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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代3.0刺金時代 第四章 (2)

作者︰郭敬明類別︰青春校園小說

後來,我也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把南湘送到樓下的。走過公司狹窄的格子間走道,走過冰涼大理石鋪就的奢華走廊,走進電梯,走出電梯,走進大堂,走出大堂。一路上,我和南湘都手牽著手,仿佛一對共患難的姐妹。其實我沒有資格這麼說,患難的是她,而我只是在旁邊看著。但這讓我更傷心。

那個時候,我感覺像是一次最後的送別,不是生和死的隔閡,卻同樣是一個世界和另外一個世界的隔閡,我心里翻涌著那種恐懼而又酸澀的預感︰此刻,我正親手將她送去另外一個我們再也無法到達的世界,和死亡無關,和生存有關的世界。

南湘站在路邊,她嬌小縴細的身影,籠罩在黑色的傘下,也許是大雨或者是我眼里的淚水吞沒了她清晰的輪廓,視線里只剩下她毛茸茸的邊緣,公交車突突響著,靠邊停了下來,沙丁魚罐頭一樣擁擠的車廂里,滿是表情麻木的人。南湘回過頭沖我笑了笑,大雨里她濕漉漉的輪廓,像極了她最愛的印象派油畫家筆下的光影油墨,雖然我看不清楚她的臉,但是她的那雙眸子,卻那麼清晰而明亮地,閃著光。

當公交車的門關上的時候,她的背影消失在車門背後。我突然張開了口,淚水和雨水一起流進我的嘴里,食道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拼命地扼緊我的咽喉。我腦海里不斷回憶起我們大學時候的日子,一幀一幀的,仿佛斷片兒似的,往我腦漿里插,每一個畫面都仿佛一枚鋒利的玻璃切片,里面承載著我們青春的樣本,承載著我們美好無敵的歲月。無數的玻璃標本載進我的視線里,就像透過放大鏡一樣,我的瞳孔里看見的,只有三個被雨水暈開的字跡︰

再見啦。

我獨自走回電梯,望著牆上鏡子里的自己,頭發被雨水打濕,貼在我光禿禿的腦門兒上,雙眼像是夏天被游泳池的消毒水泡過一樣,紅彤彤的一大圈,睫毛被淚水打濕了,像粘在一起的羽毛。我知道,剛剛顧里眼里看到的我,就是這個樣子——她永遠不會有的樣子。

她從不難過,也不狼狽,她的睫毛永遠根根分明縴長卷翹,她的頭發永遠柔順蓬松,她的皮膚永遠吹彈得破毫無瑕疵。

所以她才會用那種語氣,配合上這樣的臉孔,對我說︰「不就是一個臨時助理麼,多大的事兒啊。林蕭你不是挺能耐的麼,你不是挺愛幫忙的麼,那你幫啊!」

——那你幫啊!然後那扇門再一次地在我面前,被用力地摔了起來。那一聲砰然巨響里,有一些東西也跟著碎了。

我把自己關在茶水間里,沖泡著等下開會時用的咖啡。咖啡機咕嚕咕嚕地運轉著,濃郁的藍山香味彌漫在小小的房間里。

我坐在單人沙發里,手肘放在膝蓋上,把臉埋進掌心。

我听到開門的聲音,然後是沉穩的腳步聲,我剛想抬頭,一只溫暖的手掌就輕輕地放在了我的頭頂上,仿佛突然放開的閘門一樣,我下意識地從喉嚨里含混地喊出了聲︰「簡溪?」

頭頂的手掌瞬間冰冷了下去。

我抬起頭,崇光站在我的面前。他深邃的眉宇里滾動著沙礫般澀澀的沉默。他在我面前蹲下來,動作非常緩慢,異常溫柔,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是怕驚動了什麼一樣,窗戶外的陽光打在他白色襯衣的後背上,騰起一陣發亮的灰塵。

