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愛我了?」像是得了傷風,他喉間異常沙啞疼痛。
她垂斂的眼簾發顫也發燙,貝齒更下陷唇月復幾分,好疼。
「周丹,因為不愛了,所以不願再見我?」他深沉著眉宇。
頭,她發燙的眼眶直落著淚。
「那我們剛剛的恩愛算什麼?」他逼問著。
「周丹,你回答我。」
她睜看水花花的大眼。
「書齊,我愛你,即使我們之間空白了那麼多年,我仍是愛你,就是因為愛你,所以剛才的親密我心甘情願,可是書齊,光是我愛你那還是不夠的,我對你沒了信心,就算兩個人在一起,也不會長久,我會時時擔心你又放開我的手……這樣,怎麼可能愛得快樂自在?」
他聞言,陷入深長心事。
是啊,她說得對,若愛,有著別扭,有著不信任,那沉潛愛里的他們,又怎麼快樂、如何自在?
「不再見面,你會比較快樂嗎?」他在平淡的音調里,揚了揚唇角,苦笑。
她望見他眼底的蒼涼,突覺一陣傷楚的茫然。
「至少,不用害怕著不知道哪時候又要成為一個人。」那還不如讓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別讓他留不太多屬于他的痕跡,省得她往後傷心。
听懂她意思了,他靜悄悄端詳著她那張讓他貪戀不已的臉龐,用一種思念的情緒,片刻,他抬手輕觸她面容。
「我說過,我最想做的是讓你快樂,而今,我似乎也只剩下成全你的快樂這個選擇了。」他拿著一雙深憂的黑眸看她,溫朗的眉宇這刻蹙看靜靜的傷痛。
「如果不再見面能讓你快樂,就這樣辦吧。」他將手抽離了,也一並抽掉她的幸福,但這刻的她卻執拗的認為,這樣的她,才能過得更好。
她怔怔看著他下床著裝,看著他轉身離開。
人生好像就是這樣走走停停、去去留留而已,那麼最後她身邊剩下的,到底是什麼?
周丹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再幫小燻上一次課。
不知道會不會遇見他?依他和小燻哥哥的交情,是很有可能的。
不過幾日光景,她發現自己異常思念他,但想見不能見,因為一旦見了,他的影像會在她心上逗留更久,只會愈清晰,不會褪色斑駁。
也許會撞見他,但是她對小燻不能沒有責任,無論如何,都得親自來告知這是最後一堂課,這堂課上完,她再不會出現在這里,自然不會踫上他。
她在門口停留一會兒,按了門鈴,開門的依舊是小燻媽,她笑著頷首,隨即走進門里,直往樓上。
小燻的琴房門敞開著,周丹走了進去,看見她坐在鋼琴前發呆。
周丹按下一個琴鍵,發出聲響,笑道︰「要上課了,還發呆?」
小燻緩緩拾臉,再看了看壁上掛鐘。
「咦?老師,你遲到五分鐘喔,這可是不曾發生過的情況呢。」
周丹面容略有尷尬。
「有事,耽誤了一點點時間,你放心,我會上足一個鐘頭才下課。」
小燻不以為意,長長地哦了聲。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怎麼會?該上的課還是要上完。」周丹笑了笑,然後猶豫半晌後,順著話題說︰「不過,今天這堂是最後一堂了,我最近會比較忙,再沒辦法過來幫你上課,所以我想,是不是——」
不待周丹說完,小燻笑了笑,搶了白︰「果然被小齊哥說中!」
「……啊?」周丹怔住。
「小齊哥說,你今天不會過來幫我上課,他說依你的性子,一定是能避開他就避開,你可能會辭掉我這份家教,不過他猜錯一點,你今天有來。」得意洋洋,為自己崇拜的小齊哥料事如神感到驕傲。
「他……他在這里?」他確實了解她,周丹有些哀傷,也有些歡喜。
「不,你放心,他不在這里,或者應該說,他知道你不想看見他,所以他不會過來了。」小燻皺起眉頭。
「老師,我真搞不懂你耶,像小齊哥那樣專情的人,你為什麼不要?」
「我……」該如何解釋?周丹遲遲無法回應。
「小齊哥有大略提起你們之間的事,他說你是因為害怕再次被他放手而不願和他在一起,雖然他以前那樣做好像是很不對啦,可是他也不願意啊,那種感覺應該就像老公夾在老媽和老婆中間,選哪一邊都對,也都不對,其實很難選的耶。」小燻老成地嘆口氣。
「我是不懂愛情啦,但我大概也感受得到他那樣為難的心情,你怎麼可以不懂呢?如果是自己的爸媽那還可以溝通商量,可是他面對的是收養他的恩人,你教他怎麼好拒絕對方的請托啊。」
周丹垂睫,未置一詞。
「老師,老實說你真冥頑不靈耶,我還以為你很好溝通的啊,怎麼你遇上小齊哥脾氣會這麼硬、這麼鑽牛角尖呢?你要知道,現在這個社會要找到像他那種專情死心眼的男人可是很困難的,你有幸遇見,怎麼可以那麼狠心對他?就算他幾年前做錯了選擇,他也不是選擇其他女人,只是選擇報答養育情而已,又不是不愛你,他的罪沒那麼重大吧?」小燻瞅著她。
