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胸膛里仿佛裝著一個尖牙利爪的怪獸,我被隨時都呼之欲出的緊張感從頭到尾結結實實地籠罩著。中途好幾次,他偷偷地朝我望過來,目光里依然帶著劇烈的來路不明的血腥氣,那麼滾燙而熱烈,仿佛一汪灼熱的泉,看得人胸口發痛。
當然,最可圈可點的還要算是顧里。在整整一個星期滴米未進,只靠光合作用維持著生命體征的她,終于無比自豪地把自己塞進了公司借來的那件由貝克漢姆那個舉世聞名的老婆維多利亞設計的小黑裙子里。當然,整個生日會,她全程不苟言笑,她甚至在一開場就威脅了我們︰「我從現在開始,不能笑,不能哭,不能深呼吸,也不能大幅擺動,因為我的裙子非常緊繃,時刻都會炸開來。如果你們敢逗我發笑,或者敢準備什麼驚喜讓我情緒激動的話,我一定會把你們月兌得只剩一條丁字褲然後倒吊到環球金融中心頂上那個風洞上去!」她說這段話的時候,表情清新淡雅,目光空茫幽遠,整個身體紋絲不動,仿佛一個陷入了深沉回憶的尼姑──我絕對相信她可以保持這種靜如止水的狀態一直到結束這個生日party,我對她變態的控制力有信心。
她甚至能夠控制自己是否喝醉——從來沒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是已經喝醉了,而什麼時候是依然清醒。要知道,只要她願意,她就算喝得差不多需要送去醫院里洗胃的程度,都還是能夠維持著尼姑的淡定姿態和你聊期貨交易和杠桿原理的。
當晚喝醉的名單里理所當然有唐宛如。她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仿佛一尊佛一樣,噗通一聲坐到顧里身邊,然後兩眼赤紅地看著顧里說︰「顧里!不瞞你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完,手起刀落,大義凜然,嘩啦一聲從胸口掏了兩個NuBra出來,啪啪兩聲脆響,甩在顧里面前的香檳托盤上,看起來就像一道冒著熱氣的菜……
顧里一哆嗦,嚇壞了,兩顆黑眼珠子觸電般地顫抖著。不過,幾秒鐘之後,顧里鎮定下來,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她轉身從背後拿過一大張拆禮物之後剩下的包裝紙,小心謹慎、鎮定自若地將兩顆NuBra包起來。
在這個包裝的過程里,無數路過的人都被這一幕驚住了,紛紛詢問︰「這是個禮物?!」當然,顧里每一次都應對自如並且花樣翻新。
當穿著白色泳褲的Neil水淋淋地路過的時候,困惑地問︰「Isthatagift?」
顧里回答︰「Yep,foryourgrandma!」
當花枝招展的南湘喝得面紅耳赤地路過的時候,嬌羞地問︰「這是個禮物?」
顧里回答︰「哦不,這是個贓物。」
當依然清醒無比目光凜然的藍訣過來企圖幫忙的時候,他有點兒尷尬地問︰「這是個……禮物?」
顧里回答︰「哦不,這是個器官。」
當仿佛一座移動冰山般的宮洺路過身邊的時候,他用眼神無聲地詢問︰「這是個禮物?」
顧里回答︰「哦不,這是件兵器。」
當包裝完之後,顧里所有清醒的神志就消耗干淨了。她從完全清醒,瞬間進入了完全喝大的狀態。半清醒半喝暈的我,看著她固執地將名片塞到穿燕尾服的服務生手里,服務生拿著酒瓶特別尷尬,也不知道是繼續幫她加酒,還是應該掐她人中,而顧里露出她經典的虛假笑容,沖著服務生呵呵呵呵地說︰「哎喲,劉經理,不愧是做銷售的,真豪邁!直接拿酒瓶子喝!小女子我先干為敬了!」說完一仰頭,把手里完全沒有酒的空杯子往嘴邊一倒,然後還假裝抬起手,擦了擦嘴角,並且鼓起腮幫子假裝用力咽了下去,我靠,演得跟真的一樣,我在旁邊看得腰子疼。
她在服務生尷尬的目光里鎮定自若地離去,腳踩14cm錐子高跟鞋的她,腳步穩健、目光澄澈、表情優雅地朝廁所靜靜地走去──看見她這副德行,我知道她喝醉了。她清醒的時候,一定是在不停地翻著白眼,然後機關槍一樣點評著眾人的丑態,她豈會如此平靜。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她目光炯炯地從廁所溜了出來,看樣子應該吐了不下八回。她仿佛《黑貓警長》里的那個一只耳一樣,賊頭賊腦地、眼珠子滴溜溜地掃視了一圈,確認了沒有人發現自己喝醉之後,就趾高氣揚地走到了放生日蛋糕的那個小禮台前,把支架上的麥克風一把卸下來,仿佛土財主般地吼了一嗓子︰「你們都給我听著!」
眾人驚住︰「……」