他目不轉楮地看著我,表情仿佛在看一幕傷感的默劇。

「你怎麼在這兒?」我動了動喉嚨,不自然地說道。我確定他听到了剛才我下意識喊出簡溪的名字,但是我不願意面對。

「今天有拍照,」他金褐色的眉毛化過妝,金褐色的眉粉把他的眉毛輪廓修飾得又鋒利又清晰,就在離我幾厘米的地方,感覺像在看電影一樣,「剛拍完了,想上來看看你。」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我擦了擦眼楮,用力地深呼吸,平復著自己的情緒。

「他們說的,說你在這里煮咖啡。」崇光拉過牆角的一張椅子,在我身邊坐下來,他習慣性地伸出手穿過我的頭發,從脖子後面環過我的肩膀,把我朝他拉近一點兒,我聞到他敞開的襯衣領口處彌散過來的味道,年輕男孩兒皮膚上獨有的氣息,像帶著點兒咸味的碧藍大海。

我點點頭,沒有再說話。我的心跳和思緒,都在他的氣息里平復緩慢下來。仿佛整間屋子里都是他的味道,連咖啡的香味都沒了。

「你下班後有安排麼?」他歪過頭看我,表情仿佛在說一件特別嚴肅的事兒。

「暫時沒有,怎麼了?」我看著他,他的眼楮變得更狹長了,比起以前那種典型帥哥的濃眉大眼,他現在的五官讓他顯得更復雜,也更神秘。帶著一種隱蔽性很高的侵略感,從以前的溫潤柔和,變得更加凜冽邪性。但他眸子里的光芒依然是溫馴的。

「我帶你看電影去吧,下了班之後。」他看著我,表情依然正經八百的,仿佛在宣誓似的,「我們好久沒一起出去了。」

「好啊,看什麼?《暮光之城》嗎?」我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應該沒上映吧。而且吸血鬼什麼的,有什麼好看的?」他撇了撇嘴角。

「你當然覺得不好看,因為你現在就差不多跟吸血鬼似的,金發碧眼的,而且皮膚比我還白。」

「是啊,而且我也死過一回,不是麼?」他轉過頭,不再看我。我從他的臉上看出了一絲抑郁,有點兒心疼,胸腔仿佛被拔掉塞子的池水,越來越空。

「也許你應該出去多曬曬太陽,就不會這麼白了。」我帶著歉意說,想要開個玩笑。

他沖我揮了揮手,仿佛趕走什麼討厭的東西似的︰「我現在……不太方便出門。」他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拿起已經煮沸了的咖啡,伸手拿過旁邊架子上的白色陶瓷杯,倒出一杯黑咖啡喝了下去,沒加女乃,也沒加糖。這一點上,他和宮洺實在是差太多了。

「我沒有生氣。」他看著我,高聳的眉毛在眼窩處投下狹長的陰影,顯得很迷人,他伸出手指指自己的臉,「我只是在……手術之後,表情一直都不太自然,五官做出表情的時候,都會顯得過于沉重,不夠放松。不過這樣的表情在照片上看起來,比較沉郁。他們喜歡。」

我看著他認真的臉,心里像被人揉起來的紙張一樣,嘩啦啦地輕響著。

「你還是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改變自己的五官,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麼?」我望著他,忍不住提起了那個我們之間一直避而不談的話題。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輕輕地回答道,然後就沒有再繼續下去。我知道,他把這個話題輕描淡寫地終止了。

「下班後我在樓下等你,我開車。」他看著我,半晌,終于笑了笑,看得出來,他的笑容很用力,是一種很認真的笑容,也是一種讓人看了心疼的笑容。

在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里,他對我用力地笑著,甚至看起來太用力了,以至于像在掩飾著什麼。我悄悄伸過手去,模到他的手,用力地握緊。

眼前的光線突然被擋去一半,突然降臨的黑暗里,崇光熾熱的氣息迎面撲來,我來不及閉上因為驚訝而張開的嘴,崇光整齊而潔白的牙齒,就輕輕咬住了我的下嘴唇,仿佛一陣電流從他的嘴唇上傳來,瞬間蔓延摧毀了我身體的所有觸覺。思緒瞬間被打散成粉末,擴散在他微微帶咸味的藍色大海里。唯剩嘴唇上的清晰觸覺,他溫柔而又侵略性地、輕輕地撕咬。他的手掌遲疑但又堅定地放在我的腦後。

