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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代3.0刺金時代 第十三章 (3)

作者︰郭敬明類別︰青春校園小說

有一天,我們兩個在電影院里看一個戀愛故事,熒幕上的男女主角終于在吵吵鬧鬧分分合合之後,走在了一起。女孩子滿臉幸福地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因為她第二天就要搬去和男主角一起生活了。熒幕上的畫面突然擊中了我,記憶里,南湘的影子突然閃進我的腦海,那一天,她也是這樣,整個人都輕輕地發著光,她的目光里閃動著喜悅,閃動著憧憬。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新生活的樣子,她對過去毫無眷戀的樣子,她對我們千瘡百孔的爛攤子視若無睹的樣子,深深地刺痛了我。

一雙溫暖的手掌放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深呼吸了一口,黑暗的電影院里沒人看得到我紅血絲的眼楮。

崇光俯過身子,他在我耳邊,用他低沉而又迷人的聲音對我說︰「林蕭,你搬到我家,和我一起住吧。試試看,好麼?」他呼吸里的荷爾蒙芬芳,仿佛一把鋒利的剪刀,將我的所有理智都剪成了碎片。

然而,當那些碎片紛紛揚揚地在我腦海里吹起浪漫的雪花時,我突然發自潛意識地說了一句話,那句話仿佛是我唯一殘存的理智,又或者像是出自我的本能,崇光听完後,突然愣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放開了我的手。其實我明白他的驚訝,我的話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如果換了是我,听到對方一句這麼莫名其妙的回答,我也會和他一樣不知所以。

我當時月兌口而出的是︰「那顧里怎麼辦?」

「什麼叫我怎麼辦?」顧里那雙尖頭高跟靴子剛剛穿上了一只,就迫不及待地直起身子把另外一只靴子拿在手上,她把靴子的尖頭抵在我的喉嚨上,仿佛是徐克武俠電影里的女刺客,但是她一高一低的樣子卻像是賈樟柯農村題材電影里的瘸子,「林蕭,我警告你,我不搞同性戀!你對我死了這條心吧!」

說完,她把另外一只靴子麻利地穿好,立刻比我又高了12cm,她剛剛低垂下她那刷得又濃又黑的睫毛,想要站在更高的層面繼續訓斥我的時候,我一把抱住了她。

那是我今年,哭得最久的一次。我的鼻涕毀掉了顧里的一件細山羊絨短毛大衣。

我搬去了崇光之前居住在蘇州河邊上的那個酒店公寓。

我走進熟悉的大堂,熟悉的樓道,按下熟悉的十八樓的電梯按鈕,走進熟悉的門。

我腦子里不斷地閃回著當年我穿著廉價的運動帽衫,背著單肩包,踩著三葉草球鞋坐在走廊里等著崇光交稿的片段。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酒店公寓里的住客來了又走,去了又回,無數的旅人駐足之後又出發前往新的人生。

而我,又重新回到了這里。

房間的家居擺設看起來完全沒有變化,西班牙皇室專用的品牌床墊依然被他隨隨便便地放在地板上,床上還是他潔癖般偏愛的白色床單和被子枕頭,地板上散落著的各種文藝雜志和畫冊依然能夠證明他還保留著當初的審美和閱讀趣味,而沒有徹底淪為一個肌肉發達、頭腦空虛的性感模特。唯一不同的是陽台上放了幾株綠色的植物,其中有一棵沖著夕陽小心翼翼地開出了一朵米白色的花。

我在夕陽混沌的光影里,恍惚中像是看見了曾經的崇光,他一頭黑發,穿著干淨的白T恤坐在地板上打著《光環》,等離子電視機里顯示著炸藥橫飛、槍林彈雨的畫面,他听見我的腳步聲,于是在昏黃的空氣里轉過頭來,沖我笑了笑,漆黑的眉眼像是中國畫里的黑墨,描繪勾勒般鮮明俊朗,他整齊的牙齒和柔軟的嘴唇依然是記憶里的模樣,他亂糟糟的黑發看起來有種蓬松的活力。他朝我張開手臂,招呼我過去︰「小助理,你又來催稿啦?你得先陪我打一盤游戲哦。」