心思百轉千回,周丹思考著什麼,良久,她問︰「是他要你這樣說的?」
小燻睜大眼,氣鼓鼓的。
「喔拜托!小齊哥才沒這麼無聊!是我自己雞婆啦,你听得進去就听,听不下去就當我在放屁,反正是你自己把隨手可得的幸福往外推的,將來後悔也怨不了別人,我只是心疼小齊哥,才跟你說這麼多,你要怎麼想都隨便你。
老師,老實說我本來很喜歡你的耶,現在看你竟然是這樣在處理感情,我真慶幸我哥是同性戀,因為我真的認真想過要把你介紹給我哥的。」小燻想到了什麼,又繼續︰「可惜我沒有棒球棍,不然真想拿起來往你那顆香菇頭敲過去,看看你腦袋都裝什麼!」
周丹是頭一遭被學生訓斥,但竟然不怒不氣,或許正是因為小燻說得沒錯。
見周丹神態似有波動,小燻眸光忽地掠過一抹狡詐,她姿態高傲,冷哼了聲,「好吧,老師,就念在之前你那麼認真指導我,我無條件奉送你一個消息。」故意停了停,咳兩聲後才又道︰「其實你可以繼續來幫我上課啦,我相信你不是因為沒空來教我,你是怕遇見小齊哥,不過你不用擔這個心啦,因為下星期,小齊哥就要出國了,下星期五晚上的班機喔。
這次是真的要去維也納,他說他想去看看他那個什麼茉莉花小姐,然後順便評佔看看是不是就干脆留在那里,反正維也納本來就是音樂人的憧憬,他在台灣也沒什麼親人,心愛的女人又不想見他,他留在台灣好像只剩觸景傷情而已,那還不如去國外發展,也許還能讓他找到新戀情呢。」喔,小齊哥你原諒我,我一定要把你說得這樣可憐委屈。
「你、你說什麼?他、他——」周丹聞言,驚愕不已,那震撼不亞于那年。
「就是你听到的那樣唄,你都不要他了,他留在台灣干嘛呢?」小燻手指繞著發尾,一臉事不關己樣。
「不,不是那樣,我並沒有不要……」猛螓首,悵悵然的,心像被挖掉一塊肉那樣,不至死亡,卻像掉了魂魄,哪還能完整?
小燻睨著她,像看好戲,「那不然呢?你自己說不要再見面的啊。」
「那是……那是因為、因為……」因為什麼?她自個兒也說不上來。
「因為你頑固嘛、死腦筋嘛。」小棰夸張地嘆了聲。
「真搞不懂小齊哥看上你哪一點,還好,他下星期就要離開了,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總有一天他會忘記你的,那時候就不那麼痛苦了。」
忘記她?周丹睜著眼,茫然看著小燻。
「真的會這樣喔,老師,總有一天,小齊哥一定會忘記你的。」小燻如此堅定地說。
周丹翻找著樂譜,在听見廣播正在播放的歌曲時,手指驀地停頓下來,「啊啊啊,就是這首就是這首,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一鍋粥樂團啊,你記不記得?上次這個廣播節目有播他們的歌耶,沒想到今天又听到。」
「就是那個主唱把自己的愛情故事寫成一首歌的那個樂團喔?」
「對對對,你不覺得那個主唱很深情嗎?真羨慕他的那位周小姐。」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主唱小齊長得怎麼樣,我買了專輯,可是完全沒有照片,根本不知道那些樂團成員的長相,雖然是地下樂團,但像一鍋粥那種主唱,就會很希望他們站到幕前表演,啊唷,我超想看看那個小齊的真面目啦!真愛他的歌聲耶!」
「去唱片公司留言啊,也許唱片公司會幫他們出個人專輯喔。」
「對耶,你真聰明。」笑得好開懷。
兩個看上去像是高中生的女孩,害羞地談論著新偶像,聲量不大,卻正好讓周丹听見,她悄悄側目,視線落在身後那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身上。
偶爾空閑時,她會逛進書店,看看有沒有什麼較特別的樂譜,今日卻不意听見方才那樣的對話。
知道《滾狂想》那張專輯有他的作品後,她便在第一時間跑到唱片行買下,關于他的創作曲《我們之間的事》,她已是再熟悉不過,只是她沒想到,這首歌似乎還頗受歡迎。
這幾日走在街道上,時時听見經過的店家播放它,而每听一次,回憶就一次,心痛也就一次。
他唱得那樣深情,要她決然的心意如何不受波動?
後天就是星期五了,小燻說他搭晚上的班機離台,他搭幾點的?他這次會去多久?他會不會再回來?她想知道這一切,但該從何問起?
明明是自己下定決心不再見面,但這幾日卻是異常思念,吃飯時想他、走路時想他、听歌時想他、練琴時想他、睡覺時想他……她無時無刻不想,他的一切早已滲入她心扉,她堅持只要一個人,不要他留下痕跡,但其實他留下的,根本深植她心,融成她身體的一部分,又怎能割舍得去?
小燻那日對她說的,全都沒錯,是她頑固、是她不知變通啊。
老師,總有一天,小齊哥一定會忘記你的。
小燻的話在耳邊響起,嗡嗡作響,她難受得像要死掉。
怎麼能?他怎麼能忘記她?她是這麼愛著他,用全部生命在愛著他的啊。