?」
賀熹踢他小腿一腳,「亂說什麼,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天天鶯歌燕舞的……」
蕭熠「嘖」一聲,「胡說八道什麼,沒有這種事。」
賀熹轉移話題調侃他,「那我怎麼听沈明悉說,某人這次出去好像是去見一位叫什麼琳的美女呢。」
玩世不恭的神色實時被斂去,蕭熠問︰「需要我解釋嗎?」
賀熹瞪他一眼,「誰稀罕!」
蕭熠無所謂地聳肩,隨後俯身將人抱起,搶在她發飆前說,「一瘸一拐的慢死了,我趕時間。」
賀熹捶了他肩膀一拳,「你比總理還忙。」
蕭熠輕笑,轉了話鋒,「告訴我誰得罪妳了,讓大小姐居然在大哥大喜的日子還動手,有機會我關照關照她。」蕭熠是何等聰明的人,當發現賀熹刻意的回避時,他適時打住。
賀熹瞪他,「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很像流氓?一個大男人和一個女人一般見識,不嫌丟人。」
蕭熠冷哼,撂下話,「我管她男人女人,動妳就不行。」
蕭熠不自覺間流露出的直白維護讓賀熹覺得窩心,卸去偽裝的面具,她解釋說︰「夏知予是夜亦的表妹,夜亦你知道的吧,特種大隊的,昨晚通電話不是和你說我車禍了,本來七點就能到家,就是和她的車撞上了才搞到那麼晚,結果今天又在酒店踫上了,我沒控制住嗆了她幾句,這才動手的。」
明明不信事情如此簡單,蕭熠還是裝作相信的樣子,以慣常相處的態度不客氣地揭她的短處,「是沒控制住還是根本沒控制,這是個問題。」
賀熹氣不順,以額頭磕他側臉,「不和我絆嘴你會死啊?」
蕭熠偏頭躲過,「不打架妳會死啊?看看現在腿傷復發了。」
賀熹掙扎著吼他,「你哪國的啊?到底是來接我還是來奚落我的?」
蕭熠皺眉,「好了,小聲點,我耳朵都要被震聾了。」肩膀被她捶了一拳,他輕笑,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打贏了嗎?」
「你說呢?沒看見我都被人家弄瘸了。」
「瘸了正好,免得妳不學好。」
「我那完全是出于自衛,什麼不學好。」
「還自衛,明知道打不過人家還動手,傻瓜。」
「你才傻呢,不打哪知道打不過。」
「妳還有理啊。」蕭熠敗下陣來,懲罰似地把人往車座上一扔,然後不無意外地听到她近乎尖叫的聲音,「不能輕點啊,都摔成兩半了。」
憤怒的聲音入耳,蕭熠發現才幾天不見,他居然無恥的想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