她心滿意足地看著滿場受到了驚嚇的人,繼續發表她驚世駭俗的生日感言︰「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面,我顧里從小到大,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別人把生日蛋糕往我臉上或者往別人臉上抹!你們听听,你們想想,這是多麼惡俗的行為!別以為這是什麼fashion的事情,所以,我告訴你們,無論是誰……」說到「誰」字的時候,她停了下來,然後用滅絕師太般凶狠的冷笑表情,將手里切蛋糕的刀尖在圍繞著她的來賓們的臉上一個一個地指過去──中途指到宮洺臉上的時候她哆嗦了一下,但馬上就鎮定了過來,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她繼續一一地指了下去,然後接著說,「無論是誰,我都會用這把刀把他的血放滿這個游泳池。」
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服務生和等在廁所門口準備清理垃圾的大媽都被她拿刀尖一一威脅過了之後,她心滿意足地準備切蛋糕,這時,唐宛如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搖頭晃腦地從天而降,她走到顧里身邊,目光混沌地環顧了一圈,明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一看就是喝得媽都不認得了,站都站不穩,她沖著顧里嬌弱地說︰「我真的是喝多了。」她瞄了一眼身邊高聳入雲的六層巨大生日蛋糕,我事後回憶起來,覺得她肯定是把蛋糕看成了一面牆,否則她不會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就扶了過去,然後整個人毫無保留地摔進了蛋糕里面。
整個現場瞬間垮棚,一片寂靜。
除了傻眼的顧里手中的麥克風非常應景地發出一陣持續的嘯叫,響徹了整個上海灘的夜空。
我和南湘看著正在一大堆女乃油里尖叫掙扎的唐宛如,憂心忡忡。南湘在我耳邊哆嗦著問我︰「你說顧里會把她手里的刀直接插下去麼?」
我皺著眉頭︰「說不準,這刺激對顧里來說有點兒忒大了。」
不過,最後顧里還是表現出了她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涵養,她並沒有把自己手中的刀插下去,她拎起唐宛如,往廁所走去。
我和南湘趕緊跟了過去,怕顧里把事情鬧大。
我和南湘剛剛推開廁所的門,南湘就驚聲尖叫起來,等我們兩個把視線聚焦之後,她才平靜了下來。很顯然,她被剛剛撞入眼簾的驚悚畫面嚇住了。唐宛如整個人彎腰趴進了馬桶里不停地嘔吐,因為她鑽得太深了,整個頭都消失在了馬桶里,于是此刻正幫她撩頭發以免垂到馬桶里的顧里,看上去就像一個剛剛把唐宛如摁死在馬桶里的凶手。
此刻,眼前的顧里看上去仿佛一個被母愛的光芒籠罩著的修女,目光慈祥,表情溫暖,她一只手撫模著唐宛如的後背,一只手撩著她額前的幾縷頭發,我和南湘都被眼前的場景感動了。多像我們大學剛開學的那陣溫暖美好的時光啊,每天白天我們四個一起手拉手地去圖書館,閱讀書籍,貯備知識,準備著為祖國的四化做貢獻,而晚上我們四個就一起手拉手地前往校門口的那家酒吧,然後喝得爛醉。
正當我和南湘沉浸在美好的青春回憶里,悲劇發生了。
唐宛如吐完,把頭抬起來,顧里剛要彎下腰噓寒問暖,迎面馬桶里的嘔吐物滿滿當當地浮動在顧里的眼皮底下,顧里的胃一陣扭曲,兩秒鐘之後,她豁然開朗地張開口哇啦啦啦啦馬不停蹄地沖著唐宛如的腦袋傾囊相授。
安靜。
死寂。
和諧。
整個洗手間的空氣都凝固了,仿佛DVD播放的時候被按了暫停鍵。
我們四個彼此面面相覷,各懷鬼胎,不敢輕舉妄動。
此刻,喝醉的唐宛如並不知道剛剛顧里把晚餐嘔到了她的頭上,並且,她的頭發今天還盤了一個非常講究的發髻,仿佛一朵盛開的蓮花──「杯具」的是,這朵蓮花的花心,此刻正如同一只小碗一樣,盛放著顧里消化了一半的晚餐。伴隨著唐宛如的搖搖晃晃,那碗「晚餐」也隨著晃悠不定,時刻搖搖欲墜。我們三個的目光被唐宛如頭頂的這碗東西給牢牢地吸引住了,轉不開眼,我突然覺得眼前的唐宛如就像電視里那些表演頭頂一碗水保持平衡的雜技演員。
唐宛如站在顧里面前,非常感動,她說︰「謝謝你顧里,你還願意照顧我,我以為你已經不想和我說話了。」
顧里一雙瞳孔此刻驚恐萬分地盯著那碗東西上下左右不停顫抖︰「……」
唐宛如︰「剛才你撫模我的後背的時候,別提多感人了。」
顧里的瞳孔跳個不停︰「……」
唐宛如︰「真的,謝謝你!」
說完,她朝顧里刷地鞠了一個90度的躬。
顧里看著唐宛如頭頂的那碗「粥」朝自己迎面而來,她萬念俱灰地兩眼一閉,然後就感到了滾燙的液體嘩啦啦地從自己的胸口流了進去。
我和南湘看得兩腿發軟,雙膝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