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跨年活動,對畢杏澄從不具任何吸引力,人擠人的倒數,她光用想象就覺得累。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攝影社的成員約好一起到海邊,等待拍攝跨年的第一道曙光,雖然海邊又冷又凍,還得犧牲寶貴的睡眠時間,畢杏澄卻興致勃勃、樂在其中。
若說日漸發展蓬勃的科技,哪項最令她感動神奇,莫過于是能紀錄眼見美好的攝影產業;大一下學期她對拍攝開始感興趣,雖然讀的是中文系,但在大四這年,她慎重考慮畢業後從事攝影相關工作。
無聊的等待時間,畢杏澄坐在沙灘上,就著帳篷內微弱的燈光,翻閱擱在膝上的攝影雜志,一邊听笑話似地听著某些社員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社長,等一下太陽出來的時候,你能跟我一起合照嗎?」在這世上就是有些女人愛美不怕流鼻水,冬天來到冷冷的海邊,依然堅持穿著令人噴鼻血的迷你短裙,或者是她們高漲的熱情使她們特別耐寒?
「我也要、我也要!社長,拜托你也和我照張相好嗎?」也有這種三更半夜還死不肯卸下濃妝的女人,依照判斷,卸妝前後落差之大的照片上傳網絡,大部份網友應該都會嘖嘖稱奇。
「拜托,今天的主角是日出,不是妳們也不是社長好嗎?」終于有人跳出來抗議了,只是衣著也沒有保暖到哪里去,一對夸張到可以參加化裝舞會的假睫毛,正賣力地眨呀眨,「社長,我的攝影技術還很糟,待會兒你能貼身指導我嗎?」
噗!畢杏澄暗自噴飯,這幾個女人精彩的表演,也算是她每次社團活動額外的余興節目。
「那有什麼問題?新年第一道曙光,大家當然要一起拍張照片當作紀念。」輕輕流露低沉而富磁性的嗓音,英俊的臉龐帶著使人迷醉的親切微笑,「至于貼身指導……不如妳先隨興發揮,讓我先看看妳的程度在哪邊,說不定妳很有天份,用不著太謙虛喔!」
哈!社長大人又使出教人心甘情願融化的軟釘子,讓畢杏澄在心里拍案叫絕,假裝低頭撥弄瀏海,掩飾忍不住偷笑。
畢杏澄並不是外貌協會的一員,社長聞名遐邇的男色也引不起她興趣;除了絕佳的攝影技巧使她佩服之外,使她特別留心的,是好奇社長可能和她一樣,也有一對愛開玩笑的父母。
「爾東臣」,字面上來看沒有什麼問題的名字,諧音就讓人有點傷腦筋;如同她的「畢杏澄」,當有人請教貴姓大名,報上名字以後,通常會被接著問一句「然後呢」。
沒有然後,她姓「畢」,名「杏澄」,遇上「ㄥ、ㄣ」不分的家伙就更傷腦筋了,還會問她一句,是方程式的「程」,還是耳東陳的「陳」。
「爾東臣」、「耳東陳」,想必社長應該也常遇上這樣的窘境吧!
熟練地打發走對他有高度熱情的社員,爾東臣眼角不經意瞥見畢杏澄因吃吃偷笑而聳動的肩膀;後者剛好也抬起頭來正巧對上他的眼,他毫不介意地大方朝她一笑,被當場抓包的畢杏澄尷尬得低下頭,假裝認真翻閱雜志。
其實她大可不用緊張,反正只是偷看,如果爾東臣在意被偷偷注視,他應該早就變得很神經質了。
事實上,爾東臣已經很習慣女孩子的投懷送抱了,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論身體本能、論男性天生優越感,他並不討厭成為眾所矚目;高中有段時間,只要看對眼,他甚至不排斥直接交往,或干脆和對方維持伴關系。
其實說是伴關系,對于當時才高中的他而言,說「炮友」還比較貼切!爾東臣也忘了是什麼時候,有一天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幼稚,發現流連花叢、自以為是情聖的游戲很膩、很無趣。
現在,那些盲目圍繞著他的女孩子,爾東臣只當作生活的小小點綴調劑,偶爾談天說地、若即若離,打發沒事做的時間;當進行他最愛的攝影活動時,他拒絕一絲絲令他困擾的打擾。
正佯裝若無其事的畢杏澄,還處于被逮到的窘境中,除此之外,還有深深的感嘆。
瞧瞧那嘴角要人命的弧度,連不容易對帥哥著迷的她,頭一次正面強踫社長的微笑,一瞬間都有點頭暈的現象;畢杏澄終于體驗到他驚人的殺傷力,難怪他的後援會「東城」里的人數與日俱增。
禍害啊!像這種又帥又有才華,好脾氣、好講話的男人,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禍害!
畢杏澄在心里下了總結,伸展有點酸痛的脖子,不經意瞥見前方剛被判定的禍害,她心底頓時倒抽一口冷氣,猛然瞪大了眼。
出現了!社長另一項輕松橫掃女人圈的致命武器!