我轉過身,把臉埋進現在金發碧眼、肌肉健碩的陸燒的胸懷里。

迎面而來的舊時光景,將我擊潰成一盤散沙。

他的手在我後背上輕輕地拍打著,仿佛和著空氣里某種听不見的旋律。

那種感覺,那種仿佛沉浸在舊夢中無法蘇醒的感覺,又來了。

周末的時候,崇光去北京拍一個平面廣告去了。我在家里煮咖啡。整個屋子里彌漫著暖洋洋的咖啡香,這種帶著炭燒的氣味,驅走了秋日的寒意,我隔著玻璃窗,眺望著腳下在夜色里波光粼粼的蘇州河。

兩年前,蘇州河的這邊是世貿廣場和來福士,幾乎是整個上海除了外灘和東方明珠之外,人最多最鬧騰的市中心,無數摩天大樓在這里扎堆,無數地鐵線路在地下彼此爭奪、仿佛昆蟲鑄造起復雜的巢穴。但一河之隔的對岸,卻只是一片低矮破舊的棚戶區,每一場大雨過後,都會有幾處的牆壁開裂或者屋頂崩塌,曾經居住在這里的人們陸續地搬離了這里,只剩下一些無法離開的老人們,孤獨地守候著這一片寂靜的河灣。

然而,當政府將這一片區域做出規劃之後,這個優美的河灣有了新的名字︰蘇河灣。于是,在規劃出台幾個月之後,這個區域連續誕生了三個地王。隨後的時間里,無數讓世人咋舌的規劃連續出台,這一片區域,正式成為未來五年上海市中心的高端商務規劃區。曾經的那些古老破敗的倉庫,全部都會變成頂級的畫廊或者藝術家工作室,規劃中的高級酒店,頂級河畔官邸,奢侈品中心……無數紙醉金迷的紙上藍圖,和對岸已經成形的外灘源頂級地段遙相呼應著。

曾經離去的年輕人,又紛紛回到了這里,他們把戶口又重新遷入了留守老人的戶口本上,等待著拆遷時巨額天文數字的賠償。

河對岸已經拔地而起的大悅城即將開業,巨無霸般的商業體量很快就會將這一塊不毛之地變得炙手可熱。旁邊幾塊已經拆遷干淨等待建設的地塊,散發著逼人的氣場,不久的將來,這里就將是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

歲月就是這樣,一年一年地把上海的外貌改變著,眾神們的大手,拿著各種各樣的彩妝刷,給上海換上讓人眼花繚亂的勾人賣相。

我看著蘇州河上此刻被耀眼外景裝飾燈光照耀著的十幾座造型各異的橋梁,幾年前,它們還是一副破敗陳舊的模樣,仿佛隨時都會斷成幾截,掉進河里,很少有人敢從它們上面經過,它們孤零零地沐浴在風雪里一年又一年。而現在,它們被加固重構,被修葺如舊,它們帶著重振榮耀的貴族遺孤的氣息,把這條曾經渾濁如今清涼的河道,變得充滿了古典風情。

我們都想停留在青春的花園里,但世界卻朝前邁著巨大的步子,它不會為任何人停下它的腳步。

窗外下起了雨,開始的時候,只是絲絲冰涼的繡花針,被霓虹的光暈所籠罩的上海,突然變得一片迷蒙,天空里仿佛紛飛著大群大群細密的白色絨毛,但漸漸地,雨水開始洶涌起來,完全不像秋天的雨,卻像是夏日里台風帶來的強烈降水。窗戶的玻璃被雨點打得 里啪啦直響。

我被雨聲驚醒,卻發現自己不是在蘇州河畔的酒店公寓里,我躺在南京西路的別墅里自己曾經的房間床上。房間里開著暖氣,空氣里有濃郁的咖啡氣味。有誰在煮咖啡麼?我什麼時候到這里來的?我來了多久了?