「不要躲……」他低沉而磁性的聲音,隨著他濃郁的呼吸,以耳語般細小的音量,帶著命令式的霸道,傳遞到我的嘴里。

就像所有蹩腳的電視劇里演的那樣,關鍵時刻,電話響了——我突然發現其實那些電視劇並沒有那麼蹩腳,它們真實地再現了我們荒謬的人生。

我對著咖啡機上的鏡子整理著自己仿佛被雷轟炸過的頭發,然後用力深呼吸,讓自己臉上仿佛草原英雄小姐妹一樣的潮紅盡快退去,與此同時,崇光坐在我身後,我從鏡子里也能看見他一臉忍俊不禁的壞笑。

我趕緊丟下他,跑去開會,走出房間的時候,他仿佛咖啡般醇香的磁性聲音在我身後黏著我︰「下班後我在樓下等你,別忘了。」

我端著滿滿一壺咖啡,走進會議室。

大部分的人都坐下來,只是宮洺還沒有來,顧里和顧源兩個人沉默地坐在會議桌盡頭的兩個相對的位置。他們倆都低頭拿著筆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麼,看起來格外默契。他們兩個都沒有理我,當然,我也不會理他們。我臉上還扛著兩扇他們摔緊的大門。

我給每個人的杯子里都倒上了咖啡,然後坐在我自己的位子上,等待著會議的開始。

我看了看會議桌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會議材料,這多少有點兒不同尋常。我抬起頭,沖Kitty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她聳了聳肩膀,看樣子也一無所知。

我抬起頭看著顧里,她的妝容依然精致無比,眼線睫毛沒有任何的暈染,仿佛和早上離開家門的那一刻一模一樣,我看著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或許,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只是我從來沒有意識到,她和我們的不同而已。我腦海里不斷翻涌著這樣的想法,如同遇到水的干冰一樣,翻騰起無數冷颼颼的白汽,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台放在會議桌邊上的冷凍櫃。

這時,會議室的大門推開了,宮洺走了進來。

和每一次的會議一樣,他依然是皺著眉頭,斂著目光的表情,依然穿著仿佛剛剛從干洗店取回來的毫無褶皺的襯衣,袖子輕輕地挽在小臂上,露出在健身房里練出來的漂亮肌肉,領帶緊緊地系在脖子上,一枚發亮的領針將它固定得紋絲不動。

然而,當宮洺緩慢而面無表情地坐下來的時候,整個會議室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了。所有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間都停頓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宮洺,瞳孔微微顫抖著。

他輕輕地坐下來,什麼都沒干,什麼也沒說,但卻仿佛在會議桌上小心翼翼地放下了一枚看不出什麼時間會爆炸的炸彈。

我的胃里像被人塞進了一只穿山甲,此刻它正拼命地想要撓破我的胸腔。

宮洺坐會議桌盡頭的側位——沒有坐在主席位上,他看了看空著的主席位,又看了看屋子里一群仿佛蠟像般紋絲不動的人,開始慢條斯理地說︰「今天開會的內容,主要是接下來的工作交接,在這里也正式向大家宣布,我不再是《M.E》的主編,從這個月開始,我將作為《M.E》的藝術總監處理工作,而主編的位置,將由新的人選接任。」

這個時候,會議室的大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一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仿佛一串發送電報的聲音︰新主編來了。

我看見顧里面如死灰的表情,她瞳孔里閃爍著驚恐的光芒,而當她看向顧源的時候,這種光芒瞬間變成了憤怒,很顯然,顧源的表情告訴她,他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報復的快意,哦不,不夠,南湘孤零零地消失在公交車車門背後的畫面在我的腦海里反復地閃現著,她濕漉漉的眸子,她被大雨淋濕的頭發,她微不足道的被踐踏被羞辱的願望全部千軍萬馬地沖進我的腦海。

顧里,我知道怎麼能讓你體會到這一切了,這不是上天給我的最好的機會麼?

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