只要爾東臣將相機背帶掛上脖子準備拍照,就會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同于平時溫柔和氣,比攝影鏡頭還深邃精準的眼眸,好似能看穿天地的眼神銳利如勾,搜尋獵物先將之收錄在一雙墨黑深邃,接著典藏于鏡頭內,始為永恆證據。
此時的爾東臣不苟言笑,甚至略帶冷漠、難以親近,接近重要時刻,有時更是達到生人勿近的境界,假如有人膽敢挑釁,他絕對會毫不客氣讓對方見識他的魄力。
這樣的他,更吸引一票親衛隊為之瘋狂,對此,畢杏澄有兩點懷疑,那些人肯定是被虐狂,她就無法理解看人發飆爽在哪里;另外,莫非社長有傳說中的雙重人格?
雙重人格……嘖嘖,真是加倍的禍害啊!
◎◎◎
冬日的星期天早晨,畢杏澄在溫暖的被窩里掙扎了很久,終于以強烈的意志力跳下床梳洗著裝,冒著冷風,騎機車來到和市中心有段距離的爬山景點。
抱著她的小單單,也就是她最寶貝的單眼相機走到半山腰,向來討厭運動的她已經氣喘如牛,不得不佩服那些還能談笑自若的銀發族。
不遠處,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伯站在石階上,對落後他一段距離的老太太伸出手,老太太很自然地伸出刻劃了風霜的手。
就是這一刻!畢杏澄反應迅速地按下快門。
老夫妻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瞬間呆若木雞,兩只手尷尬僵在半空中。
這小泵娘是電視上說的那種狗仔嗎?可、可是狗仔怎麼會找上他們兩個老人家?「小、小姐,我們可是合法的夫妻喔!」情急之下,老伯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麼。
應該不會有人懷疑他們在偷情,還特地找人來拍照吧!一旁的老太太白了丈夫一眼。
「呃……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太冒昧了,不好意思。」畢杏澄忙不疊道歉,「我不是可疑人物,也沒有不良動機,只是一個熱愛拍照的大四學生,我是想拍攝一系列關于『手』的照片,想捕捉不同關系的人物牽手、拉手、勾手之類的畫面。」
畢杏澄自以為詳細的解釋,老夫妻還是一頭霧水,她又趕緊再道︰「剛才我看爺爺在階梯上和女乃女乃互相伸手,是一份理所當然的信任和依靠,給我一種走過半世紀的感動,所以我就忍不住按下快門了,如果你們有不愉快的感覺,我現在就立刻把照片刪掉。」
今天畢杏澄已經作好心理準備,為避免當事人知道要被拍而僵硬不自在,她起先就決定先斬後奏,雖然很可惜,不過畢竟是別人的肖像權,她絕對尊重每個被拍的人。
雖然是匆忙拍下的照片,但畢杏澄有信心抓到她想要的感覺,若真要刪除,她會很舍不得;艱難地舉起此刻像有千斤重的相機,打算當著老夫妻的面刪掉相片,一抬眼,她卻訝異地看見老夫妻竟然臉紅了。
「我們年紀都這麼大了,干嘛跟個小女孩計較一張照片?」老爺爺輕咳了聲,以掩飾明顯窘迫。
「您的意思是……」
「小妹妹,沒關系,相片妳留著吧!」女乃女乃的手不知何時和爺爺緊握,一句理所當然的信任和依靠,讓她微微紅了眼眶。
「真的嗎?」喜出望外,畢杏澄差點跳起來歡呼。
「那個……如果,照片洗出來效果還不錯,我是說……我們每個星期天都會來這里爬山,妳可以……要是妳方便的話……」像個年輕小伙子般局促,握著老伴的手心不覺開始冒汗。
「嗯!一定,照片洗出來,我一定會送你們一張,爺爺、女乃女乃,謝謝!」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揮別了慈祥的爺爺、女乃女乃,畢杏澄更加干勁十足,連續又拍了好幾張照片。
因為有成功的例子,縱使有些人拒絕上鏡,堅持刪除相片,畢杏澄也不感到灰心挫敗。
斜前方看來像是爺孫的兩個人,側背對著她的年輕男子,拇指戴著銀色鋼戒,他正轉開保溫壺倒水,盛滿一杯熱飲遞給身旁的老人家。
這幅孝親畫面,畢杏澄當然不會放過,她眼捷手快,對焦、抓距、轉動光圈,「啪啪」就將片刻收錄成永恆。
「不好意思,冒昧打擾一下。」上前準備進行下一個步驟,在和那名年輕男子正面對視時,原本越來越流利的解釋,整個卡在喉嚨嚴重動彈不得,「社、社、社長?」
四目交接的那一刻,爾東臣只覺得眼前的女孩很眼熟,她一句稱呼才喚起他的印象。
「是妳?」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她是社里的社員,平時話不多,而他不忙攝影時,通常有一堆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愛攝影的女社員,圍繞在他身邊請他指教,所以,印象中和眼前的女孩很少有接觸。
她……是不是等待拍攝日出那天在一旁偷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