我疑惑地翻身起床,朝樓下的客廳里走去。路過顧里的臥室,門開著,我朝里面探頭看了看,沒人,被子鋪在床上平整的樣子,看上去沒有人用過。我抬起手,看了看時間,已經晚上十二點多了,顧里還沒回來?

我走到客廳的時候,看見了顧里,她背對我坐在沙發上,正在茶幾上整理著什麼,看起來像是在弄文件,又像是在寫東西。我小聲地叫了叫她,她沒有理我。

我才發現客廳的窗戶都開著,巨大的雨聲把我的聲音都吞沒了。窗外的水汽與夜晚的寒意,都紛紛涌進客廳來。顧里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絲綢睡衣,我提高了一點聲音叫她︰「顧里,你冷不冷啊,我去拿條毯子給你啊?」

她還是沒有理我。但她卻站了起來,看上去好像手上的事情已經辦完了。她轉過頭,掃視了一下客廳,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鐘,然後又淡然地挪走了。她用仿佛檢閱著一座遺跡般謹慎而又充滿緬懷的目光將這個大屋子一寸一寸看了個遍,然後她朝大門口走去,我才看到早就已經擺在門口的兩個巨大的旅行箱。

「你要去哪兒?」我有點慌了,聲音听上去在發抖,「顧里,你到底怎麼了?」

她轉過身,指了指茶幾上,我順著她的手勢看過去,茶幾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我們四個人從小到大的照片,黑白的,彩色的,一寸的,大畫幅的,鋪滿了整個茶幾。最大的一幅是我們四個人的畢業學士服照片,照片上的顧里頭上戴著一個學士帽,手上還拿了一個別人的——她要以如此高調的暴發戶造型,告訴世人「老娘是雙學士」。

當我再轉回頭來的時候,顧里已經不見了。

我就是這時,從夢境里掙扎著醒來的。我的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腦子里一片混沌的漲痛。周圍依然是白色的簡約裝修基調,窗外大部分的燈都滅了,蘇州河沒有了波光粼粼,仿佛變成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漆黑峽谷。

但是窗外是干燥的秋風,沒有任何雨水。

我模過手機,亮起的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12︰22。

我才發現,剛剛的夢讓我後背出了一身細密的汗。我從衣櫃里翻出干淨的衣服換上,然後打了個電話給顧里,我被夢境里無比扭曲詭異的氛圍搞得有點害怕。

我是打到南京西路的別墅座機上的,但是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

我又開始打顧里的手機,電話持續地響著,我在一聲一聲等待音中漸漸變得不安而焦躁起來。我迅速穿上衣服褲子,抓起錢包就往樓下跑。

凌晨時分的南京西路依然車水馬龍。兩邊的樓宇依然被城市景觀燈光包裹著,看起來比白天美得多。有著古老花紋裝飾的外牆立面,在光線里透著一種懾人的歲月之美。然而,我無心觀賞,我坐在出租車的後座上,一路心急火燎地催促著司機用力踩著油門,朝南京西路的別墅飛馳而去,我已經不停地打了好幾個電話了。但都沒有人接听。

當我快速地沖進小區,走到熟悉的那棟老房子門口時,我心里一個恐懼的黑色影子陡然膨脹開來變成一只濕淋淋的蛇怪,瞬間吞噬了我。

別墅的大門敞開著,里面沒有燈光,沒有動靜。

我沖進屋子,按亮了所有的燈。我大喊著︰「顧里,顧里!」

我的聲音沙啞而又顫抖。

我從三樓一路找下來,每一間房間,每一個角落,甚至每一個櫃子都拉開來了。

沒有人。

我回到客廳,目光落在客廳的那個黑檀木大茶幾上。上面堆滿了無數的文件,這和夢境里的場景有著一種怪異的相似。

我勉強鎮定地倒了一杯水給自己,然後在沙發上坐下來。

我等待著顧里。

時間一分一秒無聲地流逝著,我在寂靜的等待里,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